最后的拾粪者

作者: 三山一水 | 来源:发表于2021-08-05 12:40 被阅读0次

      “竹篮篮,铁铲铲,篮篮装满粪蛋蛋。牛粪瘪,羊粪球,马粪驴粪是蛋蛋……”

      太阳还没露头,上岭村村后的土坡上,李老蔫背着粪箕子,腋下夹着铁粪勺穿行在土坡之间。

      头上的毛毡帽破了个洞,一撮头发露在外面;满是补丁的黑色棉袄;腰间勒着已经发黑的白色布腰带;黑色的棉裤被磨的发亮;一双开了口的老棉鞋露出了大脚趾。媳妇大兰子死了五年了,他这身行头就没再换过。

      女儿李燕远嫁外地也已经几年没回来看看他了,儿子李华倒插门到县城一户人家也就过年时候能回来看看他,每次回来也都是一个人,只是带点吃的东西,从来没提过要给他置办冬天的衣服。

      每当村里人提到他的一双儿女,他都无奈的哆嗦着嘴不知道说些啥。聊的酣了,他偶尔也会吹嘘自己儿子在县城有出息了,住楼房开小汽车。至于真假也没人在意过,只是聊个开心,听个乐子而已。

      李老蔫孤零零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在去年的时候他拾粪的时候捡了一只黄狗崽子,便养了起来,起名字叫大黄,从那以后他不再孤单了,多少算有个伴了。

      旺旺……听到大黄的叫唤声李老蔫加快了脚步。

      只见大黄伸长了脖子在一坨粪蛋蛋上嗅了嗅,然后抬头冲着李老蔫的方向叫唤。

      李老蔫走到大黄跟前,屁股一撅,攥着粪箕子提把的右手一用力,粪箕子从他背后起划了一个半圆后落在面前,同时左手的粪勺子在地上一扒拉,一坨结了冰的粪蛋蛋便进了他的粪箕子里。

      旺旺……大黄开心的叫唤一声,就又蹿到前面前面去寻找粪蛋蛋了。

      拾粪在农村历经几十年,到了九十年代初随着化学肥料的普及已经很少见了。

      在比较落后的地方,每年冬天还是有那么零星几个拾粪人在村子和山坡之间穿行。

      李老蔫坚持三十多年了,拾着粪,唱着歌,已经成为他冬天里唯一的乐趣了。

      大黄每天跟着李老蔫一起出门,凭借鼻子的优势,成了李老蔫的得力助手。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得了这份工作那可是把大黄给馋坏了。

      “大黄,回家喽。别再往前跑嘞!”李老栓喝住大黄,便转身往回走。

      他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绕着路往村子前面走去。

      旺旺……大黄一边跑一边叫唤,很快又跑到李老蔫前面去了。

      “竹篮篮,铁铲铲,篮篮装满粪蛋蛋。牛粪瘪,羊粪球,马粪驴粪是蛋蛋……”

      李老蔫又唱了起来。

      东边的太阳,露出半个身子,凝结在枯草上的霜降,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耀眼的光芒后开始慢慢融化。

      大黄窜进沉在山坡低坳处的白雾中便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才露出头来寻找出路。

      李老蔫跟着大黄后面,露出的脚趾头被雾打湿了,在寒风中被冻的通红,鞋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李老蔫跟着大黄迎着太阳翻越山坡朝着村子走去。

      清晨的上岭村被晨雾笼罩,阳光覆盖了整个村庄,有几家土坯房的烟囱里开始冒出白烟,像一条条白布挂在天上,渐渐在远处消失了痕迹。

      大黄带着李老蔫冲下最后一个山坡,前面是一片树林,在树林的后面便是村子了。

      冬天,出没的鸟类并不多,偶尔有一两只不知道名字的鸟儿在光秃秃的树林之间上下窜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林子里落满了树叶,走在前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树上的鸟被惊扰的飞走了。大黄一边跑一边嗅着林子里的气味,它在寻找被树叶盖住的粪蛋蛋。

      跟在后面的李老蔫放慢脚步,取出烟叶包,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裹起了烟卷然后叼在嘴里,又掏出一盒火柴后停下了脚步,把烟卷点着,吧唧吧唧的抽了两口,吐出的白烟渐渐的消失在了林子里。

      旺旺……

      听到大黄的叫唤,李老蔫知道大黄一定是又找到粪蛋蛋了。一边抽烟,一边朝着大黄走去。

      屁股一撅,右手攥住粪箕子的提拔一用力,粪箕便从背上划了个半圆后落在了地上,左手拿着的铁粪产在地上扒拉一下,又粪蛋蛋便进了粪箕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太阳出来后,笼罩的白雾开始慢慢散去。上岭村共有40多户人家,据说整体的布局建设是一位老者根据古书里的阵法图设计的,可以消灾避难,保村子的平安。

      这种说法没有依据,但上岭村从来没有发生过大的灾难,一向都很太平,渐渐的村民也就开始接受这种说法了。

      在村子的西南角和东南角上各有一个场,用来脱谷晒粮用的,场的边上堆满了草垛子,在每个场的正南方向都有一棵槐树,长的很是粗壮,两个成人才能合抱过来,同样的槐树在村后的土坡上也有一颗,三棵槐树形成一个三角形镇守上岭村。

      大黄跑到场上,在草垛子边上抬腿撒了一泡尿,摇着尾巴甩了一下身上的雾水,走到槐树下面趴了下来吐出舌头,眼睛盯着李老蔫。

      旺旺……

      大黄听到脚步声便叫唤起来。

      “大黄,瞎叫啥,不认识你七大爷啦!”训斥大黄的是村子里的李老七,和李老蔫同辈。

      大黄见是熟人便张大狗嘴打了哈欠也不在多叫一声。

      李老七和李老蔫同事到了老槐树下。

      李老蔫放下粪箕子,拍打几下身上凝结的冰霜,说:“老七兄弟,锻炼身体呢!”

      李老七抬起手臂抡起了大风车,边活动筋骨边回答说:“老了,不中用喽!睡一觉身体就僵住了,活动活动筋骨说不定能多活几年嘞!”

      “是的嘞!我这已经跑了几个山坡了,一边拾粪一边唱歌心情舒畅的很。”

      “你说你都拾了几十年了,老了还不消停。”

      “对头,这一转眼三十几年了,这都成了爱好了。唉,全当锻炼身体了。”李老蔫掏出烟叶袋卷了一根烟卷抽了起来。

      “哈哈,你这爱好还真是特别。干嘛不和我一起活动活动打打太极拳,我可以教你。”李老七活动筋骨后,双脚分开,双手自然下垂,慢慢提起。

      “还是算喽!你打你的太极,我拾我的粪,效果是一样的,只是我这味道重了一点罢喽。哈哈……”李老蔫说完自己笑了起来,这一笑使吸进去的烟没顺过来,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现在家家户户都用化学肥料了,估计也就你还在这用天然肥料。”李老七双手提到齐腰,双掌朝地,左脚上前一步,手掌顺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李老蔫吧唧吧唧抽了两口后吐出浓浓的烟雾,说:“化学的没有天然的健康的,我园子里种的菜都是用的天然肥料,我那住在城里的儿子特别稀罕呢!”

      李老七右脚上前一步左脚跟上,并脚立定,掌心朝下,指尖相对缓慢的往下压,一副打完收工的架势。

      做完简单的几个动作,李老七回到原点看着李老蔫说:“对喽,这都快过年了,你那城里的儿子没回来看你嘛?”

      李老蔫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在一块石头人坐了下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大黄,缓了一会说:“我有大黄陪我就够了。”

      旺旺……旺旺……大黄叫唤了两声。

      “大黄还真是一条不错的狗嘞,通得人性的,我看他这是要报你的救命之恩。”李老七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大黄。

      “嘿嘿…啥救命之恩…我还要感谢它嘞!要不是它陪着我,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李老蔫坐在槐树下的石头块上,双手拢着膝盖,眼睛泛出了泪花。

      李老蔫是想他的一双儿女了,哪个父母不想天天见自己的儿女呢!

      李老七完全能够理解,安慰道:“你没事多去我那坐坐,让我那婆娘整几个菜,咱哥俩多唠唠。”

      “好的,我好久没尝过老嫂子的手艺了。”李老蔫伸手摸了一下眼角没有流下的泪水。

      太阳升高了,村子里的雾散开了,渐渐清晰的房屋、树木还有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有了点人间烟火的感觉。

      李老蔫起身背上粪箕子告别了李老七后,带着大黄进了村子,七拐八拐后来到村子中央的水井边上。每天早上会聚集几个妇人在井边洗衣服。她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家常:谁家的孩子结婚啦,谁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厉害了,谁家的猪下崽子了。

      这口井早些年是村民们的吃水井,现在村子里通了自来水后,它被村民们用来洗衣服和洗菜了。据老一辈说这口井是村子的眼,如果哪天这口井干涸或者水变混浊了,那么上岭村就会遭遇灾难,三棵槐树也镇不住。李老蔫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他几乎每天都会来井边转一转,看看井里水的情况。生怕哪一天井水突然干涸了,大家遭一劫难。

      “你们在这洗衣服可以,但要当心别把这井水弄脏喽。它可是咱们村子的命脉。”李老蔫站在井边伸头往下看了看。

      一个妇人放下手里的衣服,甩了一下手上的水,说:“我说老蔫,你这天天拾粪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你才会弄脏井水吧!”

      “哈哈…就是。你也不把自己弄干净喽。快过年了,你儿媳妇回来会嫌弃你的嘞!”

      “对呀!老蔫,自从大兰子走了,你这衣服都没洗过呢吧!你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呗。”

      “哈哈……”

      这群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起李老蔫的玩笑来。

      “你说我脏兮兮的?我这可是大自然的味道,是你们羡慕不来滴!”李老蔫说完便离开了井边,小心翼翼的从绕到妇人们的身后,生怕地上的井水弄湿了他那露出的大脚趾。

      “老蔫,来年开春把你存的粪料给我家菜地施肥呗!等长出了蔬菜分你一半。”显然这个妇人不打算轻易地放李老蔫离开。

      “想啥美事呢?给你家菜地施肥?那我家的菜地咋整嘞!撂荒么?”李老蔫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家的菜地在哪呢?”

      “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二)

      半晚时分,李华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着晚饭,李华夹起一块肉正要往嘴里放。只听啪一声,突如其来的筷子把他夹起的肉给打掉了。

      “就那么几块肉,还不够我和妞妞吃的,你就别想了。”陈梅说完把截下来的肉夹起塞进了嘴里,吃的满嘴流油。

      坐在陈梅边上的妞妞看着陈梅吃了块肉,哇一声哭了起来,说:“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妈妈坏,妈妈吃了我的肉。”

      “妞妞乖,不哭,不哭!这还有肉呢!”陈梅在盘子里扒拉了很久,才从一堆白菜中翻出了一块肉,夹给了妞妞。

      李华低着头扒着碗里的白米饭。妞妞看了看爸爸后,夹起碗里的肉跑到爸爸跟前踮起脚尖把肉放进了李华碗里,笑着说:“爸爸,你吃肉!”

      李华看着碗里的肉,鼻子酸溜溜的,说:“妞妞,爸爸不吃,妞妞需要长高个子,妞妞要多吃点肉。”

      李华夹起碗里的肉,送到妞妞嘴边。妞妞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巴,把肉吞进嘴里咀嚼起来。陈梅看着开心的妞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

      “今年过年我们回老家过吧!”李华咽下嘴里的米饭说。

      “不用,我爸妈说他们过来过年。”陈梅夹起占满汤汁的白菜放进碗里,大口扒起饭来。

      李华诺诺的说:“不是,我意思回老家看看我爸。几年都没回去过年了。”

      陈梅嘴巴停了下来,直瞪瞪的看着李华差异的说:“你说什么呢?”

      “我……”李华犹豫了还是有继续说。

      陈梅一边大口扒饭一边说:“你爸一个人在家过的不是挺好的嘛!我们还是别回去打扰他了。”

      “那行吧!”李华默默的吃着白米饭不再说什么。

      晚饭后,李华收拾好碗碟后,坐在沙发上看着当天的报纸。陈梅帮妞妞洗漱完毕后,就带进卧室玩耍去了。

      李华手里拿着报纸,他的眼神并没有聚焦在报纸上,目光呆滞明显就是在思考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妞妞已经被陈梅哄着睡着了。突然,李华拿起座机听筒,大声的说:“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哦,三哥呀!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过几秒钟后。

      “什么!你说什么,我爸捡到宝贝了?”李华表现出很吃惊。

      “你知道什么宝贝嘛?”李华看了看卧室方向后放低了声音。

      “狗头金?你说什么?我爸捡到一块狗头金!”李华再次激动地放大了声音。

      “好好,我知道了,三哥你早点休息吧!”李华说完放下了电话听筒,起身边进卧室准备睡觉。

      陈梅在卧室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当听到狗头金的时候惊的张大了嘴巴,李华悄悄的走进卧室,陈梅闭上眼睛转过身装着睡着了。

      李华来到床边,伸头看了一下背对着睡觉的陈梅,确定陈梅睡着后便蹑手蹑脚的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华在厨房做着早饭。陈梅突然走了过来靠着厨房的门框,说:“老公,这周休息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给咱爸买身冬天的衣服吧!”

      李华停顿了一下,平静的说:“上周不是刚买过吗?怎么又买呀?”

      “唉,不是啦!我说的是你爸。给你爸买!”陈梅说后面几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什么!你意思今年咱回我老家过年?”李华故作吃惊。

      “是的,昨晚我仔细想了一下,结婚到现在都没见过你爸,所以我决定今年和你回去过年。”

      “好是好!但你爸妈那边?他们会生气的!”李华转过身看着陈梅,手上的水滴到地板上。

      陈梅很果断的说:“没事!我爸妈那边我来搞定。你放心好了。休息的时候我陪你去买衣服。”

      虽然李华很开心,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继续准备着早饭,他心里开始思考要买点什么回去,让村子里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三)

      “竹篮篮,铁铲铲,篮篮装满粪蛋蛋。牛粪瘪,羊粪球,马粪驴粪是蛋蛋……”

      李老蔫一大早走背上他的粪箕子带着大黄出门做他的爱好的事情了。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雾气特别的少,能看到远处光秃秃的白杨树在风中摇曳。远处的山坡上几只羊在寻找食物。一头牛站在山坡顶部,用摇动的尾巴甩打着自己的屁股。

      大黄在前面跑的很欢快,每路过一棵树的时候,它都会抬起腿撒一泡尿,然后摇着尾巴继续往前跑。

      李老蔫跟在后面,眼睛四处瞟,他在寻找动物昨天排出的粪蛋蛋。找了很久很久,貌似昨天动物并没有经过这里一样。

      李老蔫来到山坡顶部,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用心感受上岭村清晨大自然的味道。他想把这味道深深的刻在自己的心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够回忆起这清晨的味道。

      “唉,李老蔫!这都快过年了,咋还出来拾粪呢?”远处放羊的村民冲着李老蔫这边喊。

      “唉嗨,这年要过,粪也要拾的不是!你说我一个孤寡老人,我有啥好收拾的嘛!怎么过不是过呢!”李老蔫扯着嗓子回应着。

      “华子今年又不回来过年?”放羊的村名喊着问道。

      “咳咳……不回来喽!估计都没人给我送终喽!”李老蔫咳嗽了几声,那嗓子里的老痰发出很厚重的声音。

      “你说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嘞!自己爹娘不养,跑去养别人的爹娘。真是没良心!”放羊的村名扬起手中的树枝,赶着羊朝李老蔫这边走来。

      李老蔫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不提嘞!不提他们,我这心里还好受一点。”

      放羊的村民来到李老蔫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在手指上敲了几下后取出了两支,一支递给了李老蔫,一支自己给自己点上了。

      “这烟是我儿子在外面打工寄给我的。年上回来还会给俺带很多。”放羊的村民点着了烟吧唧吧唧的抽了起来。

      李老蔫那着烟在鼻子上闻了又闻,说:“真香呐!这城里的烟就是比咱这老烟叶子香。”李老蔫说着鼻子一酸,眼角充满了泪花。他缓慢的把烟夹在了耳朵上,然后背着粪箕子继续往前走了。

      “不陪你聊了,我这还得抓紧绕一圈,不然太阳高了,粪蛋蛋该要化喽!”李老蔫双手差劲袖口端在胸前继续去下一个山坡了。

      “竹篮篮,铁铲铲,篮篮装满粪蛋蛋。牛粪瘪,羊粪球,马粪驴粪是蛋蛋……”

      歌声再次响起,在这山坡间来回飘荡,不知飘了多久,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等李老蔫回到家已经快十点钟了,他按照惯例先把拾的粪倒进粪堆里,然后用稻草给盖上,这一个冬天李老蔫存了将近百十来斤的粪蛋蛋了,他很有成就感。

      离过年没几天了,李老蔫还是决定把家里简单的收拾一下,不管儿子李华回不回来过年,他的老伴一定会回来陪他的,不能给她看到现在的家乱糟糟的。

      李老蔫简单吃了几口早饭,便开始忙碌起来,扫地、擦桌子、晒被子床单,还把家里唯一的箱子也给搬出来晒太阳了。大黄趴在太阳下面,懒洋洋的看着李老蔫忙活。

      在整理箱子的时候,李老蔫翻出一个红色的手帕,里面包着的是大兰子留下的玉手镯,这是打算传给儿媳妇的,但到现在为止就没见过儿媳妇一面,所以这手镯也就没送出去。

      李老蔫小心翼翼的打开红手帕,抚摸着那个玉手镯,睹物思人,他回忆起了婆娘大兰子在的时候的很多事情,他哽咽了。

      旺旺…大黄叫唤了两声。

      从箱子里翻出晾晒的衣服里,李老蔫找到了几件小孩的衣服,那是李燕和李华穿过的都已经很破旧了,可是婆娘大兰子就是舍不得扔,妹次想孩子们的时候婆娘都是拿着这衣服看了又看。现在该轮到李老蔫了。

      “婆娘,当初你在的时候我不觉得你留着这衣服有什么意义,但现在我是感受到了你当时的心情。”李老蔫在心里默默的说。

      冬日里的太阳光惨白而温和,照在这些老物件上勾起的都是回忆。李老蔫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没涌出眼眶。

      收拾的差不多后,李老蔫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大黄趴在他脚边,伸长了脖子蹭李老蔫的小腿。李老蔫掏出烟叶带子,卷了一根烟吧唧吧唧的抽了起来。

      一边抽着烟,一边盯着远处的路,他多么希望能够看到儿子李华的身影在路的那头出现。

      “大黄呀!看来要你给我送终喽!”李老蔫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卷,慢慢的吐出烟雾来。

      大黄张开嘴巴咬着李老蔫的裤脚拽了两下,又伸长了脖子来回的在李老蔫的腿上蹭了又蹭。

      (四)

      “老公,这就是你家嘛!咋到处都是屎呀粪呀的。这味道也太大了。”陈梅拽着她那水桶般的腰,脸上的肉来回的晃荡。她怀里的妞妞指着地上的鸡喊着:“妈妈,你看鸟!好大的鸟!”

      “嗯,妈妈看到了。是,这鸟真大。”陈梅气喘吁吁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李华左右手提了大包小包的加在一起得有十几样,这些都是陈梅和李华一起买的,特意带回来孝敬李老蔫的。

      李老蔫听到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他想看清楚说话的是什么人。人老了眼睛也跟着不灵光了,他只看到远处两个人影在晃荡。

      他下意识的觉得会不会是儿子李华,便大声问道:“是华子嘛?是不是华子回来了?”

      没人应答,李老蔫有点失落,可眼睛还是盯着来人的方向一动不动。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爸,是我。”李华开心的大声的说。

      听到李华喊爸,陈梅立刻收起了她那嫌弃的表情,跟着喊:“爸,我是您儿媳妇,儿媳妇回来给你拜年啦。”这句话说的是那么的甜,甜的让李华有点不敢相信。

      李老蔫激动的嘴唇直抖动,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啥。他只是不停的抽泣,不停的摸眼泪。

      “妞妞,快叫爷爷!”陈梅看着怀里的妞妞说。

      “爷爷,你好。我是妞妞。”妞妞用稚嫩的声音向李老蔫介绍自己。

      “乖,我的好孙女,快过来让爷爷抱抱。”李老蔫激动的迎了上去。

      陈梅放下妞妞,大口喘着粗气,面部微微渗出了汗珠。

      妞妞下地后,欢快的跑到李老蔫跟前,抬起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李老蔫。李老蔫伸出颤抖的手就要去摸妞妞,就在他快要碰到妞妞的脸蛋的时候,陈梅一把把妞妞拉到了自己身边。李老蔫伸出的手停留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后便放下了。

      “对,爷爷这手脏,不能碰妞妞。”李老蔫开心的跟个孩子一样。

      李老蔫转身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把椅子,说:“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没给你们拿板凳。”说着便把板凳放了下来,嚷着让他们坐。

      李华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了门口,便坐下了,陈梅因为太胖,好一会才坐上了板凳,本来平复的呼吸又累的喘了起来。

      妞妞蹲在地上,看着趴在地上的大黄,傻傻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指着大黄说:“爸爸,你快看狗!”

      “妞妞喜不喜欢狗呀?”李老蔫笑地合不拢嘴。

      “妞妞喜欢,可是妈妈不让养狗狗。”妞妞抬头看着李老蔫。

      陈梅坐在板凳上稍微平稳了呼吸,她突然嗅了嗅然后用手遮住了口鼻,说:“哎呀妈呀,这什么味,咋这么臭呢?”陈梅说完四处看了看寻找这臭味的来源。

      李老蔫尴尬的解释说:“奥,那是我从山坡上捡回来的动物的粪便,留着开春做肥料用的。”

      陈梅感觉很是不可思议的说:“什么?捡回来的粪便,哦我的天哪!”

      “味道不太好闻是吧,那抓紧到屋里坐吧,屋里没有臭味。”李老蔫赶紧起身把他们往屋子里领。

      陈梅刚进屋被突如其来的味道呛的咳嗽。二十几平的房子一张四方四正的矮脚桌,摆在进门口的地方,桌子上摆放着几个白瓷碗,碗里还有一些吃剩的咸菜根;靠墙摆放着木材搭成的桌子,上面摆放着锅碗瓢盆和一个木制相框,相框里夹着几张黑白看照片,因为潮湿已经泛起了白斑。右手边是草连子隔起来的卧室,卧室里就一张木床,床上叠放着一床花绒被子。左手边是用木板隔起来的卧室,一个简易的木门半掩着,这是之前李华睡觉的房间。地面是被踩的发亮的泥土地,整个放间打扫的还算干净,但还是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这个味道李老蔫已经习惯了,但生活在城里的儿子和儿媳妇可不能适应,陈梅用手捂着口鼻,右手拉扯着妞妞不让她进去。

      李华走进了屋子,他很快便适应了这种味道,他打开半掩的木门,看着自己的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摆放,一时间李华找到了儿时的感觉,熟悉的木门,熟悉的木床还有发黑的白色蚊帐。李华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现在看着虽然破旧了一些,但他感觉到的是家的感觉。和城里那个家相比他更愿意生活在眼前的这个家。

      “进来坐呀!别杵在门口。来,妞妞快进来。”李老蔫笑着说。

      “哦,对了。我和李华给你买了一身冬天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陈梅后撤一步出了屋子,提起了门口的一个包装袋然后递给了李老蔫。

      李老蔫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下,心里美滋滋的,说:“人回来就行了,干嘛还买这么多东西呢!这么好的衣服在我们这乡下穿着多可惜。”

      “爸,那是我和小梅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大过年的也该置办一套新衣服了。”说话间李华也来到了门口。

      “好,好,真是孝顺的儿媳妇啊!”李老蔫把衣服放在矮脚桌上。

      “爷爷,妞妞也孝顺。给你糖吃吃。”妞妞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伸手递给李老蔫。

      “乖,爷爷不喜欢吃糖,妞妞自己吃。”李老蔫弓着身子笑眯眯的对妞妞说。

      “不嘛!爷爷要吃,妞妞孝顺爷爷。”妞妞坚持要把糖果给李老蔫。

      李老蔫也不再推脱,接过妞妞手里的糖果,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笑得合不拢嘴。然后把糖果揣进了口袋。

      李华把门大包小包的都提进了屋子放在桌子上,一边整理一边说:“这是给你买的营养品,以后每天记得喝;这还有桂圆,每天吃几颗,有活血的功效;还有猪肉,鱼,羊肉这些都是给你买的。”

      “你看,买这么多干嘛?浪费钱,我一个老头子哪吃得了这么多?”李老蔫眯着眼睛笑了笑。

      “吃不了,你可以凉干了,以后慢慢吃。”李华还在忙着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嗯…嗯…李华!”陈梅靠在门框上,清了一下嗓子。

      李华一边忙活一边转过脸看着陈梅,只见陈梅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嘴里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不理解的问道:“小梅,你咋啦?身体不舒服?”

      陈梅见李老蔫正看着她便恢复了正常的神情,说:“没事,我没有不舒服。你看看今天咱们吃啥?这也不早了,妞妞该饿了。”

      “哦,对。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把饭点给忘了。我们今天炖草公鸡吃,我那只草公鸡就等着你们回来杀吃的。”李老蔫从桌子上拿了把菜刀便往门外走。

      陈梅见李老蔫走开了,便挤到李华跟前小声嘀咕:“金子呢!你问一下咱爸捡的狗头金呢?”

      “金子,什么金子?”李华很是差异。

      陈梅有点着急了,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有一天晚上你接电话,不是说咱爸捡到了一块狗头金子嘛?”陈梅急的双手直哆嗦。

      “没有呀!我啥时候说咱爸捡到金子了!你听岔了吧!”李华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直了身子看着陈梅。

      陈梅气的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接了个电话,叫什么三哥给你打的?”

      “是啊!”

      “那他是不是给你说咱爸捡到东西了。”

      “没错啊!是这么说的。”

      “那捡的啥东西?是不是块金旮瘩?”

      “哎呦,我说小梅你想钱想疯了吧!三哥跟我说的是,咱爸捡了条大黄狗,而且后很听话还通人性,是个宝贝。”李华压低了声音。

      “啊!不是金子啊!是狗啊!”陈梅一连三个感叹。

      “唉,那我们回来干嘛!真是白忙活了,浪费我这么多钱!”陈梅表情跟吃了苦瓜一样,拧巴了一下。

      “可不是我让你回来的!是你自己主动跟我说要回来的。”李华看着陈梅的表情,然后诺诺的说。

      “真是倒八辈子霉了,花了钱还来这么一个破地方,到处都是屎呀粪呀的。不行我要回去,妞妞咱们回家。”陈梅说着就拉着妞妞准备离开。

      “陈梅,你不是胡闹嘛?这刚回来就要走,咱爸会伤心的,你让村子里人怎么说我?”李华激动的说。

      陈梅厉声说:“这我不管,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什么?走,去哪呀!这不刚回来吗?”李老蔫听说要走便跑了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手里提着已经放了血的草公鸡。

      “宝贝都没了,还呆在这干嘛!”陈梅气的鼓着腮帮子。

      “啥宝贝没有?在的呀!咱家的宝贝还在呀,今个早上我还拿出来看了呢!”李老蔫激动的嘴角颤抖。

      “真有宝贝?”陈梅惊的张大了嘴巴。

      李华也被李老蔫说的给惊住了,站在那一动不动。妞妞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李老蔫手里的公鸡,毛上还在往下滴血。

      “在哪呢?宝贝在哪了?快拿来给我看看。”陈梅立马上前微躬着身子,伸手去接李老蔫手里提着的草公鸡。

      “好嘞!我拿给你。这太脏,不能给你拿,弄脏了你的手就不好了。”李老蔫把手里已经死掉的草公鸡放在不远处的石块上,随手捡了一块布擦了擦手便去柜子里翻找宝贝。

      李华和陈梅也跟着凑到了箱子跟前。妞妞责跑到草公鸡跟前蹲了下来仔细的看着它。

      “找到了,宝贝找到了。”只见李老蔫从一堆衣服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

      陈梅立马从李老蔫手里抢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当她看到公布里包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玉手镯的时候,陈梅失望的说:“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是呀,这是华子他妈留下的,传给儿媳妇的。之前一直没见到你,也没机会给你,今个你来了那我就把这手镯正式的传给你了。”从李老蔫的话语里能够听到些许的骄傲。

      陈梅手里拿着玉手镯,放在眼前仔细的看了又看,怎么看这手镯成色都很普通,不像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您老还是收起来吧!我就不要了,这不是啥值钱的宝贝!”陈梅把手里的手镯用红布包裹好又给了李老蔫,然后一晃一晃的走到妞妞跟前,抱起妞妞就走。

      李老蔫反应过来,立马追了上去,把手镯往陈梅手里塞,说:“儿媳妇,这是你娘传给你的宝贝,你不能不要呀!这刚回来怎么就要走呢!”

      陈梅没接李老蔫手里的东西,手臂一甩,李老蔫手里的手镯飞了出去,只听咔…摔到了一块石头上成了两半。

      李老蔫看着地上摔成两半的手镯,那块红布在地上被风吹起后飞走了。陈梅没有回头,抱着妞妞走远了。

      不远处几个村民正看着李老蔫家方向,不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抱着孩子的胖女人就是李老蔫一直没有见到的儿媳妇,看着陈梅一晃一晃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李华急忙跑到李老蔫跟前,说:“爸,你看这……”

      “走吧!你也走吧!回去好好哄哄她,咱家没有什么宝贝,只有你娘传下来的手镯。”李老蔫哽咽的说,他没有看李华只是盯着地上的手镯一动不动。

      李华流下了眼泪,哆嗦着嘴唇说:“爸,对不起,是儿子不孝。”说完便转身去追陈梅去了。当他经过那群村民身边的时候,他把头埋的很低,生怕被他们认出自己。

      旺旺……大黄摇着尾巴来到李老蔫身边叫唤了两声。

      李老蔫,缓慢的蹲下,捡起地上摔碎的手镯,捧在手里认认真真的看着。眼眶里的泪水奔涌而出,滴在了地上后渗进了土里不见了。

      晚上,李老蔫把鸡,肉,鱼都烧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还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今天他很高兴,虽然儿子和儿媳妇只是匆匆露了一面,他已经很满足了。

      李老蔫把摔碎的手镯放在桌子上,还摆上了一副碗筷,这是给大兰子子准备的。李老蔫斟了一杯酒后端起酒杯把酒洒在了地上,说:“大兰子,儿子和儿媳回来啦!还带着大孙女一起。看到他们你高兴不?”

      李老蔫又斟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下去,继续说:“我是挺高兴的,一直合不拢嘴。哈哈……”

      “这是他们给咱买的菜,你看看多丰盛呀。对了,还给我买了一身衣服,等吃完饭我穿上给你看看。”李老蔫吃了口菜,喝了一杯酒,默默的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凌晨三点钟,李老蔫醒了,起床穿上新衣服,换上一直没舍得穿的新棉鞋,背上粪箕子,拿起铁粪勺,带上大黄往山坡走去。

      “竹篮篮,铁铲铲,篮篮装满粪蛋蛋。牛粪瘪,羊粪球,马粪驴粪是蛋蛋……”

      一个人,一条狗,在浓浓的白雾间越走越远,最后在一个山坡上不见了踪影。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最后的拾粪者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femv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