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病了,无药可医

作者: 晨晨财税人生 | 来源:发表于2017-06-18 06:24 被阅读1141次

    娘病了,无药可医。写完这七个字,我眼睛又开始发酸。我不愿提娘这个字,更不愿想娘。虽然几天前都在琢磨,什么时候叙叙娘,但一直不愿下笔。不是我不爱娘,只是娘这一生,提起来都是泪,我怕我流泪。

    01  娘命苦

    娘从小都命苦。外公据说是安徽人,写得一手好字,苦于家道没落,一个人挑着货郎担流落他乡。后来来到湖北与外婆相识、结婚,后来又被抓去做了国民党的文书,最终在外婆怀了我娘的那一年,客死异乡,至今不知坟在何处。

    娘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娘在家中排行老四,前面有两个姐姐和哥哥,其中有一个姐姐在年少时生病无钱医治夭折了。外公死后,外婆带着三个孩子和老太(外婆的娘)生活,无论生活如何艰难,并未再嫁。全家人为了养活我娘,吃饭时,把米粒全部留给她。她才得以活命。

    娘十几岁了,在挣工分的年代,娘经常同生产队大人一起下地干活,娘好胜,为了少挨骂,干活从不怠慢,年少就落下手麻的病根子。

    娘也想扯布做件新衣服,在如花的年龄,可是家里那么多人,那么穷,吃饭都困难,又哪有闲钱呢?娘把梦想硬生生塞进了心里。

    委屈时,她也会想外公,她羡慕别人都有爹的呵护,她喜欢画画,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男人的头像,即便是她想像的,她也觉得温暖……

    由于穷,娘也自卑。娘没文化,只字不识,却讨厌别人说她没文化。

    姨妈比娘大12岁左右,姨妈结婚生子时,娘刚好到上学年龄。孩子没人带,娘带。娘背着姨妈的孩子去读书,全班嘲笑,娘再也没有去学校了。

    小时候,才识几个字的我,得瑟的在废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个“马”,然后兴冲冲地问娘是什么字,娘看了半天,羞涩的说应该是“鸟”,“哈哈……哈哈”,我恶作剧般狂笑,前仰后合,娘的脸刹时呆住了,怒目圆瞪:“以后不可以让我认字了,没文化在你们眼里都成缺点了,老是嘲笑我。”从那时候起,我跟她说话特别小心,刻意不去伤她自尊。一个人越在乎的东西,说明她越想拥有,我猜测娘心里肯定有遗憾。

    …………

    看,娘儿时,真有点让人心酸,命也苦,心也苦。

    02  娘的爱情与执着

    娘长大了,外出做工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一年娘随村里人外出做工,按照生产队长的安排,一部分人住进了奶奶家,就这样娘与爹相识了。

    娘又粗又黑的两条麻花辫子羞嗒嗒地搭在胸前,一双会说话的双眼皮大眼配上纤腰上斜挎的黄布大书包,活脱脱一名大家闺秀呈现在爹面前。

    娘娇美的容颜入了帅气老爹的眼。于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开始了。两人虽没许下山盟海誓的诺言,但彼此心里已种下了“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于君绝”的种子。

    那个时候的爱情,真是含苞欲放的花朵,欲开还羞,爹和娘小心翼地守护着他们的爱情,奶奶还是知道了。

    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家境优渥,自然是看不上家境贫穷的娘。奶奶安排了很多场相亲给爹,这些女子家境都比娘好多了。爹是孝子,迫于奶奶的压力,也走形式般的去了,但娘在爹心中的位置是谁也无法悍动的。就这样过了几年,爹敷衍的次数多了,奶奶自然明白了他的心思,气得不再管他。

    在这几年里,爹与娘的爱情也没闲着。娘的家在市郊,爹的家在山里,相隔二十余里地。爹每天在地里干活,魂不守舍,时不时眯缝着两眼仰望空中的太阳,殷切地默默祈祷:“太阳啊,太阳啊,你快点落下吧,我要去见心爱的姑娘了……”,每晚夕阳西下之时,爹便速速地收工,步行二十多里地去见娘,有时偷偷给娘带点梨,有时带点红枣。

    爹这么辛苦的去看娘,外婆可不领这个情,外婆有自己的算盘。看着家里家徒四壁,自己的儿子也到了结婚年龄,可是这么穷的家庭,哪个姑娘看的上呢?外婆想让娘换亲为舅舅娶媳妇,百般阻挠。披星戴月的爹,吃闭门羹的机会很多。爹在院外焦急的期盼相见,娘在院内伤心哭泣。往往是等到半夜,爹神情落寞地回去。爹不知道为什么,回程的路特别难走,腿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娘喝农药自杀了,为了爱情。换亲的事,外婆和舅舅逼的太紧,娘无助又加上失望,带着对爹无限的思念准备去天国。幸运的是阎王爷拒收了娘,大概他是被一对佳人的爱情感动了吧。

    得知娘自杀的消息,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直到他打听到娘安好并出院的消息。

    为了保住娘,外婆逼的也不紧了,舅舅后来又与舅妈相识了。经历这么多曲折,爹和娘总于可以结成正果了。

    结婚那天,爹找亲戚借了一件白衬衣,就带着两名接亲人员乐呵呵地骑着自行车去接娘,回程时,由于太兴奋,骑的太快,娘从自行车上掉下来,他还死命的跑,到了上坡,说话没人应,他才发现娘丢了。娘还在原地娇羞地等爹,娘知道冒失的爹会折回来的。

    爱情是美好的,婚后的日子是极度贫苦的。爹还了白衬衣,还了家俱,家里基本空了。奶奶给爹和娘分了两间扒剩的不足二十平米还漏雨的土屋,一间做厨房,一间支床和拴牛。

    爹觉得对不起娘,不能给她好生活。娘并不嫌弃,娘安慰爹说:“只要我们勤劳,相信我们会越来越好的”,说这话时,娘分明看到爹眼里打转的泪花。

    娘说到做到,每天早上四五点起床和爹去干活,有时候在地里种地、收割,有时候跟爹一起在石头山上砸石子,那个时候好像一车石子可以卖20元钱。

    爹在山上炸石头,那个时候,石头用于磨石灰,需求量很大。爹是放石炮的,那天也不知咋回事,炮点了,所有人都躲起来了,可是好久没有响。爹过去看了一眼,这个时候炮响了,巨大的冲击力把爹和石子一起冲向了半空,又重重的摔在地上,爹血肉模糊,所有人都以为爹没命了。娘带着1岁多的我,疯狂的扑向爹,哭得天崩地裂。120急救车的及时赶到,救了爹一命。爹双眼睁开的那一刻就在找娘,娘守了爹一天一夜,不敢合眼。上天又成全了他们一回,想让相爱的两个人,走得更久更久。

    爹出院后,为了减轻爹的负担,娘什么都干,只要她会干的。不过,打农药,爹从来不让娘干,我觉得奇怪,因为我经常看到村里别的女人在干这活。后来爹悄悄的告诉我,娘为他喝过农药,怕娘打农药二次中毒,不好医治,爹怕失去娘,所以多年以来,爹从来不让娘沾药桶。

    没想到娘对爱情这么坚贞,没想到爹和娘的爱情这么凄美。我小小的心灵第一次有了震憾。

    在娘的带领下,在爹的配合下,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盖起了全村第一幢二层小洋楼,那个年代的我,不知收获了多少艳羡的目光。可他们不知道,为了这房子,娘把稻子全卖完了,哭着找别人借米给我们做饭,娘甚至洗衣服没钱买洗衣粉。

    日子太穷,娘腌了好多菜,她一年四季吃腌菜。好吃的菜全留给我们。爹不忍心吃,让给她吃,她一直推托,最终这菜热了一顿又一顿,快坏了,爹终于在娘爱的威胁下吃下了。估计爹吃的时候也不好受。

    那一年插秧的时候,爹得了阑尾炎,痛得豆大的汗珠涌满头。娘东奔西跑求人开拖拉机把爹拉去市里医院。爹做了手术,农活暂不能做,娘一个人拔秧、挑秧、插秧,从不在爹面前叫苦。那一年过后,四十岁左右还算年轻的娘,后背被扁担压弯了,再也没直起来过,后来这么多年,她经常捶着后背叫腰疼。

    2007年春节,长期的劳累和饮食不良,娘病了,脑出血。娘休克在市里二表姐家里,幸亏离医院近,爹和妹妹伺候了一个月,娘终于苏醒,会走路了,只是从此再也不能干农活了。

    爹也勤劳聪明,农闲在城里工地上干活挣钱,忙时种地。一个人照顾着娘并承担着所有的家务,给娘洗澡,给娘洗衣,不管他有多疲倦。

    在爹的精心照料下,娘身体越来越好,慢慢能做些轻松的农活了。爹干活更有动力了,往城里工地上去的越来越勤了。

    那天下雨,娘不让爹去工地,爹非要去。两个人闹得不开心。爹不听话,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深爱他的女人了。爹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从此相爱的人,只剩无尽的回忆。

    我和妹妹哭得撕心裂肺,原本以为知悉消息的娘会晕倒、会哭得天昏地暗,可谁知娘除了血压升高住院外,异常的镇静。

    爹出殡前两天,娘从病房走出来,去请了风水先生,回老家山上给爹的坟选址,在老家找人帮忙打井,我在市里准备殡葬用品。准备就绪,爹在一个傍晚被拉回了老家,第二天准备下葬。那晚,娘崩溃了,捧着爹的脸,边痛哭边唠叨:“你个死鬼,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就走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哭声哀怨凄厉,划破夜空,所有人为之动容……

    爹走了,在9月,秋收的季节。爹把庄稼收完卖完,地全部耕完,留给娘一片美好,他去了远方。爹走了,带不走娘的人,带走了娘的心。思念的人儿在天涯,再也触摸不到,可娘真的想爹!在每个孤单的夜晚,流泪到天明。

    爹走了,娘身体不好,那时候我在外地漂泊,妹妹把娘接到她家中。妹妹家在市里,爹的坟在我们山里老家。年轻的时候,爹常步行20多里地去看娘,现在娘经常背着妹妹,偷偷步行20多里地去看爹,村里人经常看到,在路边的一座孤坟前,经常有一个失魂落魄的老妪在转悠,有时候斜躺在坟头,喃喃自语,有时候坐在坟前低声啜泣……

    03  娘病了,无药可医

    爹去了几年,娘在爹的坟头哭了几年,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一年要住三次以上医院,又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娘会忘记很多事,唯独忘不了爹坟头的方向,那条路她不会迷失。每次一出院,她第一时间去看爹。

    娘又住院了,这次娘再也去不了爹的坟头了。娘瘫痪了,半身不遂,口齿也不清了。妹妹请了保姆阿姨招呼娘,这个保姆太厉害,抱娘从轮椅上起来上厕所时,因弄痛了娘,娘尖叫,她就使气松手把娘丢在地上,娘的左小腿被摔断了。晚上妹妹回来,保姆要请假休息,并没说白天发生了什么。保姆走后,娘叫唤腿痛,腿肿胀得像要裂开,妹妹震惊,从娘断续的话语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妹妹火速请来了医生,被告知娘的腿断了,接好后要在床上躺三个月。

    娘彻底地瘫痪在床,经常哭,一天好多遍。娘的断腿一直没好,娘又发起了高烧,不吃不喝,吞咽困难,我们悲痛中呼叫了救护车,医生来看了一眠,冷漠地说了声没救了,然后就走了。

    我和妹妹大哭,去药店买了退热栓给娘用。我们一直守在娘床前。娘不会说话,但是脑袋是清醒的,我和妹妹都不愿放弃她。我们想,不苛求相守一辈子,只苛求我们母女三人能多走一天。从娘眼里我们读出了她对生命的渴求,娘在哭,她努力睁着她那无神的大眼,望望她的大女儿,又看看她的小女儿,哭声夹杂着呜啦声越来越大,我知道她放不下我们,她有太多牵挂,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和妹妹抑制不住,扯开嗓门也哭了起来,母女三人,这世间最厚重的情,上天如果要断,该是如何的绝情!房间里弥漫着悲恸的味道。

    这个时候房间闪过一个身影,小区小诊所的医生不知何时进来看到这悲伤的一幕,都是血肉之躯,他感动了。他说找关系帮我们找医院给娘治病,前提条件是不管娘出现什么不测,不准医闹,我和妹妹千恩万谢,含泪应允。我们说我们只苛求娘能多陪我们一些时日,没有别的奢望。娘眼里的泪代替了语言,她不舍我们,我们也不舍她,只是此刻,在生命面前,我们深深感到力量的渺小和强烈的无助感。

    娘住进了医院,情况也没见好转,进口药物用了不少,高烧终于控制住了,可是吞咽功能丧失,每天只能吃点流食。

    娘依旧爱哭,想她心爱的人儿,牵挂她的宝贝女儿,回忆她凄美的爱情、悲伤的人生?我不知道,娘不说,她不会说。

    娘病了,无药可医。关于爱情,关于生命。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娘病了,无药可医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gciq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