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娟子最近做事有些心不在焉，烧开的水总是忘了注入开水瓶，只得再烧一遍。炒菜的时候，不是忘了放盐，就是盐放多了。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嫌弃，可是，她忍不住。她的脑海里总是想着丈夫老刘最近的种种不对劲儿。
大概两个月前，老刘提出了要分房睡，说是最近睡眠不大好，怕影响娟子。娟子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直犯嘀咕。毕竟结婚二十多年了，俩人一直睡一张床，感情素来和睦。年轻的时候，娟子跟着老刘吃了不少苦头。她大学毕业后就出来工作，晚上还给学生补课，挣的钱除了日常用度，都用来供老刘读书。老刘博士毕业后，进了本地一所高校当老师。自从升为教授后，便让娟子做起了全职太太。
坦白说，习惯了俩人一起睡的娟子，一分房睡就失眠了。所以，老刘这怕影响娟子睡眠的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老刘的反常还不止这一处。老刘上班后，她打扫他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弥漫着香水味，衣柜里新添了不少名牌衣服，甚至多了几瓶男士护肤品。以前，这些都是自己打点的，现在他却偷偷买。娟子的心里有点乱，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老刘可能在外面有女人了。
02
自从心里蹦出了这个想法，她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她越想越不对劲儿，但是又不敢开口问老刘。可是坐以待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有时候，他甚至想打电话给身在外地求学的儿子，电话一拨通，却愣是开不了口。儿子都快到结婚年龄了，自己却闹出这种事儿，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蜡黄，眼袋凹陷，皱纹不知不觉爬上额头，眼角甚至出现了老年斑。快50了，可不是快到老年了么？也难怪丈夫会有想法。那天下午，娟子罕见地逛了一次商场，为自己精挑细选了几套衣服，又去美容院做了一次spa。
那天，老刘说好，下班后会回来吃饭，她便化好妆，做了老刘爱吃的红烧鱼，糖醋排骨，肉末蒸蛋，凉拌皮蛋豆腐。她坐在饭桌前等到9点，肚子饿得咕咕叫，她都不忍动一下筷子，而他却还没有回来。拨打他的电话，一直占线。
踌躇之际，窗外突然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哎呀，他没带伞。”她知道家里有几把伞，眼见他一把伞都没带，便担心起来。“他有风湿，可不能淋雨。”她不顾自己穿着让身材玲珑有致的旗袍，不顾自己精心盘起的头发，拿起伞就往外冲。
03
老刘工作的学校离家并不远，走路十来分钟的距离。娟子拿好伞后，便一路小跑着，朝学校走去。雨太大，即便打着伞，她还是淋湿了不少。只是刚出门不远，她就隔着雨帘看到了一对身影。男的为女的打着伞，自己身体淋湿了半边，时不时和女子聊着什么。他们慢慢走近了，娟子定睛一看，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老刘。而那名女子，娟子也认识，是邻居方云的女儿叮咚，她在老王所在学校读书。距离越来越近，还好，雨太大，娟子故意把伞压得很低很低，以防被老刘认出。
与其说她是不想，莫如说她是害怕，她害怕老刘认出她，害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老刘和女子说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如她所愿，他们没有认出她。
大雨倾盆，泪水从娟子的眼里流出，雨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苦涩无比，她就这样在大雨里像傻子一样站着。直到电话声响起，她看了看，是老刘。她没接，伴随着手机铃声，她回到了家。
04
“你去哪里了？怎么淋成这样了？”她刚一回家，老刘就迎上来，嘘寒问暖。“没事儿，出去做个美容，回来就碰上大雨了。”娟子一边换鞋，一边说道。相处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发现他演技这么好，居然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你穿这件旗袍不错。”老刘接着说。“嗯。老了，哪能和年轻女孩比。你说呢？”娟子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刻薄。“都老夫老妻了，说这个干嘛？ 在我眼里，你最美。”老刘柔情地看着娟子。往常听到这话，娟子会说他不害臊。今儿个，却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了，你学校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比如，教授恋上女学生什么的？”娟子旁敲侧击。“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我们学校学风素来不错，不可能出这种事儿。”老刘一本正经地说。
“你怎么不吃？都是你爱吃的？”见老刘坐在餐桌上不吃饭，便问道。“嗯，不饿。”老刘继续扒着白米饭。娟子不知道，老王的心里憋着大事儿。娟子以为自己会察言观色，却禁不住他有个精打细算的老公。
05
那一晚，娟子无眠，她不知道隔壁房间的老刘也一夜无眠。老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实施得怎么样？他是教授，从逻辑的角度来说，计划是天衣无缝的。
第二天，老刘去上班了。娟子下楼的时候，碰到了叮咚。“阿姨，您吃早餐没？”叮咚的确年轻，活力四射，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娟子也顿觉年轻了不少。“嗯，在家里吃了点面。”娟子素来喜爱叮咚这个孩子，觉得她有礼貌也善良。就是昨天的一幕让她的心里开始膈应。敢情现在的女孩子都开放到这地步了。“对了，你在学校里，能不能常常见到你刘叔啊？”娟子问道。“刘叔学富五车，是学校里的名人，每次课都爆满。不过，刘叔对我格外关照，经常单独给我补课。”叮咚语调轻快，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哈……”娟子不知道说什么，便笑了笑，笑得似乎比哭还难看。
会不会老刘是单相思啊？人家叮咚并没有那个意思？娟子这样安慰自己，脑袋里却还是乱乱的。她虽然不再年轻，做家庭主妇许多年，却也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她明白：感情这回事儿，勉强不得。倘若老刘真要走，她就收拾东西走人。可是，一想到自己卷铺盖走人那一幕，她的心疼仿佛在滴血。
06
那一天，老王又精心打扮了一番，便出去了，说是要参加一个会议。他走后，客厅里还飘浮着香水味。他前脚走，娟子后脚偷偷跟了出去。刚好是夏天，娟子用防晒装备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倒要看看，老刘到底隐瞒了自己什么。
她坐在出租车内跟在后面，老王开车走在前面。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汽车在一栋沿街铺面停下。只见老刘下了车，走进一家律师事务所。他来找律师？是要咨询离婚协议，还是财产分配？娟子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当老王出来的时候，面色轻松了不少，仿佛解决了什么大事一般。
见老王走了，娟子赶紧扔掉所有装备，露出原原本本的自己，走进律师事务所。她找到了刚才与老王交流的那名律师。“你好，请问刚才他和你聊了什么？我是他的妻子。”娟子从包里掏出了他和老王的结婚证。那名律师说：“对不起，律师有律师的职业素养，请恕我无可奉告。”“我知道让你为难了，谢谢。”娟子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职业保守这回事儿。她正准备走的时候，律师说道：“大姐，您先生是来安排财产事宜的，准确来说是遗嘱，他好像患了重病。”
“什么？遗嘱，重病……”娟子脑袋“轰”的一下炸了。老刘那么健康，每天都去讲课，风湿也不致命。她喃喃自语。后面律师再说了点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甚至没问律师遗嘱上怎么分配的。
“你在哪里？快回家，我有话跟你说。”手机滴了声，打开来看，是老刘发的短信。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律师事务所。
07
当她行尸走肉般回到家的时候，老刘正端坐在沙发上。此刻的娟子脸色惨白，头发乱蓬蓬的，活像一个疯女人。“你回来了。”娟子看见老王，眼泪立马来了，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的，却一句话问不出，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你怎么了？娟子？”老刘看到娟子这副模样，想好的话被咽了回去。“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么？”娟子面如死灰。“我……我们离婚吧。”老刘竭力隐忍，那几个字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好。”娟子第一次感觉喉咙发不出力量。老刘没想到娟子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间有些错愕。“你不问为什么？”老刘忍不住了。“问了有用吗？”娟子的心情跌落到谷底，眼泪簌簌落下。
“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如果你想的话。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你为什不告诉我你生病了？”娟子以为让她天崩地裂的是他有了外遇，现在只觉得他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老王的心仿佛被撕裂开来。他不知道娟子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却又不敢问，便假装冷漠地说道：“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染上了不该染的病，也成了不值得爱的人。”丢下这句话后，老刘就走了。
他想尽力把这场戏演好。
08
婚姻登记处，同时也是离婚登记处。
娟子还记得当时她和老刘牵手走进这里的那一刻。没想到，她会第二次来到这里。
签离婚协议的时候，老刘刚准备签字，却突然晕倒，面无血色。娟子大惊失色，立刻拨打120，嘴里不停地喊着：“老刘，老刘……”那神情丝毫不像要离婚的人，而是像深爱的人。
老刘躺在急救室里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回来了，母子俩抱头痛哭。儿子欲言又止：“妈，爸昨天给我写了一封邮件，他让我不要告诉你。可是，我觉得我必须告诉你。”然后，儿子讲述了事情的始末。所谓的外遇，只不过是老刘高明的“骗术”而已。
两个月前，老刘身体不适，跑到医院一检查，得知身患肝癌，晚期。他打听了下手术费用，前期后期加起来得一百多万。儿子还小，娟子又没有工作，一百多万不是小数目。思来想去，他决定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期间，身上常常泛着药味儿，他担心娟子察觉，便偷偷买了好多瓶香水，企图用香水遮盖身上的药水味。在涂香水的过程中，他发现娟子似乎在怀疑什么，便将计就计，故意营造出他有外遇的假象，这样刚好可以毫无顾忌地离婚。
至于“叮咚”，完全是因为老王觉得娟子喜欢叮咚，儿子喜欢叮咚，以后如果能做自己家儿媳就好了，毕竟婆媳关系太重要了。因此，他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能够在学业上多指导叮咚，为她今后铺铺路。
09
毫无疑问，他去律师事务所，遗嘱上写的也是把全部财产留给娟子。儿子会有工作，会有家庭，而娟子可能只会有她自己。
儿子说完，得知真相的娟子，悔恨不已。她没想到，一向老实的工科男老刘，竟然暗地里藏了这么多事儿，而自己竟只会猜忌。娟子乞求上苍：“求求你，老天爷，让他醒过来吧，我愿意折寿来换他的命。”急救室外，娟子的乞求声回荡着，久久不息。
经过长达两小时的抢救后，老刘醒了。娟子看着病床上的老刘，边哭边笑。老刘想要说点什么，她按住他的嘴：“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啥事也不做，就在那听你说。”
老刘出院了。娟子卖了房子，带着他到了北京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经过两年的治疗，老王的病情得到控制。此后，娟子带着老王租住在三亚。因为那里环境宜人，有利于病人恢复。
10
五年后，娟子的儿子和叮咚举行了婚礼。
台下，娟子和老刘手挽着手，如同初恋情侣一般。娟子对老刘说：“倘若当初咱俩在婚姻登记处签字了，今儿个，你就看不到这一幕了。”
“如果那时签字了，我一定要给你找个靠谱的人，让他替我好好照顾你。只要能够见着你有所归依，安享晚年，我的病也不再是病了。”
说完，娟子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老刘。“儿子都结婚了，你都快修炼成情圣了，嘴巴越来越甜，像抹了蜜似的。”
婚礼的序曲奏起，老刘和娟子紧紧依偎，体味着彼此带给自己的爱，温暖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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