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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女孩强忍住了掐死我的冲动,在手离我的脖子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全身颤抖着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跑出了咖啡厅。但是,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把这个美丽的身影从我脑海中抹去了。那优雅静坐时仿佛融化在时间里的侧影,那转身离去时愤怒、无奈、忧伤交织着的眼神,像闪电一样,连连击中了我。
那一刻,我“一见钟脸”。
是的,只是“钟脸”。就像见到了美丽的风景时那种由衷的欢喜和向往,但也仅此而已。以我的所谓“条件”,我并不奢望什么。何况,我心目中的爱情是两个灵魂的共振和交融,即使她真愿意和我发生些什么,也要看我是否能认同她的内在。奇怪的是,这个在我看来最基本的道理却越来越少有人提及了。一次相亲时,女孩对我还算满意,希望尽快确立关系。我想再等等,就说:“我希望不只看到你的容貌,还有更多内在的东西。”没想到,女孩的脸变得通红,娇羞地低下了头,轻声说:“流氓!”然后,当然就没有然后了。发生那么美丽的误会,不知道是因为夜色太美还是我长得太猥琐。只是,妹子,你回去跟家人哭诉我想占你便宜是几个意思?我要真占还至于让你哭着跑回去?
无论如何,我复出后第一场相亲就这样匆匆结束,可怜我既没猜中开头也没猜中结尾。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向人如其名的徐兰解释误会,但既然我们注定无缘,也不必那么着急吧。
出了咖啡厅,并没有急着回家,就这样在街上随便走走。雨已经停了,天却还阴着。想到自己坎坷的爱情之路,不禁心情也有些阴郁。但是看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谁又没有自己的烦恼呢,不禁又觉得释然。我就是这么容易快乐的人,或者这就是“二”?很喜欢不知哪里看来的一句话:在痛里找快乐,有时候不是自虐, 不是阿Q,有时候,就是幸福。
不觉到了中午,“擅长”迷路的我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决定找家饭馆填填肚子,顺便坐着休息一会儿。想到坐着,脑中不由又闪过刚见过的那个静倚在桌边衣裙如雪眉目如画的女孩。我摇了摇头,走进一家快餐店。当我走上二楼时,发现我竟然出现了幻觉:那个女孩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带着微笑看着服务员把一份套餐放在她面前。
在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之后,我才惊喜地相信我是真的又遇到徐兰了。我赶紧走过去,却又一时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嗫嚅道:“徐兰,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徐兰看见我有些惊讶:“这你都能找到我?”然后表情清冷地说:“不用解释了,我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但是我们显然也不会再继续了。本来我就对这种相亲没抱什么希望。”
我顺着话题解释:“对,对,这我最清楚了,就是因为你不想相亲才会发生那件事的。我扔癞蛤蟆真的是想帮你。呃,好吧,我也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儿奇怪……”
话还没说完,徐兰就站起来向服务员说道:“我要买单”,然后在听见服务员说买单请到楼下时匆匆走向楼梯。看见我想跟过去,厉声说:“我警告你,再跟着我我就喊人了!”
感受到四周纷纷投来的各色目光,我不得不止住了脚步。以后再找机会解释吧,现在跟过去说不定真被当成纠缠的流氓了。这才想起来,其实我也是来吃饭的,于是就在徐兰刚坐的座位旁边坐下来发呆。过了一会儿,脑子清醒些了,对自己说,没缘份就是没缘份,就算又见到又能怎样。这时,肚子开始叫了。我想点餐,却突然发现桌上徐兰的套餐还没动过。“扔掉太可惜了。”想着从小受到的“粒粒皆辛苦”的教育,我拿起了未开封的卫生筷子。
刚吃了几口,却感到身边突然变得寒冷起来。然后,我就看到了徐兰杀人般的目光,以及她手里拿着的——用来打包的餐盒!
徐兰又一次愤然转身离去,我当然也没“二”到继续吃她的套餐。于是,又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肚子又一次抗议的时候我走进了一家超市,想着随便买个面包充饥。却惊讶地发现徐兰居然也在店里。真不知道跟这女孩是今世有缘还是前世有仇。明白今天恐怕不是解释的好时机,我找了个货架躲了起来。没想到徐兰却偏偏走向这个货架,我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跟她尴尬地对视。
“你怎么还跟着我?”徐兰看起来有些恼火。
“我真不是跟着你,我是想买东西……”我实话实说,还指了指身旁的货架。
“就买这个?”徐兰却更加恼火了,指着货架上的商品问。
我抬头,看着满架的“护舒宝”、“苏菲”、“安尔乐”目瞪口呆。
走出超市,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今天这亲相得真是曲折离奇。唯一值得欣喜的是在转过两条街后,我发现我认识路了。因为这里恐怕是除了家和公司,我在北京来得最多的地方了。这个地方就是地坛公园。
从小对形象的东西缺乏感觉的我,对文字却是一见倾心。读得书多了,对文学也就有了些感觉,而说到最喜欢的作家我却从来不犹豫,那就是:史铁生。喜欢他显然不只是因为他“身残志坚”,而是因为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对人生和命运的深沉思考。喜欢史铁生的人往往也会喜欢地坛,会觉得那是一个真正让人心生宁静的地方。
坐在地坛的老柏树下,打开手机里存储的史铁生名作《我与地坛》,手托着头,用胳膊靠在长椅上,我开始静静地重温。
心情果然慢慢平静下来。平静到再我又一次看到徐兰时居然都没有太惊讶,依然保持着放松地坐姿。
徐兰这次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我。似乎这园子让她也变得平静了。
“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喜欢地坛,因为我喜欢史铁生。”我有些心灰意冷,不再想解释相亲的事。
“哦,这个说辞有点儿新鲜。”徐兰的脸上有些戏谑,“那你说说,《我的地坛》里都有什么内容?”
看着徐兰脸上的表情,我隐隐有些受伤,难道猥琐男就没有爱文学的权利?关上手机,依然斜靠在长椅上,我用低沉的声音朗诵了起来:“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溜荫凉,我把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
渐渐地,我融入了这朗诵之中,这是我真正喜爱、惊叹、反复回味的文字啊。我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只是用心念出这些绚丽之极而又平淡安详的句子。“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我看到她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宁静,甚至有些沉醉。但我却不管,我只是一直念下去。这,是我的时间。
“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子里去。”到了一节的结束,我终于停了下来。
“你朗诵得真好。”徐兰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不觉说道。
“这下你相信了吧。不是只有你这样的大编辑才有资格喜欢史铁生。”我望着她,放下倚在长椅扶手上支着头的胳膊,缓缓坐直身子。
她没有注意到,在我的头离开斜枕着的手时,我的手悄悄动了一下,从一直捂着的耳朵上拿下了一个东西,然后紧紧攥在手里。
“谢了,兄弟。”我向着手里的蓝牙耳机默默致谢。要不是我打开了“听书”模式,即使把这篇散文读了上百遍,也不至于背诵得如此流利,一字不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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