睥睨天下 69 | 翁山颠倒前缘（中）
京城西郊乃燕山山脉，众多山泉汇聚成偌大的湖泊，浩浩汤汤，在群山环抱下，成为京西一大胜景。每逢盛夏之月，芙蓉十里如锦，香风芬馥，周遭寺院亭台临水相望，酷似江南风光。因此翁山泊也被京城人称作西湖。
此时仍是冬末将春时节，大地尚未回暖。没了临流泛觞之人，翁山泊一派寂静。袁怀昭匆匆赶到，却未见心系那人的踪影。心想也许天色尚早，便临湖信步，举目远望湖面烟波浩渺，几点寒鸦飞过，啼鸣阵阵，仙灵清幽，惹人遐思。
那一年，大藤峡畔也是如此美景。十七岁的他接受父命，要离开故乡到中原学习兵法和练就精深的武艺，而她尚未到雨家规定的婚配年龄。带着一腔恋恋不舍独自远行，他答应她三年之后返乡与她共结连理。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皓月当空，飘渺的雾气笼罩滚滚黔江水。他轻轻吹奏着血珀笛，她临风而立，舞动雪练金珀，翩翩起舞。雨家血统所赐予的美貌让人深深眷恋，而她清雅的面庞每每带着温存的笑意，更让他在未来漂泊的岁月中，久久的回味、怀念。
三年的时光，原本并不漫长，却哪料想故乡覆灭的噩耗让他连再见她一面也成了妄谈。唯一能度过天堑的大藤已被斩断，纵然他练就了一身绝世武艺，也只能对着滚滚江水扼腕痛哭……之后的十年漂泊，他辗转了多少地方早已数不清，京城也数度流连，只为再寻获她的踪影。可人海茫茫，岁月流逝，执着的期待终于化为无望的哀愁。梦中的倩影，飘渺得不真实，却是他惩奸除恶，立誓报仇的唯一动力。
前尘往事，恍若隔世。今朝重逢，却不知能否与她再续情缘？
袁怀昭临水漫步，恍惚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空茫茫的水面上无风无浪，只余月色清辉，除了偶尔几声倦鸟啼鸣，静谧得没有一丝声音。又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一叶轻舟缓缓荡向湖心，一曲悠扬的笛声隔水传来，熟悉的瑶乡调式，在这样安静的月夜，打破了时空的阻隔，重现旧时梦境。
袁怀昭不舍得打断这样美好的笛音，呆立在湖畔忍耐着心中的万千触动，只待一曲终了，才展开轻功，如燕子略水一般，转瞬已踏上船尾。见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俏立船头，簪环简配，衣裙素雅，乌发及腰，羽睫低垂，眼波藏着无限心事，秀眉微笼淡淡哀愁，一双玉手擎着血珀笛，完美的侧脸堪比仙子，竟可谓波光浮影，月华为裳，临水而立，天地失色。
“袁大侠好俊的功夫，踏波而来，船身都未见丝毫晃动。”一句淡淡的夸奖却未能抚慰一腔翻腾的情思，袁怀昭几步上前狠狠从背后抱上那朝思暮想的身体，额头深深抵在他颊边，泪水已夺眶而出。见那绷紧身体执意抗拒，哽咽中已语带哀求，“汲儿，求你……”
雨沁田本是恼怒他每次见面都如此鲁莽，不分青红皂白地拉拉扯扯，可这铁血侠士一声浸满相思的哀求和炙热滚烫的泪水，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辛酸，竟狠不下心去拒绝。任由他搂抱了片刻，见他稍稍缓解了情绪，才挣脱怀抱，道：“你叫我什么？”
袁怀昭望着那俏丽的容颜，却带着陌生的疏离，不禁道：“汲儿，你不记得你本来的名字了吗？你叫雨汲，我的汲儿啊！”
雨沁田心道，原来姐姐入宫化名姓纪，却是取了这个缘故。转身进入船舱，点亮了一盏灯烛，又倒上清茶，奉到袁怀昭面前，道：“你且莫激动，相别日久，秉烛品茗，慢慢细诉别来如何？”
袁怀昭与他对坐在小桌旁，清茶入口，一股淡雅香气，正如对面那人颈间衣领上的冷香，清新优雅。再端详那张与记忆中略有相似的面孔，不禁叹道：“汲儿，想不到你这些年模样变化了很多，却是越来越美，比别时更胜几分，而且居然还是这样年轻，我却是一个年近三旬的绿林草莽了。”
雨沁田心知自己冒充淑妃姐姐欺骗他的信任有些不该，但错过这样一个悉知雨瑶往事的人，恐怕再难查询身世，而且无论是太监的身份，还是西厂督主的官衔，对着一个江湖闻名的侠客，都是无法容忍的存在，却如何启齿向他解释……只得扯谎道：“当年入京途中，风餐露宿，绳捆索绑，吃尽了苦头，同来的族人死伤殆尽。我虽然侥幸不死，却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发现很多事情都无法记得了，所以关于雨瑶族的往事，只有请教袁大侠了。”
袁怀昭面露忧伤，叹道：“我也猜到你当初肯定受了很多苦，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雨瑶，保护好你。汲儿，你不愿意与我相认，是责怪于我吧？”
“袁大侠莫要多心，我是真的忘了很多事，连汲儿这个名字，也是毫无印象。所以你还是叫我雨儿吧。”
袁怀昭苦笑道：“袁这个姓，是我行走江湖后才用的化名，因与瑶语中我的本姓‘源’音近之故，你以前叫我昭哥，如今却口口声声称我袁大侠，肯定是连我也不记得了。”见雨沁田默然不语，心中一酸，十年的苦苦相思，如今却落得对面不相识……自雨沁田手上接过那只血珀笛，又抽出怀中的笛子并在一处，摩挲半晌，轻叹道：“我雨瑶圣地，盛产各式琥珀，这种血珀制的笛子，世间只此一对，是你我当初定情的信物。难道你也全无印象？”
雨沁田见他神伤的样子，想起早已病逝多时的淑妃，她与自己那匆匆一面，短暂的时光只顾得托付雨瑶的使命和年幼的皇子，却无暇谈起这段深藏的往事。想到这对今生无缘再诉衷肠的爱侣和这场注定伤悲的爱情，心中也自凄凉，安慰道：“我虽记不清原委，但这么多年却把这只血珀笛完好地藏在身边，想来是极其珍重的。”
原著：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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