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初见老徐,大概是七岁。
夏天,闷热,蝉鸣。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吱吱呀呀转动,班主任站在讲台前喋喋不休。我竭力保持着抱臂端坐的姿势,仍抵挡不住困意来势汹汹。朦胧中听见班主任似乎在问:“同学们,你们不蒸馒头也要争——”安静,尴尬的安静,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一脸不自然的班主任,谁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忽听一声大喊自教室后响起:“蒸窝窝头!”停顿三秒,全班哄堂大笑。我在这惊天动地的笑声中回过头,看到了呲着牙兀自一脸灿烂的老徐。
小学六年,我对老徐其实也就这点印象了。那时的老徐还不算出众,小平头丹凤眼,笑起来有虎牙,成绩不算好,但酷爱画画,尤擅鱼虾。所以后来毕业时写同学录,我给他的留言是:祝你将来成为下一个齐白石。
真正熟起来是初中,说来也巧,我和老徐初中又是同班,甚至一度同桌。我倒还没什么,老徐倒是挺激动,他拍着我的肩膀叹了声缘分啊,然后就开始哼哼《新白娘子传奇》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我在同学们越来越多的异样眼光中,慢慢竖起眼前的书本,挡住了脸。
我性格内向沉默,老徐则大大咧咧,爱笑能说。我们搭档同桌,倒也彼此相合。不过月余,老徐已和班里同学混熟大半。每当他神采飞扬地跟周围同学嬉笑打闹,我都在旁边静静看着默默听,心里不是不艳羡。老徐很看不惯,开始有意识硬拉我入伙。每次跟人说话,末了都会加一句:“杨小晴,你说是不是?”渐渐地,美术课上帮他铺纸研磨,体育课上帮他看管衣物,都成了我的活儿。我慢慢融入了集体,而老徐,则不知不觉侵入了我的生活。后来,当老徐张着血盆大口冲我直摆手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波澜不惊的在他要打喷嚏的瞬间一把将纸巾拍在他脸上。
高中,一起走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我和老徐终于分道扬镳,考入不同学校。那时候流行交笔友,我和老徐便相约通信。我的信往往写得四平八稳,挨个介绍下老师同学,偶尔会老气横秋地叮嘱他好好学习。老徐的信就精彩地多,从信封开始,地址、收件人、寄件人分别被配图对应成轰炸点、攻击目标、司令。一会儿介绍班里八卦,一会儿又口水滴答描绘校外小吃街……洋洋洒洒竟都是废话。有一年我生日,老徐特意寄来一幅亲笔佳作为我祝寿,画的是鱼虾戏水,题字是天道酬勤。随信附赠的还有一张照片。我还未展开细看,一旁的同桌已经一把抢了过去,“哎哟”一声惊呼,抓着我逼问道:“这男生好帅啊!老实交代,什么关系?”
我有些莫名其妙,接过照片来看,原来是老徐写生时的抓拍。背景山清水秀,相中人大刀金马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目光深邃,五官立体,宝相庄严。同桌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对着照片发愣的我,坏笑道:“谁啊,瞧你都看呆了。”我淡定地收回照片,撇嘴道:“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褪去青涩的老徐,皮相确实还不错。回到家细看他的画,这才发现边角处还藏着一只画得歪歪扭扭的小羊,我看着画笑了笑,本想收到抽屉里,想了想,又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墙上。
02
高考结束后,劫后余生的我们尽情狂欢,老徐却在此时意外地没了踪迹。我买了手机,写了信告诉老徐号码,也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信。很快,填报志愿落实学校等忙忙碌碌的工作结束,我考上了一所本市的大学,开始正式享受悠长假期。夏日午后,困意未消之时,偶尔也会想起老徐,不知他怎么样了。
八月的一天,我正为开学做准备,忽然收到一条陌生来电的短信:“今晚有空吗?”我以为是发错了,没有理会。又过了几天,陌生来电再次响起,这次加了落款:“今晚有空吗?老徐。”
我们约好地方见面,远远的看到一个瘦高身影冲我招手。老徐仍旧笑意盈然,眉宇间的活泼亮色却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忧虑,他明显地消瘦了,非常非常疲倦地冲我笑:“嗨。”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问:“怎么了?”他语气淡然地说:“高考失败了,我要去复读了。”
我有点儿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老徐想要表现得轻松,刻意得谈笑,可到底是言不由衷,笑声才起了个头就后劲不足,戛然而止,跟着就陷入沉默。我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有点儿难过,低声道:“你别这样。”
老徐抬眼看着我,终于敛尽唇边最后一抹笑意,无尽的赤裸裸的悲伤潮水一般涌上他的眼睛,他开始喝酒,一瓶接一瓶,开始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开始毫无顾忌的扯开自己心里的伤。他说他很难过,他说他觉得前路渺茫,他说他一下子瘦了十斤,他说他其实谁也不想见,最后他口齿不清地喊:“我不想复读啊!我真他妈不想复读啊!”烟熏火燎的烧烤摊熏得我有点儿呛,周围路人投来好奇的打量目光,我有点儿不自在,但我始终没走,也没说话,我只是沉默地陪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一直坐到十一点半,街上行人已寥寥无几。老徐终于发泄够了,摇摇晃晃站起来说要送我回家。我坐在他单车后面,老徐突然扯着嗓子嚎了起来:“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声音之大,惊起深巷狗叫无数。我惊得差点从车座上跌下来,连忙拍打他示意噤声,他却越唱越来劲,由发泄渐渐变成带着笑意的逗趣。单车以S形路线扭曲前进,晃得我头晕目眩,我只好用手紧紧环住他的腰,看着我们的身影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恍惚得像做了一个仲夏夜之梦。
03
大学,我和老徐恢复了通信。我告诉老徐今天没课在宿舍睡到日上三竿,老徐则恨恨地表示他在复读班里如何困到崩溃。我告诉老徐班里谁谁谁又谈了恋爱,老徐就回我说校长明令禁止不许早恋。重压之下,老徐有时会怀疑人生,我就一遍遍给他催眠,你行,你一定行,我说你行你就行!
六月,我掐着日子计算高考,留意各种考试信息,如同一个有考生的家长。高考前一天我居然有些紧张,倒是老徐一脸无畏,还笑着让我预测他这次能不能考上。我重重肯定道,一定能!他撇撇嘴,你凭什么肯定?我严肃地说,女人的直觉。他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笑的前仰后合,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说,谢谢。
成绩公布的时候,我正在睡觉,迷迷糊糊听见手机铃声响个不停,看也没看就接起来,听见那头兴奋地狂喊:“小晴,我考上啦!我考上Y大了!我可以去北京啦!”向来七情不动的我竟然一霎那从床上蹦起来,瞪大眼睛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老徐嘿嘿笑着说:“当然是真的。我第一个电话打给父母,第二个就打给你啦!走,小晴,我请你吃饭!”
我和老徐开始了那个夏天的狂欢:一人一根冰棍走街串巷,在冰凉清澈的泉水里光着脚丫撩水花,一辆单车走天涯。老徐要去北京之前,我去给他送行。休闲广场上聚满了乘凉的人,我和老徐不知怎的都有点儿沉默。城市华灯初上,老徐突然开口道:“小晴,其实我对你……”我应声回头,却听得广场中央一阵喧哗,巨大的喷水池骤然喷出万丈水花,洒在毫无防备的游人身上,惹得人们一阵尖叫笑闹。老徐一把将我拽了过去,拖着我离开喷泉的辐射范围。猝不及防间我撞进老徐早已强壮的胸膛,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清晰响在耳边,我的心猛地一颤。喷泉的水柱开始随音乐起舞,老徐轻轻放开我,身子却没有动,我们并肩站在夜幕下,默默观赏着音乐喷泉,谁也没再说话。漫天水花交错,舞出一道道银色弧线,一曲终了,水花敛去光华,归于沉寂,老徐才柔声说,走吧。
老徐去北京后,我们照旧通信。其实那时e-mail,QQ已经很普及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徐和我都坚持为邮政事业做贡献,享受着宿舍大妈在门口叫着名字大喊“有你的信”时那瞬间的惊喜快乐。老徐的信依旧很庞杂,几乎 事无巨细的向我“汇报”:他去军训了,他的射击成绩很好;他有新朋友了,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他参选了学生会,老师很欣赏他;他到外地写生,那里民风奇葩……只不过到后来,信就渐渐少了,内容也越来越短。我开始不以为意,直到有一次,他提到了米加。
米加是我们共同的初中同学,现在也在北京读书。老徐信中有明显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激动,絮絮诉说着米加近况。米加比以前更漂亮了,米加的英文简直流利到让他想哭,米加的举止真是款款大方啊,米加也优秀得太完美了吧……我微笑的看着,心里渐渐涌起一丝略带酸涩的刺痛感,末了,老徐半是感叹半是认真地说:“谁要是能找到她那样的女朋友,那可真是有福气!”
04
我开始学化妆,上网搜一些时尚杂志,从看韩剧改成看美剧。大四,我决定考研,目标是北京一所名校。为此,我舍弃了除吃饭睡觉外的一切活动,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占座,偶尔还要跟人撕逼,头晕眼花地背着政治和专业课,挤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汗流浃背地去听讲座。老徐知道后很支持,兴奋地对我说:“你考吧!那学校美女多,考过来之后我到你们学校去找女朋友!”我笑着说:“那我岂不是责任重大?不说了,我再学会儿。”挂上电话,已累到散架的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打开台灯,将知识点一遍遍梳理,记了又记。
我顺利杀入复试,却意外没被最终录取。放榜那天我看着电脑页面上那一行“很遗憾,您没有被录取”的红字,突然体会到了当年老徐高考落榜的心情。明明书上的主人公只要努力了都会有个励志的好结局,可我却被骨感的现实狠狠打了个嘴巴。可见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理想、抱负、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在一瞬间碎成渣渣,扎得我血肉模糊,疼得我撕心裂肺。泪眼朦胧中我抓起电话拨通老徐的号码,老徐简单安慰了我几句就抱歉地说:“小晴,我现在有事,晚点打给你。”电话匆匆挂断,我听着那头的忙音愣了好久,才慢慢收线。
那天晚上我守着电话等了好久,也没等来老徐说的“晚点打给你”。第二天收到老徐短信:抱歉,昨天忘给你回电了。你别乱想,好好毕业。我看着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床上爬起来,拿出信纸开始写字。我已经很久没跟老徐通信了,可我突然想要给他写封信,告诉他一些我一直想说但一直没说的话。
老徐,其实这些年来,我可能一直都爱着你。
老徐的回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调剂到别的学校读研,换了手机号。我删掉老徐的手机、QQ,开始着手清理有关于老徐的一切东西。墙上挂了十年的那幅群虾戏水,和老徐多年来的所有通信,老徐的照片,我们的毕业照……我把这些一股脑收进抽屉里,钥匙也扔进去,然后,上锁,封印。倒不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而是我必须想办法对老徐进行物理隔绝,如此,忘记老徐重新开始这件事似乎才有那么一点可能性。
后来我想,故事如果能到此结束,倒也真称得上一段值得回忆的青春往事。
05
我和老徐绝交了三年。
研究生毕业,我回到家乡,四处碰壁后找了一份普通的文职工作。也开始慢慢接受了相亲,准备像其他人一样进阶平凡的主妇生活。相亲第一面,我和对方彼此感觉不错,正待从饭店转战电影院,忽见相亲男冲着不远处一个人影微笑着打招呼:“徐老师?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饭店的灯光有些昏暗,照在那人脸上投下一层阴影,显得他有些不真实。人影一步步向我们走来,每走一步,记忆的灯便点亮一盏,等他走到我们面前,记忆长廊已是灯火通明。相亲男礼貌地为我们介绍:“这是我妹妹的美术老师,这是……”他指着我,一时没想好该怎么介绍我的身份。好在也不用他为难,因为老徐已经叫出了声:“杨小晴,真的是你?”
我们在相亲男讶异的目光中久别重逢,因为太过戏剧狗血反而冲淡了本该有的尴尬。幸好我们已不是当初喜怒都形于色的少年,只一瞬,就再自然不过地用社交礼仪寒暄,彼此笑得像是真的普通偶遇的老同学。临分别之际,老徐像是无意间想起:“杨小晴,我好像还没你手机呢,留个电话吧。”
我和相亲男顺利地继续见面、吃饭。每天晚上与相亲男简单聊过后,我都会再翻一会儿手机——上次匆匆一别,互留电话后,老徐从未联系过我。我在期待什么?我摇头笑笑,笑自己又在自作多情,甩开手机努力让自己投入到和相亲男初步建立的感情中。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和相亲男算不算已经在一起,他总是很忙,有时一出差就会忘了跟我联系。也从未带我去见过他其他的亲朋好友。我心里有疑问,言谈之间大概就带了点儿试探。他是聪明人,听出我的不满后下次见面时就带我一起去接她妹妹下课,说要一块吃个饭。他妹妹刚从国外回来,假期无聊,便报了班学油画,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子。大概从国外回来的都格外喜欢热闹,女孩儿一高兴,便把他的美术老师老徐也一起拉来了。
这顿饭吃的真是五味杂陈。相亲男的妹妹对老徐很是崇拜,听说我和老徐是老同学后,总是追问我一些老徐的往事。我还没说几句,老徐就打着“报仇”的旗号大张旗鼓地爆我的黑料,言谈举止间诸多亲昵,居然还举杯让相亲男多多费心。我如坐针毡地听着相亲男和老徐打着机锋,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相亲男的脸色,终于还是看到他眼中的冷意越来越浓。果不其然,几天后,相亲男留下一句“我们不合适”,就再也没了消息。
我杀到老徐家楼下,吼叫着让他滚出来。我抓着老徐的衣领叠声质问,老徐却沉默地一言不发。逼得急了,老徐也只是掀掀眼皮,说:“至于么?”我气得都要笑了,不至于吗?明知那人是我相亲对象,为什么要对着他胡说八道!老徐低声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哽住。老徐是没说谎,曾经的我们,的确这样亲密无间。可你也亲口对我说了“对不起”,拒绝了我的自作多情不是吗?我看着老徐,忽然觉得很累。就这样吧,我心想,多说无益。
老徐却在我转身的瞬间一把拉住了我,我想挣脱,背后猛地一暖,已陷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老徐抱着我,呼吸打在我耳朵上,他说:“小晴,我们在一起吧。”
小晴,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吧。
一起吧。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老徐对我说这句话,在我为他学化妆的时候,在我昏天暗地复习考研的时候,在我们绝交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反应:欢喜的接受,高傲的拒绝,矜持的表示要再考虑……可如今他真的说了这话,我却做不出任何一种反应。大街上播放着激昂的广场舞音乐,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青草香,周围的一切突然都成了背景,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老徐。
我张口,却只是出于本能地说了一句:“啊?”
下一刻,身子猛地旋转,老徐的唇以雷霆万钧又不容置疑的气势朝我恶狠狠地压了下来,吻得我不能呼吸。理性思考已是不可能,绝交三年筑起的防御墙一朝瓦解,我节节败退,终于缴械投降。
“老徐,”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以咱俩的交情,要是真在一起了,你可就没有退路了,你想好了?”
老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轻轻地啄了一下我的唇,带着笑意道:“我早就想好了,傻媳妇。”
06
那年夏天,我和老徐再次开始狂欢。
我们依旧一人咬着一根冰棍走街串巷,在冰凉的泉水里光着脚丫撩水花,一辆单车走天涯。只不过这次,我们始终牵手而行。我们哭哭笑笑,我们喋喋不休,仿佛要把这空白的三年里没说的话、没做的事,都一股脑跟对方倾诉干净、弥补齐全。
我开始重新在老徐面前经营形象,洗头、化妆、翻出高跟鞋。有时赶得急了,头发还没干就湿漉漉地跑出去见面。老徐看着直皱眉,一把揪住捂着脑袋乱窜的我坐在他跟前,找出吹风机,一点一点为我细细吹干。我笑老徐像个干美容美发的,老徐翻着白眼嘲笑我不懂浪漫。天气很热,发梢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我身前衣服上,缓缓洇出一团水痕,阳光穿过丝丝缕缕的长发斑斑点点照到我脸上,耳边吹风机嗡嗡响个不停,我从镜子里看到老徐认真的脸,突然就笑出了声。
傻笑什么呢?老徐瞥了眼镜子。
没,只是突然想起一句话。
什么?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我仰起头,长发果然垂到腰际。老徐笑得一脸痞气:“这可是你向我求婚啦!”
我冲着镜子呲了呲牙,两个人就都笑了。真好,我想,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就比如这句话,冥冥之中就是我和老徐的写照。多年以前,我还是个短发齐耳的假小子,而如今我真的已经长发及腰。我的少年也回来了。真好。
老徐吹干了我最后一缕湿发,手指停在发梢眷恋地转圈,他说:“小晴,有空跟我回家见见我爸妈吧。”
我买了新衣服,搭配得好看又得体,我一遍遍询问老徐有关他父母的喜好,慎重地挑选礼物。等我终于觉得可以对老徐说声好,老徐却沉默地对此事只字不提。我看着老徐躲闪的眼神,越来越频繁的心不在焉,心从最开始的紧张雀跃,一点一点地晦暗下来,我隐约猜到了什么,可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只能等,我知道我们绕不过去。
终于有一天,老徐艰难地开口:“小晴,我爸妈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看着他终于说出了口,我居然不是很难过,只是单纯地好奇。
“他们希望我专心事业,先立业,再成家。”
“事业?”我冷笑,“你有什么事业?”老徐美术班老师的工作只是兼职,他毕业后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说白了,现在就是个无业青年。
“小晴!”我的态度刺伤了老徐的自尊心,他握紧了拳头,可最终还是松开了,“给我点儿时间,我劝劝他们。这段时间,我们先别见面了,免得他们生气。”
我心上漫上晨雾一般的凄凉,可我只是扯了扯嘴角说,“好。”
老徐这一劝就是两个月。两个月里,开始我们总是偷偷通话,老徐会趁着下楼倒垃圾的功夫,偷偷对我说声想你。可老徐传来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沮丧,老徐说他爸说若他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将来不会出钱给我们买房。老徐说他妈说若他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将来不会给我们看孩子。我听着老徐的叹气,心里冰凉。我问他,那你怎么想?老徐沉默不语。后来,电话就渐渐少了,再后来,终至杳无音信。我和老徐,又一次失散了。当我第N次在上班时走神被同事戳醒,我终于有了个深深的醒悟:谁说小时候谈恋爱不会耽误功课来着?都是屁话!
我开始恢复平静,平静地等待。我知道事情其实已经有了结果,可老徐一天不给我个痛快,我就一天不能死心。老徐曾经说过,恋爱中,谁先说分手,谁就成了罪人。我知道老徐在逼我,可我何尝不是在逼老徐。这是一场两个彼此熟悉的对手在互相角力,结局注定是两败俱伤。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又过了一个月,我终于等来了老徐的电话。
“我们分手吧。”老徐声音听着有深深的疲惫。
“老徐,这次分开后,就是永远了。你知道的吧?”我问,同在一起时一样,认真郑重。
“我知道。”老徐低声叹道。
我又等了一会儿,见电话那头依然没有别的话,终于闭了闭眼睛,笑着说:“好,分手。”
07
我删掉了老徐的手机、QQ、微信,又一次。
我将封印的抽屉打开,将跟老徐有关的一切取出来,扔掉。
我一次又一次审视自己和老徐的各种条件,依旧不明白老徐父母激烈反对的原因。
我病了,烧得厉害的时候,终于痛哭出声,喃喃念着老徐的名字,卑微询问为什么我们不能做这平凡尘世中一对普通的小夫妻。
然后,我慢慢好起来。下一次秋风乍起的时候,我有了一份更喜爱的工作,遇到了一个更值得爱的人。
08
我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大办婚礼。婚后厨艺生疏,家务疏懒,公婆对此略有微词,老公都一力承担下来。每当我试探着打听公婆的喜好,老公都会嬉笑着回答,他们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做都很好啊!
老公有个小侄女,刚上高中,情窦初开,迷恋言情小说。有一日被请家长,说是发现她上课在涂鸦一张纸,纸上全是一个男孩儿的名字和纳兰容若的一句诗。老公拎着那张被揉着稀烂的纸,指着上面那句诗感慨万千。
“人生若只如初见,怎么可能呢?你第一次见我不还嫌我胖呢吗?如初见那还了得!现在的小孩子,一点辩证法都不讲!”
我一愣,恍惚间,曾经那个嚷嚷着“不蒸馒头蒸窝窝头”,笑得一脸灿烂的男孩儿又在我眼前闪现。我看着老公感叹的脸,忽然笑得无比开心。
“你笑话我啊?”
“没有,我笑你说的对——幸好人生不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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