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我正翻看朋友圈,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一位叫不上名字的网友发来的,她说:“你一定记得我的姐姐,她叫瑶瑶,吉林长春的。”我恍然大悟,就是那个爱说笑话、快人快语的瑶瑶。
2015年,瑶瑶加了我的微信,那时我的网名/笔名/昵称叫“不二哥”。瑶瑶说:“不二哥,你那么喜欢写东西,我想讲一讲我的事儿,你能不能帮忙写成小说?”我就问她大概是什么事儿,她说是关于她和她继父的,于是我提笔写了一篇短小说,说是小说,其实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只是一些涉及隐私的细节做了加工。
但是,正当我打算将这篇小说投稿或发布在公众号上时,瑶瑶却不让我发了,她说她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让她的事情出现在网上,我想了想,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没有公开发布。紧接着,很巧的是,我的电脑硬盘发生盘体故障,那篇临时的稿子放在桌面上,硬盘送到中关村朋友那里也没能恢复成功。
又过了几天,瑶瑶又给我发信息,她说:“不二哥,我想了又想,你还是发了吧,留个纪念。”我说实在不好意思,电脑出故障了,稿子弄丢了。她当时还问我:“怎么会弄丢呢?你没有备份吗?”我说真的没有。她后来又发了几次信息,希望我重写,我都没有回复她,因为那段时间真是太忙碌了,等我闲下来,打算梳理重写时,才发现她已经把我的微信删除,我一赌气,把她加入了黑名单。
我记得一个多月后,一个叫毛毛的女生加我,说是瑶瑶的妹妹,我当时还想,这是闹哪样呢?所以,只象征性地回复了“你好”,再无后话。
时隔两年,毛毛再次联系我,她一再请求我帮助瑶瑶姐姐重写那篇故事。可是,我告诉她,我已经忘记到底是什么事儿了,其实主要的事情我还是记得的,但我想从毛毛那里得到更多的素材,于是听她站在第三人称的角度讲她姐姐和继父的事情,听完,我决定重写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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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最热衷的一件事情就是:吵架。每天如果他们不吵架,我觉得这个家就不太正常。我五岁的时候,妹妹还没有出生,作为一个在吵架声中长大的孩子,对于他们能够和睦相处感到不适应,有时,就算他们没有理由吵架,我也会制造一些矛盾出来,比如在爸爸的白色衬衫上涂上口红印,愚蠢的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劈头盖脸的臭骂。正面临军工厂改制、下岗,处于事业低潮期的爸爸早就烦透了妈妈这一套,他不会试图解释这件事的荒唐,而是骂妈妈短视、不信任他、瞧不起他,就这样,吵到妹妹刚出生没几个月,他们就离婚了。
那时,民政局的不批准他们离婚,理由是妹妹太小,离婚对妹妹成长不利。妈妈在生产资料厂上班,认识民政局的领导,送了茶叶和烟,好说歹说批准了他们的协议离婚申请,并且强势的妈妈在离婚申请上郑重提出孩子归她,并改姓金。
从那以后,爸爸就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一开始,我还真是很难受,没有了他们的吵闹,取而代之的是妈妈每天的唠唠叨叨,她说造成这一切都是因为爸爸,如果不是在车间多看他一眼,不搭他的话,兴许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她还说姥姥当年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位人民教师,姓宫,在离家不远的小学教语文课,那个人除了有点儿呆,其他的条件真的很不错,不像爸爸,家庭不行,爷爷奶奶只偏向大叔和二叔,从不照应爸爸……总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每天都要倒一遍。
我真的很难受,难受到极点,这种难受一直持续到我十二岁,那些年妈妈的唠叨,让我改变了对爸爸的理解——原来我只以为是他软弱无能,却想不到是妈妈蛮横无理。我真的厌倦了,我想离开家,去混社会,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我混上了公交车,火车和轮船,我去了天津,短暂地体会了生活的艰辛。
大约过了十几天,我在派出所见到了妈妈,她大老远从东北跑到这里抓我回去。提供线索的是一位杂志社的副主编,他是那个呆瓜老师的同学,妈妈托了呆瓜老师,呆瓜老师托了他同学帮忙找人,媒体圈线索多,比破案的都快。
我知道错了,生活如此艰辛,我却不知好歹,瞎跑乱窜,我老老实实的带着妹妹,然而妈妈破天荒第一次没有责骂我,她说:该给你们找个后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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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瓜老师住进了我们家里,这让我一开始感到很新奇,毕竟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进驻到我家,从阴阳平衡的角度来说,一个家太多女的肯定不好,来个男的中和一下也不错。这是我在天津一个轧花厂打工时,那个总对我动手动脚的老师傅说的,他对我说,女的就应该亲近男的,不然就会有病,可我觉得他才有病,趁我不注意就要摸我的头发和脖子,不过,他说的这个道理我倒觉得是这样。
自从呆瓜老师来了以后,不知道是呆瓜老师比爸爸更适合妈妈,还是妈妈长久以来的暴虐阴性被他折服,总之家庭氛围一片和谐,这让总喜欢搞点儿事情的我很不平衡,尤其是呆瓜老师越来越在我们面前放肆对妈妈的亲近,我觉得有点儿恶心。
其实,在此之前的几年里,妈妈从生产资料厂下岗,东跑西颠的打工,我和妹妹也没少替她背黑锅,关于她和呆瓜老师的风言风语从来没有少过。我们也经常看到呆瓜老师来家里送米送面送鸡蛋,像是政府慰问人员似的,说一堆客套话,然后扭头就走了,每次妈妈都会塞给他一样东西,是什么,我们确实不知道。后来听妈妈说,那是她给呆瓜老师写的情书的回信,告诉他以后不要再送了,不可能!
风言风语一多,就算没那回事,也没人不信了。有一次,妹妹随学校夏令营队参加活动去了,我上初三,学习正紧张,但那天来大姨妈肚子很疼,就给老师请假回家休息。一开门,听到妈妈卧室里的喘息和呻吟,再看到门口的精装柴鸡蛋,我笑了,我想呆瓜老师终于修成正果了。
可是,当躺在床上,从门缝里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时,我的心哇凉哇凉的,他是谁?没等我看清楚,妈妈就推门进来了,我盖上被子,假装睡着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的表情特别不自在,我有一百个疑问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傻傻的妹妹一直在说:“柴鸡蛋真好吃,比超市买的好吃多了。”而我,却没有夹一块鸡蛋,我觉得脏。
我与妈妈的隔阂从这个时候开始升级了。直到呆瓜老师进了我们家里,被妈妈“明媒正娶”,潜藏在心里的一个热望一直在嗓子眼里转悠、转悠,我很想对他说几句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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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妹妹从不喊呆瓜老师叫爸爸,妹妹喊他叔叔,我直接喊他呆瓜老师。虽然妈妈每次都很护着呆瓜老师,可呆瓜老师从来不生气,他戴着一副小眼镜,用食指推一推掉下来的镜框,然后边嘿嘿地笑边说:“不碍事儿,叫啥都行。”
在我家,妈妈最大,然后是我,再是妹妹,最后才是呆瓜老师。不对,还有狗狗球球,呆瓜老师应该排在球球后面。
没事儿的时候,我和妹妹各种取笑和折磨呆瓜老师。妹妹竟然说:“如果换了别人,估计会把我俩虐待死。”
初三学习非常苦,呆瓜老师每天一大早给我做俩荷包蛋,把水果削好了装在保鲜袋里,放在我的书包里,留着我中午吃,有时为了这个,妹妹还吃醋呢,说呆瓜老师偏心。呆瓜老师就再削一小份儿放在妹妹书包里,其实她根本没办法吃,学校不让带零食,有一次呆瓜老师还被妹妹的班主任叫到班上:“宫老师,规矩您是知道的,让我们怎么说呀?”
呆瓜老师不住的赔不是,也不生气,妹妹回家怕这事儿让妈妈知道挨揍,就对呆瓜老师说:“你不许说出去。”
“我有个条件……”呆瓜老师竟然还要提出条件,真是过分,“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不能!我有爸爸,又不是你。”妹妹很认真的回答他。
“好吧,那我就只能向你们的母亲大人如实禀报啦,我宁可被骂一顿。”呆瓜老师竟然还威胁妹妹。
我当时就在屋子里,非常生气地走出去:“呆瓜老师,你真过分,竟敢欺负妹妹,你凭什么让我们叫你爸爸?你是我们的爸爸吗?你休想,呸!”
呆瓜老师被我说的很尴尬,他第一次摘下眼镜,我看到他眼眶里有点滴泪水,停顿了没有空气的几秒,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和妹妹面面相觑,妹妹说:“姐姐,你有点儿过分了。”
我心想:那有什么,又没有人请他来这里当牛做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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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瓜老师回来后仍然是原来那副和颜悦色,仿佛到外面倒完了苦水才回来了。每天早上,依然是荷包蛋、保鲜袋水果,又加了一个纸条,每天纸条上都写着一句不同的话,后面我都会“批示”一下,但没有给他看过——
学习很累,注意休息,下课十分钟揉揉眼睛。(娘们儿式,多此一举)
当你有一天也像我一样,懂得付出也很快乐,你就长大了。(我长大不长大和你有关系吗?)
我爱你们的妈妈,更爱你们,尤其爱你。(肉麻,变态)
二班的徐老师是我同学,有急事可找她。(别跟我套近乎,你又不是我爸爸)
男同学如果对你表白,不要马上拒绝他们,就说等过了初三再说。(你管的也太宽了吧,管好你自己吧!)
毛毛:宫叔叔对我和姐姐都很好,有一次我看到他给姐姐写的纸条,我也想要这个纸条,可是宫叔叔说是因为姐姐上初三了,帮助她缓解学习压力,我就很生气,拿来姐姐的纸条,有一张上面写着什么“尤其爱你”,我就去告诉妈妈了,为此妈妈还专门警告宫叔叔:“你是教语文的,知道这词还有别的意思,以后不允许你这么用,会误导孩子。”但是妈妈给我解释说,那是宫叔叔的博爱之心,不是私爱,总之我也没有听太明白。不过这一趟没白折腾,宫叔叔也开始给我写纸条了,不过我总觉得他在糊弄我,不像对待姐姐那么用心,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和同学吵架”、“加油!祝比赛取得好成绩”之类的,特没劲。
有一次,我和一个女同学吵架了,原因是她很喜欢的男生给我丢了情书,说实话,我对这男生一点儿电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情书丢在哪儿,是那个女同学从我书桌里搜出来的。我火很大,骂了她两句,她也不服软,张口闭口一个“不是人奏”(意思就是:不是人生的,和“狗娘养的”差不多),还说我们家没男的撑腰,我他妈就来气了,给了她个大嘴巴子,这下她就飚了,我们又抓又踢又咬,我感觉自己身手不错,没少让她吃我的厉害。
第二天一下课,有几个拿着家伙的社会男进了班上,当时副班主任还在给一个同学讲题,他们把老师赶走了,逼着我脱衣服脱裤子,我死不从,他们就强行拖我裤子,班上这帮怂人都抱着头蹲着,只有那个给我写情书(事后才知道)的男生一下子站出来逞能,结果被他们一顿揍,受伤住院。
三个家庭进入学校处理这个事儿,呆瓜老师和那个女同学挺厉害的老爸形成鲜明对比。呆瓜老师给人家道歉,说孩子管教不好,家长很有责任,女同学老爸本来很生气,但他说:“你家闺女可不像你,这么懂礼貌,真是退化了啊!”
因为打架,那个女同学受的伤比较多,她老爸又认识教育局的,所以我就被学校开除了,为了让我重回学校,呆瓜老师可没少费功夫,可是他的那些所谓的关系、门路都是没有用的,学校态度很坚决,性质很恶劣,没得商量。
屋漏又逢连夜雨,被打的男生父母死活都要我们两家赔偿他们,还告到了法院,妈妈拿出了雪藏已久的掐架本事,法院判决我们无需赔偿。但那个女同学家里还给男生了一万块钱作为医药补偿,但我们家,呆瓜老师一再建议妈妈多少给点儿,妈妈死活不肯,说那男生活该,说要不是那男生,我们家瑶瑶一定能考上重点中学,我虽然不觉得他活该,但我又没有钱,只能抱歉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呆瓜老师拿出五千块钱私房钱送到男生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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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混社会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我成了家里的闲人,每天,我既不给大人们做饭,也不帮助妹妹学习功课,我天天躲在小屋子里上网打游戏,还跟对面网吧的郭楚楚学会了抽烟喝酒,家里人是一天比一天管不了我。
虽然呆瓜老师苦口婆心劝我去学个技术,说他可以找人帮我进职业技校。我故意不听他说话,有一次妈妈上夜班,凌晨两点,趁着妈妈不在,我故意跑到他房间,和他并排躺在床上,他醒来看到我,问我为啥跑过来,我还骂他耍流氓,并且威胁他:如果再管我,就把他耍流氓的事情告诉妈妈。
妈妈说我已经废了,还不如当年的她,只能去打工挣钱学会养活自己。但呆瓜老师坚持自己的意见,说孩子不能扔了学习,以后再补也补不上了。
两个人为我第一次大吵起来,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呆瓜老师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变得面红耳赤,对妈妈也非常的不客气:“你真是短见,你不能用错误的做法毁掉一个孩子!”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妈妈却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瑶瑶是你闺女吗?我怎么见你关心她比关心我还厉害?你算老几吗?”
气急败坏的呆瓜老师,摔门而去。
毛毛:姐姐辍学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小屋子里,神出鬼没的,我想和她说句话都很难,妈妈对她失望透顶,整天唠叨那个可恶的男生,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就会毁女人,还说姐姐跟爸爸一个货色,就会干蠢事,在外惹祸让家里背黑锅。那段时间,如果没有宫叔叔,这个家就真的散了。宫叔叔自己要上班,还要照顾姐姐和妈妈的情绪,还要管我的学习,但全家没有一个说感激他一句的,觉得这都是他自己愿意干的,活该。连我妈妈都说,你随时可以走啊,谁又没拿绳子捆着你。姐姐也是不给他好脸色,动不动就“呆瓜老师,别在我家指手画脚”。妈妈和姐姐的态度让我觉得宫叔叔好可怜。但,比这更可怜的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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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吵架,呆瓜老师夺门而出。
妈妈的新一轮唠叨又开始了,她隔着门骂我,说我和爸爸就是来克她的,说她早晚会死的很惨,她一边叫,我一边收拾东西,把尽可能的东西收拾到我的大挎包里,那是呆瓜老师拿到奖金后给我买的,样式很老了,不过很结实。
我背着挎包,不顾妈妈的威逼和唾骂,摔门出去了。我愤恨这个家,直奔公交站,但在美廉美超市广场那个最大的红绿等十字路口,我看到了120急救车和看热闹的人,我走过去看个究竟,当我看到呆瓜老师满身鲜血躺在地上,有交警和工作人员围着他时,我觉得浑身瘫软,一下子坐在地上。
那天,我来了非常严重的大姨妈,我不清楚自己是被吓到了,还是身体就那副德行。等我缓过神儿来,救护车已经开走了,地上一摊血,人群已经散去。
毛毛: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礼拜天,姐姐像疯了一样敲门、踹门,她冲进来大哭着跪在妈妈面前,她说宫叔叔出事了。我们全家人去医院看宫叔叔,学校和老师以及他教的学生都来看他,可是他脑组织受了严重的创伤,成了植物人。接下来两个月里,妈妈除了拿到二十二万的赔偿金时有所触动,其他时候都像丢了魂似的。
我每天都去照顾呆瓜老师,我觉得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很自责。如果说自己无所事事聊以掩盖自己的悲哀,那么惟有照顾他,才是我赎罪后获得存在感的唯一动力。
看着呆瓜老师一动不动的样子,像一具不死的尸体,我觉得他多么悲哀啊,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女人,他放弃了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三年缓慢的时光过去,我照顾了呆瓜老师三年,除了我们,他还有个很小的妹妹,比我大不了多少,象征性的来看看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妈妈也不愿再坚持了,妈妈说,她的命不好,单是遇上爸爸就够倒霉的,再遇上呆瓜老师,她整个人生快完了,小姨带着妈妈去检查医生,医院说她患有强烈的抑郁症,建议住院治疗,意思很明白,就是进精神病院,家里一群从来没出现过的亲人都说不同意,于是整天神经兮兮的妈妈依然在家里呆着,妹妹说妈妈越来越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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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锁死,三顿没有吃饭。一开始妹妹喊她,她还答应,再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妹妹到对面刘大爷家的超市给我打电话,我赶紧赶回来,可是一切都晚了,妈妈把自己勒死在房顶的暖气管上。
妈妈一出事,四面八方来了许多所谓的亲朋好友。连爸爸也来了,虽然我和妹妹并没有叫她。他不住地摇头,嘴里念叨着:“一开始应该让孩子跟着我的。”
爸爸想重新获得我和妹妹的监护权,听律师周叔叔说,他们想把房产继承过来的考虑已经泡汤了,“植物人”呆瓜老师拥有继承权,但他没有能力监护我们,不仅如此,还得每天靠我去照顾他。而且“亲戚朋友们”是不会同意的,最后房产由姥姥姥爷继承,但是他们已经年迈,加上妈妈的去世让他们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对于我,他们是怨恨的态度,而且对于辅助照顾呆瓜老师这种事,他们也表现的并不积极,有时甚至说狠话。
成年后,我就不再依赖任何人。而且妹妹已经进了寄宿学校,不想再回家。没有人再愿意照顾呆瓜老师,没有人希望看到他,只有我,但我的收入来源很不稳定,除了打两份工,我就是在网上卖一些东西,呆瓜老师的治疗还在继续,我想过要放弃,一走了之。
那天晚上,我写了一封长信,希望万一有一天他能醒来可以看到。我写完信,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我再一次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了,但我转身看到他时,我看到他眼睛里竟然有泪水,就像当年我骂他那样。
我再也忍不住,我大哭起来,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可是,我还是舍不得离开他,如果我走了,他怎么办呢?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不能让他受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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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后的妹妹,比以前越来越懂事,她知道我的辛苦,常回来帮我照看呆瓜老师。我们从来没有改过口,在我面前,她总是说宫叔叔,而我,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叫他呆瓜老师。没有人可以想象照顾一个植物人是多么的艰辛,几乎占据自己所有的时间,包括亲朋好友在内,一开始还接济一些钱,后来就不闻不问了。
慢慢地,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所谓亲戚,往往勾连着庸俗而可怕的东西,他们不仅不会帮你,而且还会背后冷言冷语,还不如邻居路人的态度。
就连我的爸爸,他也是非常的懦弱和不负责任,他有了新的家庭,除了象征性的打个电话,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一次我问他能不能借我二百块钱,他说自己的钱都在他老婆那里,他给我讲了一大堆困难,我就再也不想听什么了……
我的姥姥姥爷还有舅舅和姨妈,以前号称是非常喜欢我和妹妹的,但没有人可以接受一个执迷的孩子——他们曾多次劝我寻求政府的支持,把呆瓜老师交出去,但我也用同样的冷漠回击了他们。
呆瓜老师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医生说时日不长了。每天,我都会和呆瓜老师说话,就像妈妈一样的唠叨,不过我从来不会骂他,我还拿出他曾经写给我的纸条,那些纸条放在我的日记本的折页里,我读给他听,我知道他听得见,因为他的眼里有泪水。
2014年7月22日,我给呆瓜老师去买了蛋糕,准备给他过生日,我离开他只有不到三十分钟,但是当我提着蛋糕回来时,呆瓜老师闭上了眼睛。
他永远闭上了眼睛,来不及听我说一句:我爱你,尤其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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