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其说何也?
曰: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于事事物物之中,生意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莫知有一定之向。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于外求,则志有定向,而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矣。
弟子接着问。王守仁接着回答。人因为不知道我心本善,而妄求于身外,以为在大千世界的纷繁的事物中可以整理出一个“至善”来,结果当然是越理越乱,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了至善就在自己的内心,有了方向,就不再担忧越理越乱的毛病了。
10。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则心不妄动而能静矣。心不妄动而能静,则其日用之闲,从容闲暇而能安矣。能安,则凡一念之发,一事之感,其为至善乎?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详审精察之,而能虑矣。能虑则择之无不精,处之无不当,而至善于是乎可得矣。
有了方向,不再纷乱,内心自然就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后审视自己的一个念想、一点感触,是善是恶,良知自会给出答案,良知自会做出选择,而且这样的选择是坚定的,我们就是这样得到我们的至善。
生活中我们常常会说,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良心吗?良心就是最好的善恶标准,这善恶的标准就在我们的心中,而不是外在地加给我们的。外在加给我们的东西,不仅不能保证是正确的,有时可能是错误的,甚至是邪恶的。历史告诉我们,世界上最邪恶的事情,往往都是在一个极其正确的旗号下!比如某某主义可能是正确的,但在其名下干过的各种邪恶,都是因为它违背了人的良心。
11。曰: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两物而内外相对也。事有终始,先儒以知止为始,能得为终,一事而首尾相因也。如子之说,以新民为亲民,则本末之说亦有所未然欤?
曰:终始之说,大略是矣。即以新民为亲民,而曰明德为本,亲民为末,其说亦未尝不可,但不当分本末为两物耳。夫木之干,谓之本,木之梢,谓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谓之本末。若曰两物,则既为两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新民之意,既与亲民不同,则明德之功,自与新民为二。若知明明德以亲其民,而亲民以明其明德,则明德亲民焉可析而为两乎?先儒之说,是盖不知明德亲民之本为一事,而认以为两事,是以虽知本末之当为一,而亦不得不非为两物也。
学生接着问《大学》下面这段文字,如果按王守仁的理论又该怎么解释?一是本末问题:明德是本,新(亲)民是末;二是始终问题,知止是始,能得是终。
始终问题,没什么好说的,但本末问题,需要商榷。本末必须是一体,不能分为两个东西,就像一棵树,树干是本,树枝是末,但本末是一体的,都是这棵树!把亲民理解成新民,即把人民教育成新新人类,这样和“明明德”就必然成为了两件不同的东西。而王守仁认为彰显光明的品德,推演以至爱天下人,爱天下人又是更好地彰显光明的品德,二者是一体,才可以称之为本末。
本末一体,大概就是王守仁的知行合一吧。
12。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至于先修其身,以吾子明德亲民之说通之,亦既可得而知矣。敢问欲修其身,以至于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力欤?
曰:此正详言明德、亲民、止至善之功也。盖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条理,虽亦各有其所,而其实只是一物。格、致、诚、正、修者,是其条理所用之工夫,虽亦皆有其名,而其实只是一事。何谓身心之形体?运用之谓也。何谓心身之灵明?主宰之谓也。何谓修身?为善而去恶之谓也。
接下来就是叙述“明德、亲民、止至善”而达成的结果。
身、心、意、知、物是功夫所运用在的各个方面,各个层次;格、致、诚、正、修是在这各个方面,各个层次所要下的功夫。如同一杯水,我们看它,它是无色的,称它,它有个重量,量它,它有个体积,但说来说去,还是这杯水。
什么是心的形体?是当我们讨论运用的时候,是形而下的;什么是心的灵明?是当我们讨论做判断下决定的时候,是形而上的;什么是修身?就是把形而上和形而下结合起来,决定我们要行善,决定我们要除恶。
所以修身的“知”(心身之灵明)和“行”(身心之形体)是合二为一的。
13。吾身自能为善而去恶乎?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者始能为善而去恶也。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本无不正也。何从而用其正之之功乎?盖心之本体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
我们的身体在行动上能够行善除恶,一定是我们心灵的主宰能够下这个决定;心灵主宰能够下这个决定,我们才会在行动上去做行善除恶的事情。所以要想修身,就要先端正其心。
这就是:“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但不是说我心本善吗?为什么还要下功夫来“正心”呢?因为人的欲念离开了原来本善的我心,离开了原有的良知,进入功利判断,迷失于各种学说之中时,就会变成不正。
所以必须在欲念刚刚发起的时候,立刻回头问问自己的良知,如果这一念是善,就好好地坚守这一善,如果这一念是恶,就坚决地摒弃这一恶。这样的决断自然是诚实的,这样的心自然是正的。
这就是:“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14。然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不可得而诚矣。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焉。致者,至也,如云丧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也。“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扩其知识之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良知明觉者也。
易经《乾卦》文言里关于九三爻说道:“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九三爻处于下卦之极,再往前就进入上卦了,所以说它是,知道就要前往上卦了,就前往吧!从无入有;知道下卦要结束了,就结束吧!保全已有。有了这个知识,我们就能理解王守仁是如何理解这“致知”二字的。
如何才能忠诚于自己的意念呢?就是当你知道了那个是好的,就达成它。“致知”不是格了天下许多物以后得到的各种各样的知识,而是:“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而这个良知就是孟子讲的“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的那个本善。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学习。
这就是“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15。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知者。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欤,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无所与于他人者也。故虽小人为不善,既已无所不至,然其见君子,则必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见其良知之有不容于自昧者也。
每个人,当他决定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里的那个良知都会有善恶判断的,并不需要他人来替他判断,即使小人去做坏事的时候,即使到了什么都敢做的地步,但见到君子,也大都会遮掩它自己的不善,而夸炫他自己的善,说明他内心还是有善恶的正确判断的。
伪君子当然不能做,但真小人也决不能称道。伪君子也可能正是上述的这种小人,而真小人却连自己的良知也丧失了,更可怕!
16。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尔。何则?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而复背而去之,则是以善为恶,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发,吾之良知既知其为不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恶之,而复蹈而为之,则是以恶为善,而自昧其知恶之良知矣。若是,则虽曰知之,犹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诚乎?今于良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已。
虽然我们的良知会有准确的善恶判断,但如果你知道什么是善,但就是不去做,知道什么是恶,就是还继续做,那这个“知道”就等于不知道,所以我们还要诚实于自己的良知才行。
很显然,这是现实社会中我们最多碰到的问题。如何避免,或许还需要一个好的社会环境,所谓奖善罚恶,扬善弃恶。那么这个或许已经超出《大学问》的讨论范围了。
17。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谓乎?是必实有其事矣。故致知必在于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书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格物之格实兼其义也。
终于给我们解释王守仁理解的“格物致知”了。
王守仁认为,物就是具体的一件事,格就是“正”,正其不正以归于正。要达成自己的良知,不能在虚无缥缈中空谈,必须要落在具体的事情上,其实意念所发必然就会关联到具体的事情,在具体的事情上,去恶为善,就是格物!
18。良知所知之善,虽诚欲好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为之,则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犹为未诚也。良知所知之恶,虽诚欲恶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去之,则是物有未格,而恶之之意犹为未诚也。
格物致知,就是把良知应用到具体的事情上。良知知道有个善,虽然也很有诚意地喜欢去为善,但不把它落到具体的一件事情上,使其成为现实的一件善事,就等于没有诚意;一样地,良知知道有个恶,虽然很有诚意地厌恶做这个恶,但不把它落到具体的一件事情上,也就等于没有诚意。这都是没有“格物”。
这就是“致知在格物。”
19。今焉于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之之物而实为之,无有乎不尽。于其良知所知之恶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去之,无有乎不尽。然后物无不格,吾良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障蔽,而得以极其至矣。夫然后吾心快然无复有馀憾而自谦矣,夫然后意之所发者,始无自欺而可以谓之诚矣。
我们把我们良心所知道的那个善,落实到意念关联到的那个事情,实现这个善;把良心所知道的那个恶,落实到意念关联到的那个事情,去除这个恶。然后运用到世间万物,就可以把良知发挥到极致,我的心再也没有缺憾,我的意念再也没有自欺,这就是诚!
20。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盖其功夫条理虽有先后次序之可言,而其体之惟一,实无先后次序之可分。其条理功夫虽无先后次序之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纤毫不可得而缺焉者。此格致诚正之说,所以阐尧舜之正传而为孔氏之心印也。
所以说“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这五个方面是合而为一的,没有先后之分,但其应用必须精准,不可或缺,这就是“格致诚正”的大学之道,是上接尧舜的孔子学说的正传。
上面这几段文字,看上去很是重复,其实这重复的感觉正是因为王守仁认为这五个方面是一体的。
网友评论
行”(身心之形体)
学习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