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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忆......中......醒......”
“陆忆......中......醒......醒来......”
“时间......不多了......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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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我醒了。
大概是昨晚只顾将掌中些许药片早点吞下了事的缘故,没来得及拉上窗帘。空荡的房间里只有几面墙壁映着单调的颜色,没了遮掩的窗子外仍是一片昏灰朦胧。
一声轻叹,床上的人再没了多余的兴致,只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自半年前起,我便毫无缘故地失眠了。去医院的神经内科检查,两个主任医师围着我转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个确诊。
我跟他们讲,自己连同睡眠权利一并丢失的似乎还有某段记忆。
得到安慰式的回应:你不会记得孩提时发生的大部分事;即使是懂事以后刻意记忆过的事情,如若不时常回忆,也会有几率随着时间流逝而被遗忘。这很正常,人类就是在不断遗忘中成长的。
我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总觉得我的失眠或许会与那段消失的记忆有关。可惜医生并未理会,只当是病人焦虑时的自我心理暗示。
不久,心理医生也被喊来,然后三个白大褂围着我绕圈。他们商量着治疗方案,尝试去开导我。
做完所有检查,尝试过所有心理测试,我的主治医生们拿着检查报告单,看着上面一项项正常的检测指标默契地皱起了眉头,只好继续讨论其他的可能。
最后,不知哪件白大褂起了头,讨论的方向逐渐跑偏。他们开始纠结起是否要打电话给精神病医院,用束缚衣将我强制带走观察一段时间。
我在一旁默默听着,在他们得出确切结论前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所幸,有着安眠药的存在,我还有做梦的可能,不至崩溃。从半年前的一片就能安然入睡,到后来的三片六片八片,再到昨晚的服用十九片才堪有睡意。
我曾存有的幻想到底还是破灭:那些早已超出致死量的白色精灵们没能牵着我的手引我去往另一个只有睡梦的世界,许是这瘦削的躯体过于沉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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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凌晨五点,灰暗朦胧的天空依旧不见日出。
躺在被窝里,我拿过一旁的手机,百无聊赖地刷起某问答平台来打发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在搜寻着什么问题,也不清楚究竟期望能看到怎样的一个回答,只是漫无目的重复着点开、浏览、关闭、再搜寻的过程,一遍又一遍,然后继续向下刷着。
“孕妇算非法拘禁婴儿吗?”
......
“如果小龙女失身那晚怀孕了,故事会如何发展?”
......
“如果男性拥有独自生育后代的能力,世界会是怎样的?”
......
......
手指顿住,我被一个半年前提出的问题吸引住目光,“时间和新欢,哪个才能让人走出一段旧感情?”(五十六万人关注,一回答)。好吧,我承认:比起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无聊情感问题,后面悬殊的数据对比才是勾起我好奇心的真正原因。
点击查看后并没能如愿直接读到那唯一的回答,网络莫名地有些差。空白的屏幕中央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旋转着,一圈一圈又一圈......
或许是侧躺太久的缘故,鹅毛枕竟也有些硌人的感觉。趁着页面还在加载的空档,我转了个身继续躺着。脑袋下传来的触感果然重新恢复柔软,这种舒适带来的放松感使我能重新保持耐心等待着。
我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时间久了,页面的白色一点点溢出手机,与不远处的墙壁混成一色。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一般,它波经的范围越来越广,还在缓慢向四周扩着,直至触及一抹突兀的红,这才戛然而止。
眼睛重新聚焦,我晃过神来,向那抹红看去。
樱红的口唇,琥珀的双眼,白皙的脸蛋,娇小的身躯套着一袭素色的连衣裙,以及从中探出的皓白臂腕与腿踝。女友不知何时垂臂立在墙边,赤着双脚。
见我望来,那抹唇红勾起了一个巧妙的弧度。
阿圆柔声道:“如果你凌晨醒来,不要一个人玩手机,记得喊我一起等日出哦。”说完又俏皮一笑,作势要扯我被子,“大懒虫,起床吃饭啦!”
我自然是不想失去自己温暖的小窝,极力抗争着。两人笑闹在一起,直到昨晚预设的七点铃声响起,这才休战。
将闹钟关上,低头匆匆瞥几眼手机时的磨蹭,又惹来她的几声嘀咕,我只好穿着睡衣任阿圆勾着臂弯向餐厅走去。
页面加载出来了,回答就简单的半句话,
“让人走出来的,不是新欢也不是时间,而是”。
这种答了和没答一样,还吊人胃口的糟糕回答,让我有些后悔浪费在它身上的时间。我毫不犹豫投了第一票反对给它,看着二十万比一的数据,心里暗嘲那些投赞同票的人大概是脑袋进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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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晓色已绽,清晨清得凛冽。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清明节。
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去往郊外的墓场祭拜,我和阿圆每年也会去的,尽管并没有什么熟悉的亲友葬在那里。
避开早高峰的公交车里有些空荡,只有零星两三人。靠着最后一排的车窗,我左手拿了一束白色菊花右手揽着阿圆,一枝白百合则安静地立在她怀里。
公交车并不能直达我们的目的地,最近的站牌距墓场也有两三公里左右,余下那部分路途只能步行。
下车后,阿圆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走着,低声哼唱起不知名的曲调,好像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我则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不时被她回头催促几声。看着那不远处欢快的身影,听着那萦绕耳边低柔的哼唱,我也跟着轻松起来。
待第五次催促声传来,我悄悄加快步子跟到阿圆身后,忽地将她一把横抱在怀里。措不及防下她低呼一声,看清是我后,笑着挣扎得更厉害了,轻轻捶打着我胸口。我哈哈大笑,也混不在意,抱着她继续大步走着。
大概是累了,她也不闹了,一只手勾着我脖子,另一边则将两人的花伸到我眼前晃着。视线被挡,担心被土路中的碎石块绊倒,我只好无奈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阿圆。她还在得意地笑着,琥珀色的的瞳孔里映着一个越来越大的脸庞,是我吻了上去。
直到感觉怀里女孩的身体软了下来我才罢休,将她轻轻松开。许是有些站不稳的缘故,阿圆挽着我的右臂呆在原地不动,抬头见得意的笑容转移到我的脸上,又有些羞恼的踮脚朝我肩头咬了一口。
见我浮夸的喊着好疼,表现出一副可怜模样,她扑哧一笑,也不再假装绷着小脸。
大个子挨着小个子,大手握着小手,各自空余的手中拿着花举着扬着,笑着欢呼着,两人随着微风向远处走去。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墓场边缘的一隅,那里有一条小溪安静的流淌着。溪旁是一片片疯长的野草,簇拥其内的则是一座孤零的低矮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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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某个下午,几个朋友约着我一起踏青。刚巧那天也是清明节,他们打算祭拜后就在墓场附近找处空地搭篷露营(我们这没有鬼神之类的说法,只知道死后会去往另一个世界继续平静的生活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此在墓场附近游玩并不如何稀奇)。认真祭拜的仪式繁琐而讲究,需要的时间并不短,我没有要扫的墓,干等着难免会有些无聊,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在墓场周边闲逛起来。
傍晚时分,我才面朝那处小溪停下了步子。
微风拂起发丝,吹皱了衣襟,我没理会,只呆呆的望着不远处,那里有一幅画。一副自我之前十几年光阴从未出现在眼里或梦里,却在见到的那一刻便确信余生也不会再见到比之更美的画。
远处黛色的山峦上,夕阳印着黄昏。
祥谧的天幕下,旷静的四野中,只有不时的几声水花溅起,扬起的水珠静止在半空,点点霞光蕴藏其中,倏忽落下,汇成溪面的波光粼粼。
一双瓷白纤巧的玉足在其中嬉戏着,不断又有水珠扬起,不断又有涟漪泛起,砸在我心床,荡在我心湖。
女孩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望着天边的晚霞,不知神游何方,一袭乌丽长发遮住素白的连衣裙盖住娇小的身躯,雾鬓云鬟,在风中温柔的舞动着。
似是有所感应,那女孩慢慢转过身来,一侧撑着石板,另一只手拂了拂额前的几缕青丝;歪着头,纯明干净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同样呆呆地望向我。
四目相对,夕阳也暖,凉风也柔。
我看的有些痴了,眼睛缓慢用力的眨着,同摄影师紧张地按下次次快门一般,想要将关于她的所有烙在脑海最深处。
大概是见我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些呆憨,弧度在她的嘴角一点点扬起。
忽地,风停光黯,是她笑了。
朱唇皓齿,顾盼生辉。
我窘迫的挠起了头,她银铃的笑声便再不能停息,身后发丝舞的愈加欢快。
那是我与阿圆的第一次邂逅,而那块孤零的墓碑则见证了这一切。
挤在同一块石板上,两人依偎着,谈天说地,关于春花,关于夏雨,关于秋叶,关于冬雪,关于未来的未来......
直到远方隐约传来朋友们的呼喊声,我才始觉繁星密布,四下昏暗,已是半夜。抚了抚女孩柔顺的长发,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小脑袋上,指尖的丝丝凉意与怀中的缕缕温热缠在一起将我与她捆住。
“阿圆,跟我一起走好吗?”
“不好哎。”
“为啥呢?”
“我......我没有鞋子啊,你个笨蛋。”
“哈哈,我背你呀。”
“哼,不要。”
“嘿嘿,这可由不得你,走喽!”
路过那座墓碑时,趴在我背上的阿圆伸手到我眼前,微握的拳头中比出一根葱白的小指。
“干嘛?”
“拉钩。”
“拉钩?”
“嗯,陆忆中会一直爱阿圆。”
“好,陆忆中会一直一直一直爱阿圆。”
轻跳一下,把有些滑落的阿圆再送上背去。我嘱咐她这次记得搂紧,又好奇地朝刚刚起誓的墓碑看了一眼,才起身继续朝远方呼喊处走去。
半路上,我脑海里全是那座墓碑的影子,挥之不去,不大的碑面上刻的内容也简单,仅三字一鹿。字是陆意中,鹿作低头俯冲态,头上的角有些缺损。
“阿圆,你认识刚刚那座墓碑的主人吗?”
“陆意中?”
“对,名字跟我很像,好奇怪。”
“不认识。”
“那,那你听说过什么关于他的传闻吗?”
“唔,那个人……好像死于一场战争。”
“战争?”
“嗯,一场战争。”
想象中,脑海里那头鹿像是活过来一般,跃出墓碑,蓄势鼓气,低头向着某处撞去。血染的火云下,一顶残角还在冲着撞着,不管不顾。
跌跌撞撞,沿途的绿坪染了一层红墨,只一腔孤勇。终于,它倒了,一动也不动,任余热一点点消散去。
点点晶莹汇在它眼眶里,似一汪清泉,更像一口干涸的死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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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后,每逢清明,我和阿圆两人都会来这里作两人周年的纪念,顺便祭拜那块见证我们誓言的墓碑,今年也不例外。将手中白菊轻轻放下,我对着那墓碑鞠了一躬;阿圆也有样学样,将手中的白百合放在碑前,跟着弯下了腰。
站在原地,我呆呆地望着碑内的那头鹿,总觉得它不再像第一次见时那样灵气,许是灰尘蒙住的缘故吧。
怔怔出神之际,阿圆轻轻拍了拍我,指着某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我才发现一束黄玫瑰正安静地躺在碑旁不起眼的边角处。
我走上前将它拾起。
不知何时存在的玫瑰早已枯萎,风化的花瓣片片洒落,或落地为粉,或随风而逝。望着只剩下钩刺交错的光秃花茎,我呆了呆,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似的,隐约从中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这束黄玫瑰的主人大抵是与这墓碑有些渊源的,我躬身准备将它放在那两束花之间。
背后传来一股巨力,猝不及防下,我一个趔趄,额头撞向石碑。
阿圆的声音像在天边传来,耳边有些嗡隆,听不真切她在讲些什么,只是隐约晓得她在哭泣。晕眩片刻后,手朝痛处摸去,一股湿热,抿了抿手指,有些黏腻。脚下还是有些不稳,但已勉强能够抬头直身。
又一个踉跄,是阿圆扑了过来,早就哭花的小脸在我胸口用力蹭着,断续地抽泣声里掺着一些没有逻辑的话语。费了好大劲终于搞懂怀里女孩的意思,听着撒手人寰之类的字眼,我不免觉得心疼又有些好笑。
后退一步,微微弯下身子,我将阿圆哭红的小脸捧住,拇指轻轻用力将她眼眶周围湿痕抿去。她也不说话了,只是鼻子偶尔还在皱缩抽着气。我见这“小花猫"拿眼瞅着我,那肿如小桃的地方睁开了细缝,还是没能忍住,咧嘴傻笑起来。她也跟着破涕为笑,又扑到我怀里来,后边紧随的是几记粉拳。
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待她安静放松下来,我也有机会看向那墓碑。
撞的位置巧妙,鹿眼晕染成红宝石,点点血迹自其淌出,滑过脸颊,成了丝丝红线,干涸凝固,戛然而止,还是没能缠绕上谁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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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圆拉我坐在溪边,用清水打湿了手帕。我微俯下头,任她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四周,感受到额头传来的阵阵清凉,整个人也跟着放空。
眼神飘忽着,划过平缓如镜的溪面;又被牢牢吸住,是两个黑洞;勉力挣扎,顺那人皮肤表面逃逸着;一道道沟壑,一处处丘墟,阻着拦着;终被追上,坠入深渊,恍了神。
我的右手无意识地沿另一侧蜿蜒而上着,指尖、掌背、腕臂、锁骨、脖颈,越过沟壑丘墟,最后停在同侧脸庞的痂面上,试探着触了触这盔甲,半晌没有回应,它恼了,张口咬下。
“呀!” 阿圆的一声低呼拉我重回人间。
感受着右脸的刺痛,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将脸部的血痂抠破了,黏稠的脓血蓄着,将滴未滴,悬在那里,摇摇欲坠。
我望着溪面里的倒影,那个快要认不出的自己。
似乎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很久,有多久呢?不到半年吧,也许。
像是个恶作剧,我失了自主沉睡的权利,却多了这一身的伤疤。
刀割叉剜,丝丝缕缕,片片块块,在每个灰暗朦胧的清晨,它们代替朝阳迎接着我,越积越多,结痂的,淋漓的,最终都化成一座座墓碑。很快,额头那处空地也会立起一座。
“阿圆......”我犹豫着,心底一直压抑的某处随溪面阵阵涟漪开始松动着。
“嗯?”阿圆依旧温柔地帮我清理着颊面的新创。
“是......是你吗?”我手指用力揉捻着脚边草叶,越来越快,鼓足勇气问出后,动作才又恢复轻柔。
“啊?”她仔细确认全部清理干净后,才慢慢抬起头,眨巴着水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我爱你。”我笑着对她说完后,又狠狠掐了掐自己,有些愧疚,怎么可以怀疑眼前这个姑娘。
想着女孩陪伴着自己走过几年长的路途,念着她一切如天使般的治愈,感动着她对着身患怪病又面目全非的自己始终不离不弃,我愈发愧疚,鼻子一阵酸楚,用力将阿圆搂住,耳边是她呼出的热气和咯咯笑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热泪止不住的涌出。
“滚啦,才一句。”
“那你想要几句呀。”
“嗯~要好多好多句,不一样的好多好多句。”
“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也忘了......猎人的枪声。”
“不好不好,应该只有可爱的小女孩和手心的糖果呀,换一个换一个。”
“那你告诉我,如果爱上你的笑容,该怎样拥有。”
“唔,亲一口就告诉你。”
我轻轻吻了吻阿圆,拍拍她的小脑袋,“我知道答案了哦。”
她又缩回我怀里,“哼哼,下一句,不许敷衍,要一辈子的那种。”
“那,我想陪着你......从执拗到素淡,从青丝到白发,从一场秋到另一场秋,从不谙世事到步履阑珊。只想陪着你,在我有限的生命里。”
细窄的青石板上,两人静静依偎着,微风裹着呼吸与心跳飞向无限的远方。
在世界另一边无穷广袤的土地上,有无数的男孩女孩牵手漫步在夕阳下,细风拂过,相视一笑,不说话也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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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阵突兀的铃声,短暂的祥静被打破。
死党老猫每逢清明踏青都会在墓场附近搭篷露营,这次也不例外。
“走吧,老猫刚打电话来,说再晚点可不给留位置啦。”
抚平阿圆之前被揉乱的头发后, 我起身拉她去踩来时的脚印,大脚掌盖住小脚印,小脚丫印在大脚印中。
今年踏青的人多了不少,人声喧嚣比隐约篝火的出现还要早半公里。再走近些,七扭八拐绕过各式帐篷,融入人群成为热闹的一部分,那种距离隔阂的不真实感才终于消散。火光将一切照得通透,人间烟火的气息飘到很远。
“来啦?!”老猫的声音从侧方不远传来。我转头一看,果然是他。火苗跳动,老猫挥舞的手臂也时明时暗由远及近着,看上去心情不错。
我牵起阿圆的手迎上去,趁老猫胳膊落下的空档同他击了个掌,然后为各自依旧的默契开怀大笑着。
“哈哈,这是我女朋友,阿圆,你见过的。”不想女孩被冷落,我再次向老猫介绍。
“你......”他往我身旁扫了几眼,又盯着我,笑容一点点褪去,两边眉头往中间聚着,拧成一个疙瘩。
老猫的举动让人不明所以,我回头对阿圆歉意的笑了笑,才发现她依旧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玩乐的人们,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这才放心不少。
“夏灰,你要是不欢迎阿圆,那我们现在就走。”死党对女友明晃的疏离让我有些生气,凑到老猫耳边闷声说着,直接喊起他的本名。
“我知道了。”他呼了口气,再抬头时眉头舒缓不少,勉强对我身旁扯起一个笑容,又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前边带路,“走吧,喝几杯,正好刚和附近几个人搭了桌。”
我应了一声,招呼阿圆一起跟了上去。
气氛有些压抑,三人沉默走着,刚刚还觉得热闹温暖的鼎沸人群此时听上去只觉吵闹,极短的路程仿佛也无限延长着,让人煎熬。
我低头乱想着老猫刚刚眼神的复杂意味,担忧、难过,或许还有其他......
手掌被轻轻捏了捏,我看向阿圆;她也一脸关心的看着我,我只好笑了笑,故作轻松。
十几个男女围绕一桌,面前摆满了啤酒烧烤,发酵的琥珀色和飘袅的肉香味一同贴着味蕾顺着食道淌入胃中。
除了我们三人,其他人基本都是临时搭伙互不认识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也活络了起来。不知谁一声吆喝,大家跟着起哄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圆桌被清空,仅留一个墨绿酒瓶,老猫自告奋勇当起GM,负责旋转瓶子,待被指者自己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后,他再提出问题或冒险内容。
“说一说最近一个星期最让你开心的事吧。”
......
“你在生活中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
“根据对方的特点,逐个夸一夸在座的异性。”
......
“挑在座的一位陪你演一段戏,直到别人看出你们演的是什么为止。”
......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它未必能让人忘却一切,却可以使人有正当借口不再掩饰自己赤裸的欲望。显然,老猫这些有分寸的问题和冒险渐渐满足不了所有人的胃口。当旋转的酒瓶终于缓缓停下,里面早已挤满的欲望争先恐后的钻进人们脸蛋与面具的缝隙内。面具挣扎着松动着,随着不明意味地一声呻吟,最终还是滑落。
身边一个满嘴油光的胖子抢着对瓶口所指的男生嚷嚷,“靓仔,你选大冒险嘞,找个女的亲一口,那多有意思,啧啧。”
男生眼睛发亮,呼吸有些加重,嘴上却还是腼腆着,“这......不好吧,我又没认识的。”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自然好发挥,其他几个男人坏笑着起哄,女人们面色潮红眼波流转却也不开口。老猫见这势头知道阻止不了的,对皱着眉头的我耸耸肩,也是无奈的样子。
“没认识的那不更好嘛,以后又遇不见,也不用你负责。”
“就是,亲个嘴算啥,打一炮都行。”
“哈哈,先亲了再说,后边的付费节目愿意表演我也给你捧场。”
......
完美正当的借口,不用负责的艳遇,男人们的怂恿叫好,女人们的欲拒还迎......男孩的眼睛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暗。终于,一声低吼,他搂过距离最近的一个猎物,脸一点点压近,急促粗重的热气拍打在女孩脸上。热气中或许还掺着酒气,女孩眼神迷离,不但没有推开,反而更用力的搂住男孩的脖子。两舌交缠追逐,顺着两人嘴角流出的点滴晶莹在火苗跳动下闪着妖冶诱惑的光。
直到亲眼所见两个素未谋面的男女可以因为酒桌上的游戏激情热吻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年代的感情能够有多廉价。我从桌旁拿过啤酒大口大口往嘴里送着冰凉的汁液,想着将心底莫名地些许烦闷浇灭。
一瓶,两瓶......刚刚那对男女终于停下热吻,女孩瘫软在男孩的怀里,男孩抱着女孩起身冲着所有人歉意的笑着:“希琵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去看看医生,或许要打一针。”
男人们露出一副都懂的了然神色;女人们窃窃私语相互玩笑着,还是一副天真又诱惑的姿态。
谁也不相信这荒郊野外的会有医生,却又都不去拆穿,或许这也是酒的一种。
五瓶,六瓶......那点烦闷到底没能浇灭,不知又为何又为谁而生的愤怒与悲伤一点点侵蚀着我的心。
我开始怀疑起我与阿圆的关系是否也只是场游戏,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温柔、她的......一切不过是一杯早已酿好的酒,我的一切也是一杯酒,为游戏而酿的一杯酒,谁都可以喝。
自己醉了,对方醉了,那就好好的痛快玩一场,除了灵魂,其余一切根据表现任你索取,酒醒了,关系也就结束了,重新带上面具回到各自的生活,互不认识。
我们同那对男女本质上或许没什么不同!?
想到这,我再也不能自己,含糊地呜咽着,不知是欢呼,还是啜泣。
圆桌上的绿瓶继续转着,男人女人一对对减着,我也继续喝着。
阿圆......对了,阿圆,好像酒桌游戏开始她就一直没再出声。我放下手中酒瓶,转身寻了几圈也没找到。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呢?是在悲伤的酒精让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嘛,大概如此了,她或许还可能喊了几声等我回应,只是我半睡着听不见。
可她为什么不能多喊几声,或者干脆带我一起离开呢?她明明知道的,十九片安眠药我才会睡着。
她是自己离开的,还是和别的某个男人离开的呢?千万别是后者,不然我会.....算了,反正都是游戏,随便吧,祝她......愉快。
九瓶,十瓶......一双柔软温热的小手不知何时抚上我的胸膛,耳边传来熟悉的一声“我喜欢你”。
我茫然抬头,桌上的绿瓶正捉弄的指着我,一个陌生女孩主动上前坐在我大腿上。两人视线相碰,她微微一笑,没有多少羞涩,闭上眼睛轻轻撅起嘴,等待我过去与她交换口中自酿的酒,开始一场新的游戏。
女孩看上去成熟热情,望着那抹诱惑的胭脂,我挣扎着,阿圆和女孩的脸庞交替出现在那片雪白的脖颈上,最终定格成某人。眼神渐渐涣散迷离,或许她口唇的香甜能冲刷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回忆,这样想着,一点点凑近。
嘴唇即将触碰时那处柔软时,女孩的声音又瞬间让我清醒,
“阿圆......是谁?”
“什么?”
“阿圆,你刚刚一直在呢喃这个名字。”
“你听错了。”
“没有,你刚刚肯定说了。”
“你听错了。”
我又重复一遍,对她费力扯起一个笑容。她将信将疑,只好再次闭上眼睛,重新摆好撅嘴的姿势。
然而既已清醒,我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去坦然地接受这样的游戏邀请,先前那些男人描述的刺激快乐我感受不到,只觉煎熬。颤抖着的嘴唇每靠近一丝,这种折磨感便愈加强烈一分。
阿圆一个人会孤独吗,身边的男生不是我的话也会感觉煎熬吗?我不知道。
终于,我坚持不住了,前倾的身子撤回原位,小口喘着气,总算有些许轻松。大概感受到我呼出的热气一点点拉远,女孩睁开眼,有些哀怨的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独自离开了。
这游戏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双方各持所需,配合着表演,心知肚明不会长久,分离时不会争吵不会难过也不会放下身段挽留,有的只是体面。
是的,我们现在就很体面。
我又猛喝一大口酒,含住,再慢慢咽下,一同被压下的是喉头的酸楚感。用袖口抹着嘴角的酒渍,太过用力的缘故,颊面的伤口又破开,点点红花印在袖口。
老猫露出担忧的神色,我冲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换个游戏吧”,他点了点头,剩下的七八个人也没什么意见。于是游戏换成:老猫出题,其余人逆时针挨个回答。
“我们共同组个排比句吧,一人添一句。”
“向日葵不喜欢太阳。”
“月球不绕着地球转。”
“太平洋被晒干。”
“星星出现在正午。”
“Latte无线续杯喝到醉。”
......
轮到我时,第十九瓶酒刚好喝完。
事实证明,尽管两者体积悬殊,一大瓶酒的催眠效果是抵不过一小片安眠药的,不然此时我大概已经睡着了。但它也有自己独特的功效,喝醉的人往往能清醒地看到过去曾发生的事,恍如情景再现,时光倒流。
我头痛欲裂,灵魂仿佛在被抽离着拉往某处,今天、昨天、上周,一直到......半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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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天气平常,一切普通,马路上的车与车还在一辆辆相撞着,来往地人群也依旧相互矜持礼让着。这一切都给了男孩一种错觉,总以为来日方长,不知道这世上见一面就少一面的道理。所以他只例行公事般敷衍的朝女孩挥了挥手算作告别,得到一声回应后便心安理得的离去。
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如果男孩再聪明点转身回来吻她,发丝、额头、脸颊、口唇、耳垂、脖颈......随便哪里都好,他会尝到那愈加醇厚的酸楚与苦涩的,会知道他最爱的人此刻需要什么,会知道措不及防,会明白世事无常,然后再也不能转身的那样潇洒,可是......
许久,女孩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空旷有些出神,仿佛才意识到男孩早已远去。她也成了错觉的一部分。
没有吵闹,没有质问,女孩面无表情地转身朝宿舍走去,每走一步便“嗯”一声,像是在回应某人。
步子越来越快,回应也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压抑。终于,在地球罢工停止旋转的某刻,她不再回应,狂奔起来,发帘下的水汽弥漫着,打湿了世界。
一声细不可闻的推门关门,回到宿舍,女孩听着舍友们均匀起伏的呼吸,偶尔还会一两声美梦中的轻笑。她不想打扰她们,便紧绷小脸,努力压制着某股泥石流。轻手轻脚爬上自己的床铺,扯来被子蒙住全身,蜷缩其中,双臂努力抱着自己,女孩这才感觉终于有一个世界只属于自己。被子里的氧气不多,呼吸很快困难起来,恍惚迷离中她只觉男孩仿佛就在身边,是他的长臂搂住自己,这种感觉让她贪恋,倔强着不肯踢开这快要让自己窒息的被子。
当女孩再次醒来,时间已经过去五个小时,枕头一片湿漉,被子正安静地盖着她的半腰,不知是女孩昏迷中无意识掀开的,还是它自己褪下的。总之,它从未离开,这让女孩有些安心。轻呼一口气,她忐忑地打开手机,与男孩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小时前她发送的“分手吧”上面。消息发送已经超过两分钟,女孩想撤回也来不及了。
他应该读到了吧,读到了为什么不回复呢,是他早就打算分手了吗,那他之前的承诺又算什么啊,他......
女孩越想越痛苦,眼睛红肿,看着模糊的屏幕,“求你了,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啊,别留我一个人淋雨呀。”
不知女孩求了第几声,手机终于震了一震,她赶紧抹掉眼泪,想着不论对方说什么自己都不在乎了都能原谅,只要两人和好。她爱他,他知道,他也爱她,她坚信着,因为男孩答应过她的事,此前从未食言。
“我希望你是在冷静思考后决定要分手的,而不是一时激动。我不想与你分开,但无论最终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女孩读完心彻底凉了,老师教过她:无论什么句子,有但是出现的时候,只管读后边的内容,无论前边再如何委婉曲折,只有这一句才是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是这样的,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不去考虑男孩怎样度过这同样煎熬的六个小时是这样的。
如果心灰意冷算冷静下来,女孩冷静了。
“我很冷静,我们分手吧。”
又是没有回复的两个小时,女孩越来越焦躁,只想把手机甩出去,最好能甩到某人头上才好,将他砸醒。
“混蛋,你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好啊,啊啊啊啊。”一个一个字打出,打了几百个“啊”又一个一个删除,又一个一个打出,又全部清空。这样重复几遍,一个小时也从女孩身旁偷溜过去,但她不在意。
质问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她还保留着希望,想着和男孩见一面,缩在他的怀里。这样,男孩会明白她的心意,会哄她会安慰她会再发誓不会离开她。
“你送的书还在这里,我明天还给你。”
似乎女人们都不喜欢直言目的,更倾向委婉含蓄的表达,倘若遇上个单细胞的男人,他注定是会大煞风景的。
“不用了,书放在你那里吧,不喜欢的话就扔掉或者送给宿管大妈再或者当二手书卖掉也行。”
这是男孩今天第一条秒回的信息,女孩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只当是他铁了心肠不再见面。
不知她是怎样熬过这一晚的。
又是平常的一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拂过脸颊,女孩睫毛微颤。
她醒了,也重生了。
清空男孩所有的联系方式后,女孩又过上了平静的日子,不苦不甜,像碗清粥,润着那颗哭干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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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回到我身边。”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最后发言的我身上,每个人神色各异,或哭或笑,或追忆或憧憬。万物死寂,酒桌上的各人成了一座座雕像。桌上,墨绿的酒瓶口依旧静默地凝视着我,一如深渊凝望着每颗临于悬崖的心。
从我视野的极限边缘开始,万事万物同粒子般缓慢消散着,就像那束黄玫瑰随风而逝地花瓣。最终,世界化为虚无,留下的只有无边黑暗,其余所有的一切仿佛不曾存在过。
熟悉的呢喃呼喊依旧缥缈,让人搞不清现实与虚妄。
“陆忆......中......快......”
“陆忆中......醒醒......要来不及了......”
“回来......混小......子......”
不待我仔细分辨那些声音的真伪,一声叹息吸引了我全部注意力,它自极远处产生,来时微不可察,等抵达我耳边时已是震耳欲聋。
老猫从黑暗尽头朝我走来,每近一步,虚幻缥缈地身影便凝实一分。
“你不是老猫,你是谁?”
“我当然不是。或者说,老猫从未存在过,包括你之前经历的那个世界,全部都是我设计出想要唤醒你的。你习惯的话,也可以继续称呼我老猫。” 那人停了停,继续说道, “无论怎样称呼,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就是你,一个绝对理性的你,也是你想要逃避的自己,你所不信任的自己。”
“我确实不信任你,不相信你就是我,这太荒谬了。”
“唔,可能我刚刚说的有些不太准确,我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代表理性,你代表感性,我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我'。” 老猫歉意一笑, “那么,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呢?”
“讲讲你为什么要设计一个世界吧,唤醒我又是怎么一回事?”
“半年前我们一睡不醒,没有外伤,一切生理功能正常,医生也查不出问题所在。于是,我们成了植物人,每天躺在病房的床上浑浑噩噩。你偶尔隐约听见的呼喊并不是我拟构的,是父母和要好的朋友在旁边期望着能有奇迹发生。医生讲了,这种情况如果八个月还不能醒来,以后再苏醒的概率也不到5%了。现在是第七个月,他们很着急,我也是,可都做不了什么。” 说着,他叹了口气,继续组织语言, “我比你意识早清醒一个月,这很幸运,也是可悲的。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唤醒这具身体,因为过去的十几年里几乎都是由你在主导着,它本能地抗拒我。于是我在我们的精神领域里又创造了一个世界,用里面独立的法则将你唤醒,模拟着生活,期望观察到症结所在。”
“那么你观察到了什么呢?”
“很难讲。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除去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一切规则都是根据现实世界复刻的,但我并不能随心所欲的设定什么场景或者人物的出现。我的目的是观察到你最真实的状态,所以这项权力一并给你,规则之内,由你的潜意识来决定你的生活环境以及周围人物。我更多的是旁观,除了酒桌游戏那里以外再没插手。我看到了医院,看到了安眠药和酒,看到了空荡的房间、墓场,也看到了鲜花、青草、小溪、夕阳、星空,还有许多。”
“阿圆也是不存在的吗?” 我不太礼貌地打断了他。
“阿圆?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老猫的样子有些无奈, “自你去了一趟墓场,坐在溪旁的石板上发呆半晌,身后的地方便野草疯长,一块墓碑破土而出,静静地立在那,好像它本就一直存在着。回来后你便每天锁在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不时傻笑,自己不出去,也不许外边的人进来。”
“自言自语?阿圆一直在我身边的。”
“她或许确实存在,你在她就在,她是绝对感性的幻想产物。讲实话,我蛮羡慕你的,毕竟感性可以自己选择是否接受理性的所见所闻,理性却未必看得见感性的幻想,只能吃着些情绪的残羹。”
我有些同情老猫,我们一体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他却看不到那些存在于客观事物下的主观美好。我拉他坐下,第一次和人分享起我与阿圆的故事,冒险的,浪漫的,可爱的,搞笑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
老猫抱着膝头,侧着脑袋闭眼安静地听着,不时微笑。 “我好像也看到了哎!” 当他再睁开双眼,里面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是吧是吧。” 我也开心,身处虚无的黑暗中仿佛依旧有阳光的温度倾洒。
“嗯。” 他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良久,老猫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按住我的肩头,没有让我跟着站起身来。
“这样......我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了。” 他低身给了我一个短暂的拥抱,不待我反应过来便抽身撤离, “唔,本来打算杀死你的。”
我还在感受着刚刚被自己拥抱的那种奇妙感觉,不算有力,却足够温暖,会有一种莫名地安心。等回过神来,还有些茫然的眼神和他两汪清泉中依旧不减的笑意撞了个满怀,殊不知自己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啊?你刚刚说什么。”
“然后以绝对理智控制这副身躯,或许能少受些伤,或许能有更成功的生活。” 他没作重复,只是继续说道, “可我犹豫了,受伤就没有意义了吗,对于一个人来讲什么才算成功呢?我在观察你,也在审判自己。我看得到黄玫瑰与白菊花,却看不到白百合;我能看到看到那座墓碑,却看不到那头鹿活过来的景象,想不通它执着冲撞的缘由;我能看到你一身的新旧伤痕,也能切实感受到那种痛苦,可永远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些本可以轻松避免的伤痕还是如约出现。我其实骗你的,我还是没能看到你口中的阿圆,你讲的那些事物也是再琐碎平常不过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那你还......”
“但我不用睁眼也能看到那个特别的你呀。所以冒险,所以浪漫,所以可爱,所以搞笑,所以不再琐碎平常。”
“我不成功,会犯傻会受伤,会拖累你,让你替我收拾烂摊子。我还经常躲着你,不信任你,故意和你对着干。我又懦弱,因为一场失败的感情就自闭在幻想中,拒绝所有人的善意的呼唤。”我说完难过极了,更加觉得自己实在糟糕。
“成功又没有定式,世俗意义的真正成功能做到的也只有寥寥数人。对于每一个人来讲,成功或许就是一种真实感,努力生活的真实感,而勇敢的寻觅心中的爱情也是这真实的一种。受伤了要疗伤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并不意味着你有多懦弱,因为花会枯萎便拒绝开花才是。至于我们两个,天性使然,矛盾共存,你不必自责才好。”
说着,老猫又俯身抱住了我,这次的拥抱来得沉重而热烈,他仿佛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
“你不妨活得再大胆一些,你还年轻,还有万种可能,可以尽管变成想要成为的样子。在这之前,我要你平静,耐心等待那个她的出现,也请你保持这份等待之外的努力与坚持。”
老猫的双臂愈发用力,身上的重量却在一点点消减着,点点荧光从他的背后飘扬而出,随即缓慢地旋转升空,他的身形也愈加虚幻。
“你要死了吗?” 我挣扎着,一手将他的后背挡住,想要减缓他消逝的速度,另一只手臂拼命伸展挥动着,想要将那些已经飞远的荧光捕捉回来。
“如果你有天你遇见了那个人,一定告诉她,她真的很幸运,能拥有两个人的爱。”
可无论我再如何努力,都不能阻滞他消逝的速度丝毫。我又想起那束早已化为齑粉的黄玫瑰,不同的是,心里的空落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填充。
“对......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没有好好珍惜你,没有好好爱自己,求你......求你回来好不好,不要走,真的......我错了。”
看着只剩一颗头颅的老猫在渐渐虚幻,我呜咽嚎啕,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记得最近一次这样哭,还是十几年前父母吵闹要离婚的时候,五六岁的小家伙什么还都不懂,只知道抱着母亲的腿哭个不停,哭得母亲心软父亲心烦约定着不会离开才罢休。再大一些,还是会流泪会哭泣,抿着嘴巴,低垂着头,缩在角落里,再也不会发出声音,以期能用泪水与哭嚎获得别人的心软同情,来改变什么。
知道没用的事,就干脆不要做,这大概也是一种成熟。
是吗?
是罢。
果然老猫还是走了,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
我为他轰塌此前十几年的偏见,卸下自以为的成熟,重新变回对一切抱有幻想的孩童,任由泪水决堤,嗓音嘶哑,这是感性。
他没有如我期望地那样,怜悯也好,感动也罢,总之留在我身边就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他或许有过怜悯,有过感动,可还是坚持选择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即使牺牲所有,这是理性。
“难过的时候,就停下歇歇叭,一定要好好爱自己,不必自责什么。”
......
“你别害怕,实在迷茫的话,就给自己一个拥抱,想象我就在身边,只管继续大胆向前走就是了”
等我连机械性地抽噎都没力气时,泪水也已经干涸,瘫躺在原地,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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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叫阿圆。
我沉醉于她清澈的眼眸与不谙世事的笑容,贪恋于她明目张胆地偏爱,如诗一般的美好。
我问她,“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她惊奇地睁大眼睛,“男孩子就不需要安全感了嘛?”
我没脑子分辨她与钟意的区别,即使容貌相同,不知一个幻想一个现实,只当阿圆是钟意,钟意是阿圆。
于是觉得自己对于钟意是例外,是意中人,就是她的他。
至此,我放下一身戒备,甘愿竖起墓碑,忘记姓名,化身为鹿,不管不顾地撞向南墙。
现在,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向日葵依旧喜欢太阳,月亮还是围着地球转,太平洋没有干,星星悬于夜空,Lattle没有酒精。
可梦里那个失联半年的女孩,钟意,回到了我身边。
她意外于我的念念不忘,却在怀疑这不过是一场深情的把戏。
她问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我笑了笑,“遇见你,我觉得自己稍微适应了这个世界。”
她实在觉得我们不会长久,即使破镜重圆,不免注定的悲剧,只当是寂寞时垂死挣扎,垂死挣扎时的相互需要。
于是觉得一切是伪装,是冲动,他是他,她是她。
因此,面对拥抱她竖起尖刺,面对称赞她批判虚伪,面对询问她选择闭口不言。
最终,一切消磨殆尽,只剩沉默,她露出胜利的表情,一副果然如此地模样轻快离开。
是的,战争终于结束了,鹿倒了,红线断了,墓碑只是墓碑了,也不会有新的伤疤了。
我倚靠着最后见面时的亭子栏杆发呆,莫名有些悲哀,不知是为同样失败者的女孩,还是为自己再也梦不到的阿圆。
咚,咚咚,从零星到密集,豆大的雨滴砸在亭外的木板上,原本晴朗开阔的夜空此时乌云密布下起了暴风雨,不时有电光轰隆掺杂其中。
发呆忘了时间,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磅礴浩大的雨势总让我疑心单薄的玻璃亭盖是否会忽然塌落。
雨势不停,越下越大,天地间全是茫茫的水汽。我缩坐在小亭中心,因为潮湿寒冷身体在不住地颤抖。打眼望去,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种难以言喻地孤独感无法克制的爬满了我的全身。
终于,我心灰意冷了,瘫躺在湿漉冰冷的木板上,蜷身抱住自己,闭眼等待着未知的最终审判。
身体渐渐轻盈,我......也要死了吗?也好,就这样吧。我一面劝说自己放弃所有的挣扎,一面又本能地将自己抱得更用力,双臂比打湿的衣物贴得还紧。
身体愈来愈轻,我感觉自己仿佛飘了起来,久违的温暖洋溢着。好奇地打开双眼,我想瞧一瞧自己是否来到了所谓天堂,天堂里又是否和幻想的世界相同。
依旧是越压越低让人喘不过气的漫天乌云,依旧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歇斯底里,依旧黑白成灰让人看不见方向。
唯一不同的是,我背后多出了一对羽翼,它介于虚幻与凝实之间,散发着柔和的光。更远处还有无数的点点荧光正向我奔来,汇入其中,它们穿过厚重雨幕,摆脱沼泽般的白茫水雾,缓慢而坚定。
大概是惹恼了什么,雨更大了,雾更浓了,张牙舞爪的紫色锁链更密集了,恐吓似地咆哮能把所有怯者的魂震碎。这种封锁效果显著,越来越少的荧光能抵达身旁。
还未完全成型的羽翼只能护住一半身躯,头顶的玻璃亭盖剧烈呻吟着,看上去条件还不成熟,一切虽然岌岌可危但还有等待的余地。
但我知道,要做出选择了,那个完美成熟的时刻我恐怕等不到了,亭盖可能百年后才塌,但也可能就在下一秒!
当骇人畏惧的咆哮再一次响起时,我撑地站了起来,双腿还在打着摆,不知是直面这一切的恐惧,还是单纯的安逸惯了。
我抚了抚身后那半成品的羽翼, “带我飞吧。”
没了安全屋,我第一次直面这暴风雨。它远比看上去更毫不留情,把一切能动用的威势劈头盖脸砸来。我有些难适应这突然的凌厉,几次被击沉到水面下。当不知多少次再飞出水沼时,感受着满脸湿漉,我突然有些理解那些落水的蚂蚁为什么一个比一个挣扎的剧烈。
来不及为自己悲哀,小心翼翼掌握着寻得的平衡感,在一个满是白线的世界里没头脑地飞着。
虽然开始是乱飞,可在这个过程中,因为雨点的千锤百炼,身体不但没有拖垮反而更平稳有力;途经那些停滞原地的荧光时,它们自动吸附在身后,羽翼也因此越发凝实完整。
......
终于,暴风雨消失了。
虽然忘记它是怎样结束的,也不确定它是否还会在某个稀松平常的日子再次出现,但唯一肯定的是:我不再是原来那个自己。
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情,即使你要付出在所有人都看来不相称的代价,去换一个未知的结果。可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它就值得,这是老猫教会我的。
我大概能想象到他说教的样子,“你瞧,理性与感性还是会在成长中达成共识。”
蓝天白云,阳光和煦,清风拂面,脱力地躺在草地上,我满足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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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嗬嗤......嗬......呼呼......”
一种心悸感迫使我不得不把上一秒刚刚合上的双眼再次打开,胸膛不自主地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仰卧位到底有些不舒服,我干脆直起上身,待呼吸逐渐平稳,这才有机会观察周围。
窗外依旧是不见日出的灰暗朦胧一片,床头桌上的电子钟定格在05:01 am。洁白床单一片湿漉,仿佛刚从雨里收回,同样浸湿的蓝白条纹病服黏腻伏在身上。
光脚走到病房衣柜前,取了一身干爽的新病服换上,我停在另一侧家属休息室的玻璃窗前,看着里面既陌生又熟悉的一个个身影疲惫的趴在桌子上酣睡。不大的几张桌子除去承担着他们的一部分重量,余下的空隙里摞着昨晚的饭盒与泡面桶,以及被硬生生翻厚的病历簿与治疗方案。
“奇怪,没开窗子怎么眼里还会进灰。”
眼睛有些酸痛,两边嘴角努力向上伸着自己的手臂,像是要摸摸它的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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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某个傍晚,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再次见到钟意。她单肩背着一副羽毛球拍,额头有些许细密汗珠,大概是刚打球回来。
说来也巧,两人都近视,偏偏除去做事都不爱戴眼镜。也是这样,直到被彼此挡住去路我们才注意到对方,想要提前避开是做不到了。
尴尬地静默之中,我透过她蓬起的发丝间隙看着今天格外温柔的夕阳与晚霞,兀自笑了。
她有些不明所以,在我抬手的下一秒绷紧了身子。
“你头发乱了哦。”
我冲钟意眨眨眼,指了指她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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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见不到凌晨五点的太阳,那就看看傍晚的夕阳。
五点的日出即使见到也不免太早,傍晚六点的夕阳就刚好。
刚好会有一个姑娘经过,刚好她会笑着把小脑袋凑进你怀里,刚好你会大胆自然地把她的头发抚平。
我的意思是:有些相遇注定不会圆满,无所谓争让对错,只是单纯的出场太早,后面遇见的可能会更合适。
部分人物名称选自故事《此去别经年》,两者并无绝对关联,仅为笔者不同阶段对感情的一些浅薄想法。
如若对部分情节存疑,可见粗谈《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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