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表哥的名字叫成刚。小姨说希望他长大后,能够有所成就,做个刚正善良的人。
我跟表哥是同一天出生,他比我早来到这个世界上两个小时。先来后到,因为这微弱的优势,他成了我的表哥。从我懂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样一个结果难以释怀。
我很少喊他表哥,都是直呼其名。对此,小姨总是嫌我没大没小。对了,再有七天,就是我跟成刚的生日了。也就是说,再过七天,我们就要十四岁了。是的,我就要成为一名趾高气昂的初中生了。一想到我可以骑着心爱的单车穿梭在斑驳凌乱的树荫里,可以穿着蓝白的校服站在宽阔的操场上做广播体操,可以有更多的零花钱去买零食和冰激凌,我就激动的要死。我不再是一个任性而愚蠢的小女孩儿,而是一个少女。
这天阳光正好,一望无际的天空上缝着几朵温柔的云。小姨正坐在镜子前化妆。
“叶子,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小姨问我。她的口红是大红色的。
“单车。”我的眼睛立刻亮晶晶。
“胡闹!”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家里不是有一辆的吗?”
“那是旧的。”我撅嘴。
“旧的怎么了?不都一样?买新的哪天丢了怎么办?”妈妈永远都是这么杞人忧天。
“不会丢的。”我说。
“我要是不同意,谁也别想给你买新单车。”妈妈霸道地说。
小姨笑了。我翻了个白眼,吼道,“我饿了!”
“饿死你算了。”妈妈狠心地说。
小姨收拾妥当,站起来。“你们先吃,我去叫成刚起床。”
我说过,成刚是我的表哥。但是我一定还没有告诉你,他是一个脑瘫。小姨说,是在生他时候难产,被挤坏了小脑。成刚两岁的时候,小姨夫走了。据说是因为他想跟小姨再要一个孩子,可是小姨不同意,一气之下,小姨夫就走了。我问过小姨,为什么不再要一个孩子,她说,她有成刚就够了。小姨夫走后,小姨就带着成刚搬来了我们家。
“成刚,有没有想要的生日礼物?”爸爸看着眼前的咸菜丝。
成刚不好意思的笑了,含混不清的说,“不知道要什么礼物。”成刚口齿不清,我经常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小姨就能听的懂,就算是成刚什么也不说,小姨也会知道他想要什么。这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爱。
“遥控汽车怎么样?”爸爸天真地说。妈妈瞪了爸爸一眼,意思是让他闭嘴。
“遥控汽车?”小姨皱眉,“恐怕不行吧?他的手根本就不听使唤,还不如鸡爪子呢。”小姨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
“你可真是——”妈妈不满地看着小姨,“他还是不是你儿子,有你这么形容自己儿子的吗?”
“没事,她懂什么呀。”小姨往成刚嘴里送了几根咸菜。
“你怎么知道他不懂?”妈妈说。
“要是遥控汽车不合适,那就再想想别的什么吧,离过生日还有好几天呢。”爸爸站起来,“我吃饱了。”
2
我去买零食的时候,他买了包烟。
“小姑娘,买点什么?”老板是个和善的肥婆。
“蜜三刀。”我说。
我拿着蜜三刀走出商店的时候,他正在商店门口抽烟。
“小姑娘。”他喊我。
“你叫我?”我警惕地看着他。一个干净的中年男人,可是我并不认识他。
“请问,陈若蓝是你什么人?”他问。
我反问,“你是陈若蓝什么人?”
他说,“这么说,你认识她?”
“当然。”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得意地笑了。
我往嘴巴里塞了一颗蜜三刀,等着他往下说。
“你是不是叫叶子?”
他果然知道。
“你——”我懵了。
“你跟陈若蓝长的很像。”他把剩下的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你小姨好吗?”
“你是谁?”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跟成刚是同一天生日,对不对?”
我点头。
“我是成刚的爸爸。”他终于亮出了身份。
“小姨夫?”
他点头。
“小姨和成刚都很好。”我说。
他继续点头。眼睛里有股浑浊的伤感闯出来,我想他可能是想到了一些蒙尘的过去,风吹起尘土,迷了他的眼。
不知为何,眼前的他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只好说,“我要回家去了,回家晚了,妈妈会骂我的。”
他没说话。
我继续说,“现在小姨和成刚住在我家,再过几天就是成刚的生日了。”
他说,“你能送我一张成刚现在的照片吗?”
我有些为难,但又不忍心拒绝。“可以。”
第二天,我拿了一张成刚的照片给了小姨夫。照片上的成刚坐在轮椅上,头固执地歪向左肩,眼睛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
“他都这么大了。”他自言自语。
3
生日那天我如愿以偿了,一辆新的单车,天蓝色的。当然是小姨送我的。当时妈妈一边在厨房里照顾她心爱的红烧排骨,一边高兴的对小姨说,“总有一天,你会把她惯坏的!”
“那又怎样?”小姨很不以为然。
爸爸终究还是送了成刚一辆遥控汽车。他说,每个男孩子都有一个汽车梦,咱们成刚也一样的。我送了成刚一只风筝,是只鹰。
“宝贝儿,你真是太有才了。”小姨高兴地亲了我一口,“你表哥一定会喜欢的。”
“切蛋糕吧。”妈妈笑着说。
“还没许愿呢!”我立刻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许的什么愿?”小姨问我。
“保密。”我说。
“成刚也许一个吧。”爸爸说。
我想不到成刚会有什么样的愿望,是一次迎风尽情的奔跑吗?是一场青春动人的歌唱吗?还是一次索然无味的课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却并非心意相通,他有自己的世界,我进不去的。妈妈总说,成刚是个聪明的孩子,这跟他是不是脑瘫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们以为他不知道的东西,他都知道。我们以为他不懂的规则,他都懂。只是他不善于表达,对于生活,他是个收藏家。
生日的那天,我和小姨陪着成刚去幸福广场放风筝。当那只骄傲的鹰飞上天空,亲吻云彩的时候,成刚仰着头,高兴的尖叫,偶尔会有液体从他的嘴里逃出来。他已不在乎自己的绅士形象,只是向往的看着那只鹰。在他的眼里,那不仅仅是一只风筝,更是他自己。他渴望奔跑,更渴望飞翔。那天的小姨看着成刚,眼睛里藏满了晶莹的忧伤。
她说,“如果成刚是个健康的孩子,他如今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少年郎。”
我说,“现在的成刚也很了不起。”
“就你嘴甜。”小姨高兴的说。
我没有告诉小姨那只风筝其实不是我送的,是成刚的爸爸。
后来,小姨夫又来找过我,我告诉他,成刚很喜欢他送的风筝。
他说,“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喜欢的。”
再后来,熬过来了漫长的暑假,我如愿以偿的成了一名为非作歹的初中生,而成刚还是老样子。小姨还是会经常拿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开玩笑,她说,等成刚长大了,一定会娶个漂亮的老婆。我问,那娶了老婆之后呢?小姨说,当然是生个儿子了。那生了儿子之后呢?等成刚的儿子长大了,我就老了,那个时候,有我孙子照顾成刚,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上初中一个月后,我的单车丢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太过伤心,我骑着家里的那辆折旧的单车继续着我快乐而放肆的中学生活。
有一天,成刚的风筝落在了一个高大的梧桐树上,再也取不下来了。小姨跑遍了整个永森城都没有买到一只一模一样的风筝,最后只好买了一只金鱼风筝回来。小姨问他喜不喜欢这只金鱼风筝,成刚点头,说,喜欢。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对于成刚来说,是什么样的风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带着他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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