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对任务外被诛杀的生命产生困惑。他不是不曾见过雪鹰使用极其残酷的手段杀人,但如今天这般,疯狂得这样彻底,却是从未见过。而最后,他给了他一个理曲,居然只是——一滴血溅坏了他的白袍子。
“既然袍子已经被溅坏了,不如让它红得更鲜艳一些。”遍身血红的少年如是说,随之,面无表情的直直走了出去。墨鸦紧随其后,山庄在他们身后,燃成大火,在火光中化为灰烬。而火焰,甚至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如血的彤色。
他看着前面不紧不慢走着的少年,从此瞧见他白衣如雪的身影,却再也无法忘记那一夜他身上所染的血腥。这血腥气压迫着他,亦让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自此之后,将再也无法摆脱。——那一刻间,看着雪鹰的背影,那挺拔却又纤瘦的背影,他只觉得他那般残酷,那样遥远——仿佛,他们从未相识。
他本是雪鹰带回来的,便连影刃,亦是雪鹰根据自己的风花刃,依模依样的打造。他的轻功,亦自小,受到他的指点。在众人眼中,他便是雪鹰的徒弟。雪鹰待他,训练之时,极其严格,其余时候,却是不冷不热,连话也不多说一句。甚至,他从未见过他展颜一笑,这容颜俊秀,有着骄傲轮廊的少年素来冷若冰霜,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不隶属于十多岁少年的锐利与残忍。这使他看来,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而墨鸦,亦从未想过亲近他。他曾无数次见他,安排各种各样的计谋,使用各种不同的手段,精心设计,布下死亡之局,去诛杀和戏弄他的敌人。敌人越是痛苦哀嚎,他眼神中便越是充满快意,甚至隐隐露出疯狂之色。——别人成为杀手,也许不过是为将军之命令杀人。雪鹰则不是,他似乎非常喜欢杀人,将之当成了乐趣,甚至,将杀人当成了艺术。每一次杀人,他都像是将之当成一个作品,精心的用他人的生命,镂刻自己那宛若陷于癫狂之中的灵魂。
而这样的疯狂与嗜血,使得整个杀手组织,没有人敢惹他,即使,他只有十四岁。
墨鸦亦不知道,他被雪鹰选中,亲自培养,是幸而是不幸。那时灵鸠堂还不叫灵鸠堂。将军府如日中天的老大,仍然是影龙。轻功高手,历来仍是不受重视的一方。而雪鹰,在一场政敌针对将军的谋杀中,初次展露头角——
那是一场极其惊险的战役,即使是名列将军府第一高手的影龙,亦遇上了劲敌。他被三个绝顶好手困在大殿中央,一时援救不及,而在他身右不远处的姬无夜,则遇上了他此生最大的一次凶险!
那向他飞扑而来的黑衣蒙面人长鞭舞动如蛇,被他的八尺缠住。在他内力的震动下,长鞭寸寸龟裂。便在姬无夜自认稳操胜券,准备反手置对方于死地之时,自龟裂的长鞭中忽的射出数枚飞箭,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而在他侧身闪避飞箭之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腰间的一根蟒带,忽的动了起来。咻的一声,自那金镶玉扣的银色腰封里,忽的窜出一尾双头蛇,抬首昂目,嘶嘶声中,张口向他咬去!
这条蟒带,乃他数日前,所宠的一名侍妾所赠,据说此带是她亲手设计,制作得极其精巧。以软银为封,镶以玉扣金纹,隐约露出内里如青玉色隐隐如蟒鳞的带身,亦不知是为何物制成。握在手中,柔软如绸,可以随意翻折,却又轻巧柔软,冰凉滑腻,触手生温。
那蟒带的一端,扣着一个威风凛凛的瑞兽之头。自瑞兽微闭的口中,垂下玉珠串成的璎珞,挽成同心结之状,上面犹带着一股异香。那日他得到这名女子,心里甚为得意,天明之时,缱绻而起,那女子亲手将这条蟒带围在他腰上,服侍他穿衣,情切切意绵绵的瞧着他上朝去。
——这条精美至极的蟒带,不但博得满朝官员的注意,甚至连韩王,也注目赞赏。他心里得意之极,自那日起,便系着这条蟒带,须臾亦不离身。朝起暮卧,衣食住行,皆宿在那女子处,由她服侍。——却哪里想得到,这条蟒带中,居然布置着这样的机关!
却原来,那黑衣人飞扑向他,射出小箭,并不完全是是为了攻向他,而是意在打开那蟒带兽口之中的机关。机关一开,这条来自西域的异域王蛇便被药粉自昏眠中催醒。它自银封之中飞窜而出,却又因为尾部被蟒带尾端的银针扣住,无法全然摆脱钳制。剧烈的疼痛与被人骚扰的愤怒使它不顾一切的缠绕住把它挂在腰间之人,张口便噬!
姬无夜武功再好,也料不到有这样的陷阱。仓促之间,他也来不及解下这条蟒带。那条异域王蛇便伏在他身上,迅如闪电,纵然他有金刚不坏之身,瞧见那两颗青惨惨并立,倒三角的蛇头,以瞬眼不及的速度立于眼前,吐着尖叉分舌,獠牙间带出青雾色的腥气,扑向自己咽喉咬噬,亦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据说一条异域王蛇的剧毒,便能毒死一座城的人。更何况是极其稀有的双头王蛇,被它咬上一口,纵然武功再高,体格再强健,也绝无再生还的可能。而影龙,虽然目睹了这一切,亦只不过来得及在这一瞬间拼死将那三名高手格退,飞身来救——可是,想要让姬无夜脱却这蟒口之险,仓促之间却已是来不及!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白衣少年忽的闪了进来。
他速度奇快,一伸手,便扣住了那条蟒带的尾端,手一拉,蟒带自将军腰间松脱,被解了下来。感应到异动的王蛇顿时改变目标,咻的一声,将那白衣少年的手臂缠住,嘶嘶声中,双头立起,吐舌张牙,向他咬落!
双臂被缠绕住的白衣少年无法动弹,却在瞬息间,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张口,亦向着那条双头王蛇咬去!
电光火石间,他张嘴咬住了那两颗欲噬他的蛇头。下颌用力,牙齿使劲一合。怒张垂涎的蛇口,未及伸出獠牙,喷射毒液,便被他这一咬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咯嚓一声,被他的牙齿强行咬合。同一时间,影龙的刀飞掠而来,削过蛇颈。这条极其珍异的异域王蛇,便在瞬息间被人一刀挥断,身首两端。
然而,失去了身体只剩下双头的异域王蛇,仍然具有生命力。它不甘心的在少年的口中挣动,发出嘶嘶之声。虽然断颈处血如泉涌,却仍然顽强的自喉囊中喷射出毒液——虽然它的口部被白衣少年的牙齿咬紧,无法张开,却仍然有些许毒液顺着舌尖泄漏出来——那一瞬间,倒在地上的白衣少年,顿时面若死灰!
而这姿容纤秀的白衣少年,似乎预料到了自己逃不脱被这双头蛇毒死的命运,苍白的脸上露出决然残忍之色。他居然在倒地的一瞬间咬住口中的两颗蛇头用力咀嚼起来。一时之间,整座大殿,只能听得见他牙齿咬合的声音,有青色的腥液与蛇血自他唇边溢出。这一幕,便连身经百战,经历无数流血争斗的影龙,也看得目瞪口呆。
异域王蛇终于死去,被少年咬嚼着,咽入喉中。几乎在同时,本来面呈死灰之色的少年满脸发青,紧接着转为血红之色。吞咽了蛇头,同时口中亦浸透了异域王蛇毒液的少年便没有立即死去。两颗蛇头中不同性质的剧毒暂时中和了致命的危险,却使他经受比世间最残酷的毒刑更剧烈千百倍的痛苦——白衣少年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开始了翻滚。他本来强自忍耐着,但终于自他的口里,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叫喊——
那样凄厉的,语不成音的喊叫,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恐怕也要心软!
而与此同时,只呆了一瞬的影龙转过身去,挥刀毫不迟疑的杀向那几个黑衣蒙面人!
姬无夜则呆立着,刚自夺命的危险中脱身而出,他感到一阵恼怒,一阵心有余悸的虚惊,一瞬间的手心潮湿,惊魂未定。耳畔,传来白衣少年翻滚喊叫之声,满殿皆是溅血的场景——那几名杀手,已然在这数秒间内,在与影龙的游斗中倒地伏诛。他瞧了瞧刀尖滴血的影龙,又看了看此时才反应过来扑入大殿营救的侍卫,脸色沉沉。
”将军——“影龙立在他身后,刀尖的血一滴滴的往下流。”今天,属下救驾来迟——“
”嗯。“姬无夜应了一声,缓缓开口。”今天救本将军一命的人,不是你——“他的目光投向地上辗转反侧的少年,他的脸被剧烈的痛苦扭曲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有那纤秀的身躯清晰的显露出他的年龄——”居然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看起来,还未成年。而你,影龙,却是我麾下的第一高手,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影龙隔了好一会子,才艰难的开口:”他——他的轻功很高,而属下,被人隔断,援救不及——“
姬无夜道:”不是这个原因。今天如果是你,闪到我的身边,你能想得出这样的方法,解下蟒带,杀死异域王蛇吗?“
影龙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方沙哑着开口:”属下想不出来——属下并非怕死,而是反应不及。要以口咬住怒张獠牙的异域王蛇,需要快到巅峰的速度与准确的判断,属下没有这样的把握——这少年不独悍不畏死,手段决绝,而且极其彪勇,异于常人——”
姬无夜笑了笑,说道:”这么说,你是自认不如他了?“
“属下,确实,自愧不如。”
这一瞬间,这个高大威猛,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高昂的身躯似乎突然间伛偻下去,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愧色。但随即,他瞧着地上身中剧毒,仍然在辗转反侧的翻滚,声息却渐渐微弱的少年,忽的跪下,向姬无夜顿首。
”属下请求,将军出动府中最好的大夫,寻最好的解毒灵药,为他解异域王蛇之毒,救他一命——“
姬无夜道:”你自认不如他,还希望他活着?“
”是的。“影龙咬着牙,一字一字的斟酌着开口。”我希望他活着,因为——这样的少年,属下亦从未见过。我希望他能活下来,有朝一日,或能再互较一番长短——“
听到这番话的姬无夜嘴角边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目中异色闪动。
他森然的道:”你说得对。他应该活下来,成为我,最忠心的臣——“
得到姬无夜允诺的影龙上前,抱起在地上挣扎的白衣少年,他伸指,封住他的哑穴,中止他已经沙哑微弱的喊叫,尔后,挟着他,向着长廊深处的医卢飞奔——
姬无夜自那日起,以极其残酷的手法,处死了那名千娇百媚的女子。从此,身处雀阁中的女子,再无任何一个,可以长恃恩爱留在他身边。——美色如刃,陷入枕边人的柔情陷阱,深自沉溺的同时,便易露出致命的弱点——他虽溺于色,却不想沦于其中而亡。
而影龙,当他以极速奔行在长廊上,想着争分夺秒去救怀抱中的少年一命之时,亦一定想不到,这个奄奄一息于他臂弯中,如同垂死之鸟敛翅的少年,会在数年后,取代他,成为将军府的第一高手,杀手之王。
而将军,甚至为他专门建立了灵鸠堂,与他的玄武堂分庭抗礼。
自那场恶斗中活下来的少年,被将军亲自赐名为雪鹰。——取其衣白如雪,性自鹰扬之意。他年少淡漠,心若无情,却又衣履如雪,似风拂玉树,月射寒江。在得将军宠爱之同时,难免引来他人窃窃私语。而同时,一批具有轻功天赋的稚龄少年,自各地搜罗选拔,被送至他身边,灵鹫和墨鸦,便是其中的佼佼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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