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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说她来是完成奶奶的任务,替奶奶陪我来的。”
“可她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啊?”
……
爷爷家的大院里的桃树,是在冠林父母结婚那一年种下的。
冠林在两年后出生。根据父母所说,冠林不是在大城市的医院里,而是在爷爷的小院子里的出生的。
四月份的时候,冠林父亲带着怀孕的母亲回了老家。也不知是不是冠林父亲犯了糊涂,算错了妻子的预产期,回了老家没几天,妻子有了临盆的反应。所幸老家的老人们有人懂得接生的门道,有惊无险地把冠林生了下来。
短时间内是回不到市里去了。老人们所幸给冠林母子俩安排了房子,让他们住在了这里。
冠林对那时候的记忆是模糊的。他的印象里除了母亲温暖的怀抱、父亲嬉笑的脸,还有爷爷慈祥的眉眼之外,就是院子里那颗一人高的桃树。那些日子正开着桃花,粉白色的柔软花瓣绽放着,不时被四月的风刮落一瓣两瓣。看着娇弱,被那些大人们呵护着。
冠林总感觉,那朵朵桃花间,总有什么被桃树枝呵护着。长满刺棘的对外抵御威胁,将最柔软的一处保护着里面像他这样的小生灵。
那日母亲抱着他路过桃树,冠林明显看到了。桃花与枝干之间,桃树正中心的位置处,有一个像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桃树的怀抱中沉睡着。
他指着那孩子的位置,咿呀地叫着:
“看,桃花中间有个小孩。”
可惜,即便是冠林的母亲,也不能理解冠林所说的语意。倒是冠林的爷爷猜出个些许,握着他细小的手指说着:“这孩子看桃树,相中树冠枝林,算是正式认到这个家里来了。”
不巧。爷爷也没有明白他的语意,倒是借桃树的名义,为他取了个“冠林”的名字。
……
冠林最早的完整记忆,除了幼儿园,就是爷爷的小院。
从他四岁那年开始,只要幼儿园没课,父母就回去把他送到爷爷的院子里。冠林的父母因为工作繁忙,拜托老人家看孩子。
冠林起初不愿意去,没有爸爸妈妈陪着,只有六十多岁的爷爷。但人们都说隔辈亲,老人家更疼爱自己的孙子,白天带着冠林坐着巴士去镇上,逛中心公园、看大卡车,晚上守着空旷的大院下棋。
偌大的小院,只住着冠林和爷爷两个人。冠林没见过奶奶,奶奶在他出生前去世了。冠林只是在爷爷家的照片墙上看到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奶奶的故事还都是爷爷告诉他的。
奶奶偏爱桃花——也许是这村镇上只种了桃树的原因。每到四月,粉色白色的桃花随着北方的暖春吐艳。如今的老太当时也是个花季少女。本身就清秀,接着那娇艳桃花一衬,把花色都衬得淡了下去。
爷爷说,他和奶奶就是媒人借着镇上的桃花展牵线的。那时两个人没有大院子,守着一个小院过到老。好不容易晚年安逸,有了大院子大房子,奶奶却在前几年去世了。
奶奶有些遗愿没有完成。一个是无法亲自陪着自己未来的孙子长大,一个是不能守着自家院里的桃花树化灰化土。如今院子里那桃树每年都会开花,老太太的愿算是圆了一件;而这陪伴冠林长大,兴许便是冠林爷爷在替老伴儿圆的另外一愿。
……
至于冠林幼年间看到的那个被桃树包裹的孩子,是在冠林7岁生日时再次出现的。
生日当天,父母都在屋子里陪着爷爷,冠林一个人跑到外面院子里。正看着眼前那棵桃树后面人影攒动,还不等他上前,从桃树背后窜出个个头和他差不多少的女孩来:
“冠林,生日快乐啊——!”
她看着冠林被惊得目瞪口呆,张嘴就要叫大人来,先一步把他叫住了:
“别喊了——他们看不到!”
“你奶奶叫我来看你,又没要我来看他们。”女孩搂着桃树兜圈子。明明外表看超不过七岁的小女孩,说话倒是一股“小大人”的气派:“我在这儿七年了,你爷爷每天就只能看到那棵桃树;要不是他照顾桃树周全,你奶奶交给我的任务我可完不成。”
“你奶奶要我和你说,让你听大人的话。”女孩学着大人冷峻的铁面,下一秒,那脸上又泛起了春光:“也和我说了,让你一个人的时候,要我多陪陪你。”
“想找我玩的时候就在树下等我吧——但只有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才行。”女孩眨着那灵动的眼睛:
“我叫春桃。”
(二)
“只有我能看到春桃吗?”
“爷爷好像真的看不到她。”
……
晚餐的时候,冠林和爷爷说起了春桃的事情。
爷爷只是爽朗地笑着,张着那张干裂泛黄的嘴。
“咱们院儿里哪有什么小姑娘啊。”他说。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镇子上的教书先生,读的书更多。他了解,每一个孩子小时候都会有一些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伙伴。
“就在那边嘛!”冠林指着院子里那棵桃树。
“那个是‘春桃’啊。”爷爷望着那桃树许久,翻动着自己那些上了年月的记忆:“那可是奶奶要种的。你奶奶爱看桃花,可惜咱们以前院子小种不下;现在你奶奶不在了,但那树还是要种的——你爸爸他们回来看着它,就像是看着你奶奶了。”
冠林能敏锐察觉到,老人的眼角被湿润了。从爷爷褐黄色的瞳孔中,冠林似乎能感受到很多故事。那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事情,太久太久,已经被岁月的尘埃遮盖了全貌。
……
冠林每一个假期都住在爷爷的小院,直到他八岁那年。
都说七岁八岁狗都嫌,那个岁数的男孩子就是恶作剧的代表。有些时候,冠林偷着玩爷爷的手机,把爷爷的常用联系人从父亲改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号码,老人打不通电话急得冒汗,冠林就在外面捂着嘴窃笑着。
“冠林,你是不是动爷爷手机了?”
“没有啊。”
冠林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院子中央走。
下一刻,他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拳。
不知何时,冠林走到了桃花树下。桃花和往日初春的没什么不同,一样盛开着粉白色的花,枝杈应着春风,不时送下些许花瓣随风飘落。
春桃已经从桃花树上出现了,此刻带着怒容看着他,涨红着脸。
“我都看到了。”
冠林听到她这样说。
“这么恶作剧要出事情的!你爷爷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联系家里人联系不上怎么办?”
冠林不曾想过春桃这么生气。看着春桃还要扬起小拳打向自己,他悻悻溜回了屋子,趁着爷爷不注意的时候把常用联系人改了回去。
他不害怕春桃,但春桃背后那颗日渐生长的桃花树却散露着无形的威严。似乎他要是违背了春桃的旨意,那桃花树似乎就要对他做些什么——甚至可能在某一天,桃树会把自己捣蛋的所有事情说给爷爷听。
那是爷爷养大的桃花树。
……
八岁的时候,冠林上了小学。
上学之后,冠林便不再每个假期回到爷爷的老家去。只有清明的那两三天,父母会把他带回爷爷这里。
若是说爷爷的院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能就是只有春桃一个玩伴。
老家小孩子少,大部分还只是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春桃也只有在三月末四月初那几天开桃花的日子在,随着桃花凋谢,树上长了青绿色的桃果,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便不再出现了。
又或许是唯有春桃能短短地陪着自己两三天,冠林格外珍惜这个同龄的玩伴。家里大人谈事,他便一个人跑到了外面,带着春桃从村东绕到村西,拿着一支木棍当长剑。
“现在我就是探险队长,如果你臣服,我封你当我的副队。”
春桃笑了:“凭什么我是副队长?”
“有宝剑的才是队长。”冠林将木棍横在了春桃面前,像是宝贝一样展示着:“这东西只有我有——你要是能找得到,就让你当这个队长。”
“你等着。”她这么说着,把手一扬。从家里那院子中扬起一阵风,携着碎花飞向两个孩子。花雨裹着春桃,不消片刻,一把木质短剑被她握在了手里。浅黄色的剑锋泛着光,粉白色的桃花缀在剑柄上,成了一把秀美的兵器。
望着那精湛的工艺品,冠林瞬间觉得自己手里那突兀丑陋的木棍掉了档次。连同队长一职,都被他舍了出去:
“我把队长让给你,你能借我那把剑吗?”
……
(三)
“她是奶奶叫来陪我的,如今是我最好的朋友。”
“爷爷不在了,为她浇水的人不在了,一定要有人继续照顾她,让她活得好好的。”
……
每年一见,每年一见。春桃一度陪着冠林到了15岁。
冠林15岁那年,爷爷被医院查出了肿瘤。
老人家身体一直算得上硬朗,但终究是难抵岁月的蹉跎。父亲为他在市里面找了医院住下。自那之后,冠林便不再回到老家的院子里。一个是爷爷不在老家,另一个也是因为他到了要学习的年纪。老家的房子就一直空着——空了两年。
两年后,冠林父子回到了爷爷的院子,是来替爷爷拿东西的。
老爷子在前几天去世了。
葬礼是在市里举办的,爷爷最终被葬在了城市的陵园里——是和奶奶并列葬在一起的。
亲戚们都来了,替老爷子吊唁。冠林在墓旁站得最久,也哭得最久。
后几日,冠林父子就去了爷爷的老院子。
这几年,村里的老人们也都相继去世了,下一辈的年轻人们不怎么在村子里生活,都到了镇上,或是去了市里。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市里政府最后决定,把几个村子合在一起改成新的城中村,就设在城市三环外的开发区。
“把你爷爷的东西都拿出去吧。”父亲说着:“咱估计以后就不回来了。”
父亲进另一间屋子去了。冠林还留在屋子外面。
桃花期刚过,院子里那棵桃树也基本开败了,还剩些残梗存在枝上。
为它浇水的爷爷不在了,天晓得它是怎么成过这两年的。
冠林看了桃树些许,要转身进屋。春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了:
“是冠林吗?”
冠林回过身,看着面前的女孩。
她每一年都在长高,现在已经超过自己的个子了。只是有些消瘦,粉嫩的脸颊褪去了血色,白得刹人;颧骨高突着,遮蔽着那干瘪的嘴唇,唯有那双弦月一样的眼睛还闪着灵性的光。
春桃笑得有些腼腆,还有些勉强:
“这两年你爷爷不在院里子,没人给桃树浇水了——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了吗?”
这话击痛了冠林,他无神地垂下了双眼,在春桃面前静默着,一言不发。
少年狭长的睫毛无力垂搭着,春桃从中猜到了答案。两个孩子都沉默了,冠林看到春桃不久转过去了身子,用双手捂着脸抽泣着。
“没有人再来为桃树浇水了吗……”他听到春桃带着哭腔问道。
“也许吧。”他说:“刚才爸爸告诉我,村子里的人要搬家了,我们可能不再回到这里了。”
他看到女孩身子一软,向前倒了下去。
他想上前搀扶,听到背后父亲的声音传来:“快进屋收拾东西,天黑前我们还要回去呢。”
他转头应了父亲,再转过头来,春桃倒在地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爸。”冠林叫住了父亲:“咱们院里这桃树……”
“你说这个。”父亲望着桃枝上的几朵残花:“你奶奶要种的这棵树咱还得留着。老爸想个办法,把它种到别处去。”
……
冠林父亲不是随便说着玩的。他不知道动了什么人脉,把桃树挪到了市植物园。
冠林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那里就兴了一片桃花林。父亲把春桃栽在了那里,交给那里的工作人员照顾。在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他还能去植物园看一眼春桃和那棵桃树。
也正是自桃树被移到植物园的那日起,每个春天,春桃都会来造访冠林的梦境。她像一个老师,督促着冠林在学校的学习成绩,私下里也会给冠林教授好多她这个年纪掌握不到的知识——课本里的、课本外的。她知道的出奇的多。
有了春桃帮忙,冠林的成绩一路优异下去,即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也难不住这两个孩子。冠林通过名校线,去了上海一所名校。
离开家乡,也就离开了那片桃花园。只能在梦境中和春桃相见,相较于以前的课本知识,春桃和他聊得更多的却是关于家乡的事情。
自春桃从老家被送入植物园后,她的气色一年接着一年的好转。只要她因什么事情激动兴奋,粉嫩的脸颊便会烧的通红——这些年她越发如此,说着那些家乡的事情,不一会儿眼中便闪起了光,脸上随之燃起了红潮。
“你是不知道现在家里有多好。”她说:“新华街那几个老商业区被翻新了一遍,有一栋楼被用来做了特殊餐厅,说是有中日韩英法俄六国特色。等你回去了,一定叫上你的朋友过去看看。”
冠林也不清楚她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兴许是那些去植物园看桃花的小姑娘。她们无意间的交谈被春桃听了个一清二楚。
“等一下……别告诉我你没有朋友!”突然间,她的目光紧锁着冠林的脸,用手指着他的嘴吻:“别到时候你回了家,想去那些地方玩,发现自己谁都约不到——最后跑到植物馆来约我!”
“我有哥们儿。”冠林无奈的眼光像是在看小孩子,他拨开了春桃的手指:
“我有哥们儿……”
(四)
“春桃说,奶奶交给她的任务完成了。”
“奶奶让她陪着我的生活,直到我有了自己要照顾的人为止。”
……
冠林最终没有定居上海。大学毕业后,他回到了家乡,在市里的一家名企上班,得益于他高学历的优势,冠林很快便步入了管理层,有一个自己的小部门。因为年龄相仿,手底下的员工们倒也和他没什么隔阂,平时“林哥”、“林哥”地称呼,有几个和他走得近的,甚至会和他说自己的烦心事。
冠林27岁那年结了婚,结婚两年后有了孩子。妻子在事业单位工作,朝九晚五地忙碌着。过了产假,又请来两人的父母带孩子。四个老人轮流照顾着,总有因为自己上了年纪出了差错忙不过来的时候。冠林仗着自己还算得上清闲,在父母和妻子都帮不上忙的时候,自己带着孩子。隔三差五地,就推着婴儿车把他带到外面散步。
“林哥,带孩子出去的话……可以趁着开春去看花呢。”
单位里有人知道了冠林带孩子的事情,这样和冠林建议道。
冠林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花了。步入管理层之后,他再没去过植物园看望春桃,依旧是和春桃偶尔地在梦中碰面;结了婚之后,春桃甚至减少了造访冠林梦境的频率。结婚近三年,三个春天,见到春桃的梦境却超不过5个。
也许是时候去见见那个旧友了。
……
在桃花盛开得最茂盛的季节,冠林带着孩子去了植物园。
赏花的人很多,桃花林中不免有些嘈杂。孩子受不了嘈杂的环境,在婴儿车里哭闹着。扰得冠林最终也没了赏花的兴趣,抱起孩子放在肩上拍打安抚着。孩子的哭声扰了众人,不时有人向着冠林父子投来鄙夷的目光。
“带这么小的孩子来,他懂个什么啊!”
类似这样的斥责声接连入耳,冠林稍显尴尬,却也不知如何化解这窘迫的气氛。也是被那些人拖住了脚步,他正好才看到春桃自那棵桃树后出现,打着招呼来到了他身边。十几年已过,当初青涩莽撞的的春桃也成了端庄成熟的少妇。不知如今是否已名花有主,做了人妻。
“些许日子不见了吧?”见到冠林,她偏头一笑,自己柔顺的长发随着脑后轻轻飘逸着,将这个身处成熟与青春之间女性的每一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倒是蜷在冠林怀中的孩子看到春桃的出现,停止了哭闹。用细小的手指指着春桃的脸,“呀呀”地叫着。
“他能看到你?”冠林的语气盖不住的惊讶。
“他是你的血脉啊。”春桃温柔地握着孩子柔软的手掌:“你能看到的,他都能看到。”
“好吧……”冠林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每一个成年人寒暄时都会问的事情,像是婚姻,事业,家庭一类的。
“我本质不过是桃花啊,”听到那些问题,春桃打趣地笑了起来:“哪用经历那些人间事。”
“那你怎么这些年不好联系了?”
“我的任务要完成了啊——你奶奶交给我的任务。”
话到此处,春桃放开了那孩子的手:“你奶奶要我照顾你,直到你长到了有了要照顾的人那年为止。”
“差不多再过个两三年,我就该彻底消失了——我的树龄也要到了,等桃树枯萎的那年,我就该走了。”
春桃看着男人皱着眉,眼中拦不住的留意。怀中的孩子还在向着自己伸出双手,呢喃着笑着招迎自己。她一下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明明这么大个男人,都当了孩子的爹了……!”
“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明明是离别的话,她却说得如此轻快:“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桃树,桃花会如期盛开。”
“你,就还能再看到我——不仅是你……”
(五)
“爷爷以前和我说过。‘春桃’的名字,是奶奶给的。”
“那本来会是我爸爸的——也有可能会是我的名字。”
……
那棵桃树,是程功为妻子梓春种下的。
梓春虽不是旧社会的大户人家,但也能定义上个“富农”。家里有点资本,早早的就把她送到了镇子里读书,最终在镇上和程功相识结了婚。她酷爱桃花,每年都会带着程功去看花——即使后来因为一些社会变动,程功夫妇被迫退回到了村子里的小院住下,梓春也要在春天桃花期花大功夫回镇上看花。
她说,要是生了个女孩儿,就取名“程春桃”——春天的桃花,喜庆。
可最后出生的孩子却是个男孩——还是个独苗。
梓春还想续这个名字,说是儿子以后要是有了女孩,就把“春桃”的名字送给孙女。但儿子似乎也不打算让老太太帮忙起名——这个名字稍显土气,总觉得谁家叫了“春桃”,就失了文化。
最后,梓春索性不送了。她搬入大院子的那一年,让儿子为自己种了一株桃树,把春桃的名字送给了它。就盼着它早日长大,看着一开春那满树粉白色的桃花。
可明明等到树苗长成小树,儿子也和喜欢的女孩商量起了婚事。梓春的身体却每日愈下,等到去医院查出什么问题,医生却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给了梓春不到一年的时间。
得到消息后,梓春和家里人说了自己的遗愿。明明能看着“春桃”开花;儿子娶了媳妇,没几年就能做奶奶。老天爷却在这个时候要自己走,她是不情愿的。
但她拗不过老天爷,只能将自己的愿望告诉家人,要他们好好照顾春桃,还有自己未能看到的孙子。
半年后,梓春去世了。
“让春桃快快长大吧,代替我,照顾好我的孙子。”
“兴许是个孙女儿呢……”
走的那天,梓春这么想着,缓缓合上了眼。
……
冠林这一辈子,活了75年。
孩子说他姑且算不上长寿,但走得无病无灾,也算寿终正寝。
自从自己的孩子上了幼儿园,无论是梦中还是桃花林,他再没有遇到过一次春桃。即便后来自己的亲人离世,春桃也没有再一次的出现过。对于春桃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了30岁的那年。
冠林走得很安详,灵体出窍的那一瞬,他看到子孙亲朋都来为自己吊唁。倍感欣慰的同时,也在思考自己离了人世,不再是世人,接下来要去哪里。
也正是这个时候,春桃从他不留意的地方出现了。
看到春桃,他不知是感动还是惊愕。望着那少妇人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之前就和你说了,还有再见的机会。”春桃打趣地拍着他枯瘦的肩膀:
“怎么啦大爷——上了年纪,把朋友说的事儿都忘了?”
“走吧,家里人都知道咱们要去了——你爷爷还希望你在人间多待几年呢,但听说你今天要去,老爷子可没少在那边忙活。”
说话途中,两人腾上了天。飞跃一番云雾之后,春桃把他送到了一处小院儿前——似乎是他年幼时住的那所院子。院子里人的忙碌着——都是冠林的长辈。
看到冠林来了,长辈们叫着让他们两个进院。这其中自然还有冠林仅在照片上见过的奶奶。老人家上了年纪,却还有几分风韵,没有被岁月夺去优雅与高贵。
说也奇怪,明明在人间看不到春桃,此刻的家人们却和春桃熟在一起,仿佛她也是这家的孩子。
冠林被春桃陪着,向着院子走去。一步一步,他感受到自己苍老的身体正在重返青春,向着八九岁孩童的身体返还着;相同的,春桃的身体也在逐步走向年轻,变回那个强势的小女孩。
刚要迈入远门,他忽地停住了。
“春桃,你还能再回到人世间吗?”他问道。
女孩思索着:“只要那边还会开桃花,我就能回去——因为你的原因,你的子嗣依旧能看到我存在……”思索片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吊着嗓门嚷道:“你不会又让我去照顾你的孩子吧?说实话,你奶奶那个任务够费劲了!”
院子里传来了众人的笑声。
“我的孙女还没长大呢,儿子儿媳还要分出功夫照顾我的妻子。”冠林恳求道:“你去陪陪她,什么时候她长大了,就不麻烦你了。”
他明显看到了,春桃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二字。
……
每年春天,赏桃花的人都会在市植物园集结。
几十年的光景,市植物园也和以往的大不相同。甚至都换了地方,盖起了新的植物园。但无论怎样,那片桃花林还有人护的。桃树倒了一批,就种下新的。每年都开满桃花,让那粉色白色的花朵盖在赏花人的头上。
小女孩正被她的父亲领着,穿行在桃花林中。抬头一望,一个高了自己一头的女孩正坐在那棵最大的桃树枝干上,前后晃着双腿,向自己挥着手。而那路过的行人却似乎看不见一般,从她脚下匆匆掠过。
“爸爸,”她拽了拽她父亲的衣角:“大桃树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姐姐。”
“是吗?”她的父亲握起小女孩的手:“爸爸也依稀记得有个姐姐从桃树下出现过;你爷爷和我说,他小时候也见过桃树上的姐姐。”
“和爸爸说说看,那个姐姐在哪里呢……?”
父亲循着小女孩的目光,将视线望到了大桃树的枝干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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