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啤酒花
那天,我从地铁站出来,背着背包。不过和上班族通常的商务包显然不同,那是只粉嫩的猫包,里面紧蜷着一坨灰杂纹的,朋友称为银渐层的小家伙。我不懂什么品种,只觉得小女孩应该喜欢。这猫才五个月大,胖乎乎,软糯糯,像个随意把玩的滚圆汤圆。
我加快步伐,想立刻抵家,好给女儿一个不算太逊的惊喜。同时也想尽快摆脱背上这个小家伙。满大街的上班族,唯我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背着卡通包宠物,总觉像传说中的都市老骚包,有些煞风景。
回到家,打开包,小家伙嗖地窜逃出来,不一会儿,就踪影全无。
女儿早先并不太喜欢猫,在她心目中狗排第一位,且心念念地在我面前表达了多次。我嫌在城市里养宠物麻烦,就始终没答应她的请求。
女儿放学回到家,我告诉她带回来一只小猫。虽然不是她心仪的狗,但看得出女儿还是掩不住欢喜,以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叮嘱她不要着急,网上讲猫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有应急反应。等妈妈回来,你俩一起在哪儿找一找,看一看,但暂时不要太亲近它。
女儿这才想起问小猫的名字,我告诉,叫花卷。女儿鼓了一个金鱼嘴的怪相,没说什么。
其实,给女儿的猫,还有另一层意思,自己和妻子离了婚。不长时间,孩子就隐约有所察觉,我不知道如何给孩子讲。正好,朋友有猫要送养,就答应下来,想以此暂时拉回到从前父女美好惯性中去。
“你手上那个文旅项目服务得如何了?”
“已经着手二期了,初步合作方案报过去了,现在等对方反馈消息。”
距离离婚半年,我第一次回到从前的家,前妻并没表现出多少意外。她问完,独自走到阳台上,关上门抽烟。大概还是十年前在房地产公司上班时见过她抽烟。后来有了孩子,她就戒了。
记得我俩认识,也是从房地产公司开始的。只不过当时她是甲方,我是乙方,代表一家广告公司服务她们公司地产项目的推广业务。
我是先于她和这家地产公司接触的。但没过多久,他们营销部门人事发生变动。先前负责项目的经理被撤换,接替的人一来就调整了原先大部分工作计划,我们为此产生了龃龉,差点不欢而散。
这位大刀阔斧颇有北方女子气概的新负责人就是我现在的前妻。后来我想从那时起,俩人的认识就是一场误会吧。
说来有意思,本来我和团队已作好从甲方退场的准备。不过,这事终究没有发生,后来反倒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我和甲方的她逐渐从工作关系变成了情侣。
不过最终在半年后结婚,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她意外怀孕了。
“老爸,我觉得把花卷改叫啤酒花吧。”女儿捋着懒散躺在地上的花卷,显然在猫来到家里一段时间后,她俩现在的关系相处不错。
我问为什么,叫花卷不是挺好吗?
女儿没说话,指了指我的肚子。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肚皮,昔日年轻时六块铁板的腹肌早已被一整块肥膘挂在腰上。我故意拍拍晃荡的老爹肚皮,以为女儿会逗乐,她摇摇头走开了。
“你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记得,离婚前不久的那次我从外地回来,妻子避开了在家的女儿,约到小区外的咖啡店说和我聊一聊。
“没什么,就工作上的事太牵扯,走不开。”我以为他问我长时间不回来的理由。
“忙得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她忍不住冷笑地质问。
我很少给她打电话是事实,即使她打来,也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
“我在想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准备返回的那天妻子对我说。
这句话听着好生耳熟……
当年我们在房地产公司合作并不愉快那段时间,她有一天,主动约我去星巴克谈话。
按说,应该是乙方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想尽办法私下接洽甲方的人,以便了解情况和明白对方的意图,为合作重新回归正轨作努力。
哪知,那时自己人尚年轻,对人情商务并不太在意,加上也作好了撤场的准备,竟无动于衷没有采取任何挽救的办法。
后来,我曾问起已是妻子的她把我这个乙方叫到星巴克的真实意图。她说想给双方最后一次沟通机会,以判断我们公司是否与前任部门有关系,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撤换。
我问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她说因为没料到见面后我只谈工作上的事情,其它私下条件只字未提,甚至连暗示都没有,还极力对以前甲方制定的某此策略进行申述,这反倒让她排出了我们是关系户的误解。
那这一次她对我难道不又是一次误会吗?
这几年,由于经济环境不好,公司的业务萎缩严重,已抵近关张的地步。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介绍一个外地文旅项目,经过一番努力,最后拿下了合同。我举公司之力把人马抽调过去,积极配合那边的工作。对我们这种小公司,经营者和员工本身就没有界线,自己与公司一起驻扎在项目上,这一呆就一年半载。
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城市,没朋友同学,除了像上了发条在工作与睡觉两边捣外,生活半径就像住在酒店一般枯燥单调。
有时实在觉得无聊,就跟新结识的一个项目合伙人,到市区的酒吧喝点酒解闷。这位合伙人和我年龄相仿,另一半正好也没在工作的城市,所以都无需按步就班去履行家庭的照顾。
一开始,只是偶尔放松消遣。慢慢的,俩人就像两团水泥森林莹莹的野火,时常游走于深夜喧嚣的夜生活当中,把白天尚未耗尽的残温余力在酒精中挥发掉。
现在回想,俩个荷尔蒙逐年下滑的老男人,要相貌质感已过山丘,要财大气粗远轮不上趟,顶多就是两个苦逼的异乡客,呷着一缕孤寂的酒味,看着红男绿女在身边肆意招摇,聒躁。
除此之外,任何的非分之想,按我们这把现实年纪来评估都是不划算,即是偶尔有那么点发乎于情,也早让身边惨败的案例给震得灰飞烟灭了。
既然没有任何把蛛丝马迹说明我对婚姻的不忠,我想,唯一的就只剩物理距离单方面放大了妻子对原本生活的失望。
“生活?你在家和在外地的生活有区别吗?”妻子对我想来早有怨恨。
妻子说起这么多年我与她的相处之道,就像进入自己一贯的沉默少语,乏善可陈的工作模式一样。但我实在想不起从何时开始,与妻子关系已习惯到如此木讷的境地。难道是从她怀孕时就埋下的种子——来不及细想彼此是否真正适合,就选择仓促结婚这条路径而后悔?
不久后,我们的婚姻终于终止了合约,没再重复十年前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的意外。
我继续呆在异地,过着两点一线,黑白不分的程式生活。但忽然从婚姻的围岛里游离出来,某时又有种上岸后蓝天白云飘浮之感,发现回到无拘无事的单身状态也不错。
“假象,你那全是虚无的假象。”合伙人对我重新沉浸在一个人世界里,不忘浇冷水,并就他自己现身说法。他多年在外地,如果换成正常家庭作比较早就无以为继,但离了,找谁又才是正确和划算的呢?
我知道他把中年的婚姻当门生意经来看待,既然是生意就要精打细算,少亏多赚。
而我唯一挂念的还是女儿。
自从我们离婚后,给女儿实属带来不小的改变,最明显是她的性格,不是变得对人冷漠,而是变得成熟懂事。只是这成熟懂事是成人世界的试错给她的拔苗助长。
比如,每次电话里,她的口吻不再有她这年龄应有的孩子气,而是透着谨小慎微又模棱两可。她发的微信也没有往日的可爱与乖巧,而映射出思前想后与欲言又止的表达。还比如她每回开口前复杂与迟疑的表情……
记得有个周末,我给女儿打视频,响了两声,就挂断了。半小时后,女儿打过来,我看着视框背景是一片细腻的瓷砖墙,询问在那儿,她说在外面,我听到视频外不断有嘈杂人声的干扰。再问她,勉强承认在商场。我装着很自然样子没在追问下去,女儿神情才缓和下来。那一刹那,我隔着屏幕心头一阵酸楚,女儿时刻记着回避三人同框给大家带来的难堪。
曾经几时,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牵着我,然后索取她妈妈的手,她在当间像只小鸟腾空,笑容从眼睛里透出来,一路宛如两颗光洁的星星一闪一闪,漂亮极了。
我是在前妻刚想准备换掉大门的密码锁时,碰巧带着那只猫回来的。
后来,许以前妻的默认,在不改换门庭的情况下,我可以回来和女儿呆一会儿,说说话。女儿讲这也是啤酒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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