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乔丹鞋

 岁月悄无声息，隆起了少女的胸部，也隆起了我的啤酒肚。小朋友口里的一句叔叔，嘴上的绒毛变成硬茬，这些都提醒着我不再年轻。平日我惺惺作态，努力把自己伪装成成人，可在他面前，我却又变成了孩子。

 高中时正值姚明火箭时代，NBA在男生中是最受欢迎的舶来品。伴随着NBA的大热，球星们脚上的球鞋也开始流行起来，《鞋帮》《SIZE》渐渐成为了与《篮球先锋报》一般稀罕物，谁若买到一双新球鞋注定会成为人群的焦点。慢慢课间谈资也变了。

 “隔壁老王买了一双李宁飞甲，达蒙琼斯穿的！”

 “600多买那个？还不如买打折2k5。”

 “大街货了，还是麦5好看！”

 我从小家教就特别严，父母从不给零花钱。由于囊中羞涩，所以对于球鞋只能是纸上谈兵。我努力在杂志上记忆那些鞋名，只是为了能在同学们谈论球鞋时插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胖子拼了，卖了GBA，又把他妈给他买参考书的钱哪来买了双卡特。那鞋丑的冒泡，但胖子还是自鸣得意，因为他走在校园里，有人会指着他的鞋念出型号。

 胖子一直是班里最大的卢瑟，但有了这双鞋，他也自信起来，去食堂的路上总会不自觉的走起正步。

 胖子买鞋后，我的虚荣心也跟着达到了峰值。能拥有一双漂亮的球鞋和找一个胸大的女朋友，成了那个时候我最大两个愿望。

   梦想何其遥远，我们又何其幸运。

  我知道爸妈不会同意我买那么贵的鞋，所以我找到了姥爷。他是个善良的老头，都说隔辈亲，我的姥爷也十分疼爱我。他身体胖胖的，戴着一副眼镜，喜欢吹着口哨骑着28去溜达。（那个时候28还是自行车的型号，不是论坛里奇怪事物的代名词。）

  我把希望他“赞助”买鞋的事说了，我知道他肯定会同意，姥爷一直很疼我。

  “买鞋容易，但学习也要搞上去。”

  “什么牌子好？要多少钱？”

  “啥子鞋嘛！这么贵？”

 听到我说价钱后，他着实吓了一跳。在他看来，鞋超过100块钱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为了不让我失望，他还是答应了。

 几天后，那是一个酷热的中午，我照例去到姥爷家吃饭。他神神秘秘，从屋里拿出来一个鞋盒。

 盒子上印着一个红色的小人，它拿着篮球正腾空准备扣篮，竟然是乔丹鞋！众所周知，在球鞋界，乔丹是一档，其他鞋是另一档。

 “老板怕我忘了，把鞋名写在盒子上了，叫阿 勾四代。”姥爷以前是部队里的文书，有点文化，但不懂英语，把AJ4代念成了阿勾四代。

 鞋子漂亮极了，我简直爱不释手，只是做工一般，有些溢胶。

 “哪买的？花了多少钱？”我顺口问了一句。

姥爷含含糊糊，说了句：“西沙滩，120块嘞。”

 我瞬间有一种坠入冰窟的感觉，先不说西沙滩是我市著名的假货一条街，单说乔丹正代也不可能只卖100多块钱。原来，姥爷给我买的是一双高仿，也就是假鞋。

 “你怎么买假鞋？我穿出去多丢人啊！”我发了脾气。

 “我去商场看过，最便宜的都要800块，一双鞋那么贵不值得。这也是鞋子，我试了，穿起来蛮舒服的。”姥爷用湿毛巾擦着身子，憨憨地说。

 我顿时感觉到了代沟，埋怨了几句就把鞋子放到鞋盒里了。吃饭时我一个人生闷气，一句话没说，为姥爷的吝啬感到愤怒。姥爷只是笑，也不说话，大概也是羞愧了。

 吃过午饭，他早早去午睡。我看着鞋盒子越看越来气，这要是穿到班里，一定会让胖子笑话。

 临上学时，姥姥叫住我，往我手心塞了一沓子钱，说是姥爷给我的，让我自己去商场选。

 我假意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姥姥顿了顿又道：“你别怪姥爷，他一大早就蹬着自行车出门，中午才回来，背心都湿透了。他岁数大了，哪舍得买那么贵的东西啊。刚才还直埋怨自己，要是带着你一块去挑就好了。”

 姥姥的声音在楼道里显得格外悠长，如井水般透凉了我的心。

 我一下子鼻子酸了，嗓子里像卡住了块木头。正值盛夏，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姥爷蹬自行车的画面。家离商场不近，我难以想象一个年近70的老人如何在车流中穿梭，又是如何攀爬上坡的。手上的钞票褶皱潮湿，一定是在手心里攥了很久，他来回在专卖店踱步，不知犹豫了多久。这些钱都是他特意去银行取得，哪里是不舍得为我花钱，而是他勤俭节约惯了，一直把经济实惠作为准则。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嚎啕大哭，为当时的不懂事感到后悔。

 前些年，父母要为我买房，找到姥爷借款，他立刻拿出十万元给我。他戴着花镜算着存折上的数字时，我又想起学生时代那次买鞋，他也是这样，对着存折计算着利息。他是个在路上看到塑料瓶都会捡起的老人，却在疼我这一点上从不犹豫。

“房子买了以后，要赶快找个媳妇回来。”姥爷如是说，就像当年嘱咐我好好学习一样。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我几近而立，姥爷也再蹬不动自行车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好像从未长大，依然不让他省心，依旧是那个会寻求他帮助的少年。而他也似乎从未改变，从不吝啬对后辈的爱。

 这些年，我对于球鞋早不像从前那般爱惜。而那双假鞋，却一直静静地躺在鞋柜里，我很珍惜，舍不得穿它。把它从鞋柜里找出来时，它布满尘土和褶皱，像一位迟暮的老者。

  我把它放在斑驳的门前照了张相，快门声过后耳边仿佛传来了姥爷的话：“老板怕我忘了，把鞋名写在盒子上了，叫阿勾四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