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之将亡,必有妖星,宠奸信佞,必受其乱。
玉王府上,丈高白幡,迎风飘扬,凄凄鼓乐,徘徊门市,宾客见幡整仪,净洗去饰,女客对幡哀诉,哀号悼哭,灵棚前笼罩着哀苦凄惨之色。
门内一人,素面长身,白衣素缟,闻听鼓乐,行礼躬身。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夫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夫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夫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
不知何人念起悼亡诗,众人涕下沾襟,哭声直上云霄,哀泣之色不绝于耳。
一蓝衣男子款款而来,他迈步稳健,帽冠脱在右手,一步一叩首,神色肃然,隐隐可见哀色。
最后一叩,行至门前,门内有人走出,躬身挡住他的去路。
“丞相,请停步!丞相不入,父兄英灵,或能安息!”
女子跪立在陶盆前,面目低垂,沉声道。
那蓝衣男子并不为所动,停步起身,又朝朝灵牌拜了三拜,两唇微动,侧首看向女子,声音终是不稳。
“阿黎...”
“丞相若念旧情,便放阿黎父兄死后清净!”
门内人依言撑开左手,面目低垂,却是要请他回去的意思。
“郡主此举却是大不妥,丞相身居高位,乃我朝栋梁,便是陛下在此,也得与丞相几分薄面。”
一官员见此情形,双手向右侧作揖,拱手向天,义正言辞地说道。
“正是如此,丞相感念王爷与世子英魂,来此祭拜,乃是您的福分,若王爷世子还在,也必感恩戴德。”
另一名官员也作势附和。
“好!好!好一句感恩戴德!”
斜道里忽而冲出一名男子,激动地对众人怒吼。
“你们这些人,不过借吊丧之礼巴结谄上,附翼攀鳞,巴结他林长寅!你们根本不配祭奠我父兄! ”
“还有你!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如今还要来骗我长姐么!”
一直低头跪着的女子忽而一把抓住他,淡淡道。
“玉北黎愿替亡父驻守洛水,请丞相允准。”
“长姐,不可啊!你一介女流,如何能镇守洛水!都知洛水河畔已沦为胡贼地盘,若是落入胡贼手中,比死还难受!你这奸贼是何居心!”
“不就是要断我玉府命脉吗!?让我去!”
玉季礼当即跳起,急欲上前拼个你死我活,袖口却被玉北黎死死扣住。
“住口!戍守边境是我玉王府之责,你方年幼,亦不擅兵策,如何能去!你便替我守着玉王府。”
“郡主...那便即刻启程罢。” 林长寅双手交叠,闭目道。
贰
白月当空照,将女赴远行。
涕涕复蹄蹄,不知何日归。
玉北黎领过诰命,便连夜启程赶赴洛水,行前已有副官告知洛水军情。
东胡连胜三场,只差一线便能踏破洛水,直入长安。
而此刻,她脑海中回响的却是三日前,九王魏池的话。
“你此去洛水,生死难论,我却不希望你带着对长寅的恨意而去。”
“当日,你父兄,为保住玉王府兵力,在众将渡洛水之际,故意放慢行军步伐,使我魏氏军队在前线遭东胡重创。”
“而后胡人假意撤退,长寅心知有诈,下令撤军,可你父亲却急功近利,妄图坐享渔翁之利,不得已,我们只好先行撤退,而你父兄陷入胡军包围,因而...”
可是,父亲死后,手中紧紧攥着的云珠,分明是她送与林长寅的,到底该相信谁的话?
究竟是林长寅为铲除异己,故意演的戏码,还是父亲当真如此糊涂。
这些年,林长寅为一统朝堂,协同南后与大祭司蓝靛,挟幼帝以令诸侯,不知斩杀了多少门阀,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无人敢不依从他。
他已不再是自己熟知的表兄了,而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相。
只怕有一日,若她忤逆了他的意思,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派她戍守边疆,是为进一步削弱玉王府势力,父王方死,京中部将人心不齐,不给她整顿玉府军队的机会,便将她远调,此等用心,她还看不出来吗!
只怕九王也已是他门下,否则何必替他游说。
如今只有等到了洛水,集结玉王府残部,或能保住玉王府。
想到此,玉北黎用力一甩马鞭,快马疾驰而去。
叁
祝魂台上,两名男子长身而立。
其中一蓝衣道服男子道。
“你都快死了,还将她远远驱逐,别到时候,连尸体都无人替你收。”
另一男子轻哼道。
“南后与幼帝已对我猜疑多时,横竖难逃一死,何苦连累了她,不过...”
男子语声一顿,侧身暼向身侧男子。
“我这一死,可是替你当了挡箭牌,你可想好要怎么报答我。”
男子笑意盈盈地说着,忽而面容一整,正色道。
“大祭司,我林长寅坏事做尽,死了倒也不可惜,但阿黎...是我唯一挂念不下的,此后,我便将她交付于你了。”
“只要伽蓝圣教还有一息尚存,永保郡主一世安康。”
身侧男子沉声道,不见有动作,却让人无端信任。
“好,成事之后,别忘了到我坟前,给我多烧点纸钱!”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抬头,望向万里长空。
阴云渐渐散开,碧蓝的晴空一点点露出,晦暗的风雨即将落幕,而崭新的气象就要到来。
神宗九年,有官员举报林长寅贪赃枉法,南后携幼帝司马云临朝听政,司马云当朝审问林长寅,多人举证,司马云借势罢免其丞相之职,一举夺回朝政大权。
当年九月,司马云令林长寅返乡,途中,突发重疾,不治身亡,一代名相,自此归于历史长河,再无踪迹。
有人说,林相身卒那夜,祝魂台上,鼓声大躁,哀乐不止,也有人说,是大祭司奉命,用巫蛊之术咒死了林相,当然,还有人说,那是林相死后化作恶鬼来找王后索命啦。
肆
朝堂之乱,林相之死,在茶余饭后中,渐渐被人遗忘。
人们的话题很快转到了新帝掌权后实施的新政。
新帝主张取消屯田都蔚,还田于民,使耕者有田,按氏族等级发放良田,并减免赋税,减轻百姓负担。
一时,举国欢庆,上下喜悦。
“太好了,以后可以自己种田屯米了。”
“是啊,没想到,小皇帝还挺体恤咱老百姓的啊,不像那原来的林相,只知道屯田养兵。”
“就是啊,活该他不得好死。”
“嘘嘘嘘,不要命了啊,保不得有那漏网的家鱼,小心被他们听到了,让你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茶馆二楼,紫衣女子与一蓝衣道服男子坐在窗前,耳听下面众人议论,叹道。
“老百姓只管自己活的好不好,谁又会管当政的是谁。”
“是啊,如此一想,长寅当真死的不值。”
男子摇头。
“林长寅一死,便无人再敢疑您,只待东风一到,大事可成,我想,他在地下也会感到欣慰的。”
紫衣女子嘴角一勾,在西南角又添了一杯茶,仿佛胜利的火炬已牢牢在握。
伍
北国的风雪异常冷冽,细碎的霜雪伴着寒风刮过,如刀割入血肉。
玉北黎手捧圣谕,双手颤抖,随身的翡玉弯刀深深插在雪地里。
圣上传令,林相已死,朝堂急需新血,让她即刻回京复命,并着她任玉王府新王。
她不敢相信,不久前还在施计陷害她的人,此刻竟已长眠地下。
权力,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让他以命相博?
那她的仇与恨呢?再向谁去报?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少年林长寅意气风发地对她说。
“皇权式微,门阀当道,人心不齐,若异族叛心一起,恐至天下大乱。”
“今有郡主小阿黎替我作证,我林长寅以守护天下为己任,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又仿佛听到,已贵为当朝丞相与她渐行渐远的林长寅,在耳边对她道。
“我林长寅要做当世第一相,谁人挡我,我便杀谁!”
“便是覆了皇权,又当如何?”
“如你父兄般,扶持他人当政,偏安一隅,当真窝囊!”
回到长安,已是冬至,巍巍白雪覆盖着整座王城,显得异常庄严,又透着股十足的寒冷。
一如她离开时那般,这座王城从未与她带来温暖。
还未行至王府,便有人来请。来人打扮干练,一身蓝衣,腰佩银剑,腕间纹一簇靛蓝罡印,显然是祭司神府的罡卫,罡印泛着银光,可见在府内品级还不低。
她思索了片刻,玉王府与祭司神府少有往来,父兄生前也与大祭司关系并不密切,而她自己更是从未见过这位高深莫测深居简出的皇家术士,据说,除了先帝和南后,从未有人见过他。
今日请她前去拜会,不知为何事,左右想不出缘由,却又不好推辞,她只好允准,跟随护卫而去。
素闻宫中祝魂台庄严肃穆,站在其上,手可摘星,乃宫中一景。
但令玉北黎没有想到的是,这祭司神府,比之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得门内,便见数只上古神兽于入口处镇守,绕过照壁,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长长的广场上,细密的台阶蜿蜒而上,一座巍峨的宫殿悬浮在高处,竟不见任何支撑,真是神乎其神。
她跟随罡卫,迈步而上,足足踩了一百八十块台阶,才终于踏上正殿。
内里却未见有人,只案上放着一个锦盒,她走上前去,罡卫对她道,大祭司令赠予此锦盒,说罢,罡卫即退下。
她打开锦盒,却见盒内赫然是一颗云珠。
柒
销金箭头破空而来,浩浩王城都为之一震。
洛水之困未解,王城又起内乱。
当月,新帝遇刺,南后为保护幼帝身死,传言称,是林长寅麾下余孽反扑。
王城紫宸宫,幼帝对月低泣,见一人踏月而来。
“你是何人?”
“当朝大祭司,蓝靛。”
完
(此文为长水志系列短篇,欢迎关注,欲知其他剧情,请详阅长水志系列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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