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伊人
1.
张婷再次见到黎耀阳已经是两个月后了。黎耀阳是那天下午来的，张婷正在收银，面前排了好多个顾客。
张婷在一家韩式料理店做收银工作，这家料理店是最近一年才在重庆火起来的，算是网红美食吧，从网红喜茶到网红寿司...不知道接下来还有网红什么，唉，总感觉这些是架在云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大风吹过，就消失不见，然后云端在此起彼伏的出现不重样或重样的网红人或物。
张婷因为高中没考上大学，也没有什么文凭，所以只好来这种对学历没什么要求的地方，但是她形象不错，是时下里流行的那种锥子脸，不过她的脸下面也锥的太厉害了，嘴巴极小唇极薄，像用画笔轻轻点上去的两片樱桃花瓣，美是很美的，就是有点像极轻薄锋利的刀片，看久了，感觉似乎要剜掉你一块肉似的.....幸好两只细长的眼睛倒是笑起来弯弯的，清凉的很，弥补了那一点点不足。
一个小时快过去了，点餐的顾客还是很多。好像是那个鳗鱼寿司卖完了，前面一对情侣大声嚷嚷：“怎么不早说呢，我排了那么半天队，就是为了买这个。”张婷连忙赔着笑脸连声说：“不好意思。”这情侣一声吼完，后面三分之二的顾客都陆续一哄而散，原来鳗鱼寿司是他们推出的网红寿司，这下它卖完了，好像其他事物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整个收银台胡啦的一下子稀稀落落的剩下三个人，好像一大片被荒芜的沙漠。
2.
黎耀阳蹲坐在店门口的等餐小凳子上，眼睛是不聚光的，像蒙了一层层灰尘似的，眉头硬是皱出了一个个小坑，胡茬子一层一层的在鼻子的下沿和下嘴唇的下沿，如果说他那干的起皮的嘴是一口枯井，那那些周围的胡茬便是枯死的野草。他茫然的望着商场过道里来来往往或急或缓的行人，偶尔转过身来看一眼张婷这边，看到张婷这边时，他的眼睛呼啦一下子会燃起一丝丝小火苗，不过转瞬即逝，他的白衬衣皱皱巴巴的贴在腰间，微弯下去的肩上...分割开来看，像是一块块抹不平整的旧抹布。
黎耀阳看见张婷面前没顾客了，就大跨步朝前走去，好像每一步都带着风尘扑扑。
张婷此刻正低着头在收银机上查着今天的营业额，脑子里一边算着离今天三万的目标还差多少，同时还默默的盘算着，弟弟娶媳妇的房子，自己能给多少经济支持的事，她就一个弟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楼的事，婚事就那么耽搁着....
她上星期回家的时候，看见爸妈又老了一大截，尤其是老妈，头发又白了一大半，一见到她就说：“你说说你弟这婚可咋整啊，再不买房，你弟女朋友肚子里的小孩要被拿掉的啦，那是我孙子，我命苦啊，婷婷，你可一定要帮衬着你弟啊...”看着眼眶通红的老妈，和蹲在门口墩子上沉默抽烟的老爸，张婷一下子心里像刀割一样，几乎是刻薄的说：“你儿子那个女朋友也够狠的，他们这两年的感情被狗吃了，你儿子对她的好，都不记得了吗，小心被雷劈...”
“欢迎光临真知味，请问您要点什么？”张婷头也没抬的说到。“是我”。黎耀阳低声说到。张婷刷的抬起头，迎上黎耀阳的眼睛，眼神里撕扯着纠缠着眷恋，但是转瞬即逝。随即，那清凉的眼睛变成了清冷，冷到骨骼里的冷漠，她的颚骨微微上台，胸脯轻轻浮起又落下。看样子是她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深呼吸了一下，在心里发出重重的叹息声，这叹息声钝重的撞上了心脏隐密处，痛的发颤那。
可是，她若无其事的说：“你来干嘛，我们不是分手了吗？既然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那我们好聚好散就好了啊。”这话像冬天肆无忌惮的风从她薄唇里轻轻飘出，钻进了黎耀阳的耳朵里，他的耳朵顿时像真的被冻过一样，通红，红的要滴血。
“两个月了，我还是放不下你，我们在一起三年，就这么算了，我真的不甘心，婷婷，我今天来，不是要你一定要和我和好，我来是想告诉你，给我点时间。我看到你去相亲了，我怕，怕永远失去你，你知道吗？”黎耀阳说到最后，几乎有点哽咽了。声音越来越低，后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感觉憋出这么一段话，似乎耗尽全部力气。
3.
这是张婷自分手后，第四次相亲，她对黎耀阳那天说的话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在一起三年，她太了解黎耀阳家里的情况了。
这次相亲是在一个相亲网站上报的名，对方把地点订在步行街的一家空尘咖啡馆里，张婷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进去的时候，那男人已经坐下了，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男人穿的西装革履，透着桌子下的空档，张婷一下子看到了那老龟壳一般浑圆的肚子，白衬衫似乎随时要崩裂一样。
她皱了皱眉，还是迈着更加风骚妖娆的步子去了，坐在男人对面时，她挤出了一副没有血色的笑容，映入她眼睛里的是男人快要秃顶的头发，因为发福红的有点老土的皮肤，眯着一双老鹰一般锋利的眼睛，蒜头鼻子，厚唇，大块头的牙齿，布满了烟渍，看样子是有三十多快四十了吧。
“你就是张婷，张小姐吧，我是何润，你要喝点什么，我帮你点？”那男人热切的说到。明明刚才还一双锋利的眼睛，此刻却是如火如荼的燃烧着，看来张婷精挑细选的那抹胸蕾丝裙子是穿对了。那高高耸起傲人双峰，若隐若现的在黑色蕾丝裙里起起伏伏，大概是个男的都会两眼泛滥出光和火吧。
张婷一遍遍的心里告诉自己，忍住，虽然他长的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人介绍这是她张婷的男朋友，但是...“我要杯意式浓缩就好，谢谢。”她端坐着，傲然的抬起纤细光洁的脖子，不冷不热的说到。
咖啡上来的时候，张婷皱着眉头眯了一小口，她平时那喝什么咖啡啊，就是一些珍珠奶茶什么的，不知道听谁说，点意式浓缩或者美式，可以标榜品味不一般，那知道这么难喝。咖啡的苦涩滑进嘴里，卷进舌尖上，烫进喉咙里，最终停留在胃里...她感觉这苦涩艰难的萦绕着她所有的味蕾，挥之不去，眼睛竟然湿润了。
眼前的男人正滔滔不绝的说：“我目前有两家公司，公司已经发展了五年了，盈利也还算稳定，最让我骄傲的是明年第三家分公司马上要进军上海了...”她突然觉得那声音好远，远到她似乎听不清楚。
那男人每天开着一辆奥迪来接张婷下班，张婷一开始总是不情愿的坐上去，因为她看着这个油光满面大肚子一身烟气的男人就抬不起头，甚至那男人带她逛名牌店的时候，她要么故意慢悠悠的拖着步子走在后面，要么快步走在前面，就算并排，也有意无意的隔得老远，她不是嫌弃别的，就是觉得这男人太丑，她简直不想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是尝试交往的情侣。
那男人情商智商都不低，大概也觉出了点什么，于是滑破肚皮似得，敞开了给张婷买礼物，各种名牌包包，衣服，项链，手表....张婷有点动摇了。中年男人阅历丰富，太懂女人需要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像事先预演了千百遍一样熟练而不失温度。张婷渐渐的被融化了，但她还是不愿意和那男人一同出现在人多，或者有熟人的场合。
时间总是在挥霍的时候过的飞快。一个月后，那男人开车载了张婷去一个豪华的小区，小区大门口是一面雕刻着精致的山水画的墙壁，两侧墙壁的中间是石拱门，门的顶部刻着金光闪闪的四个字“国宾豪庭”，这气派的感觉有点像紫禁城里的宫殿。
随即，那男人拿出一把钥匙，一只手抓住张婷冷艳的手，另一只手把钥匙交给了张婷，张婷的心脏突突的跳个不停，他跟着男人一起走进小区，上楼，打开房门，房间布置的很温暖，有巨大的飘窗，阳光穿了进来，客厅的一整面墙都养着各种各样的鱼，大而干净整齐的厨房....
张婷怔怔的站着，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自己的泪点在哪里，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老家那座住着六个人逼仄的房子，妈妈一辈子在转不过身的厨房里吸着呛人的油烟长着皱纹，迅速老去。
但更多的是，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大概是真的爱着我的吧。
女人的美色是男人的春药，男人的权力和金钱是女人的春药。
张婷之前偏执的不肯辞去工作，她也不知道自己不肯的原因是什么，但是看完房子的第二天，她就答应那男人，打算辞去工作。那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满意里有点得意的冷漠。
男人追求女人的时候，不容易，但一旦打开女人的某个心房，女人会反过来像猫一样温顺的服帖在男人的身上。那男人再了解不过女人了。
4.
黎耀阳又一次见到张婷已经是半年后了，张婷还是在收银，只是换了一家店，搞笑的是这家店的老板姓贾，取名叫贾之味，“真真假假”，真是讽刺。
她和那男人已经分开两个月了。分开那天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想起的一天，早上还没睡醒，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疯狂的敲门，然后扯着她的头发喊着小三把她推到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黎耀阳还是像上次一样蹲在店门口，一边茫然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边回头看着张婷，只是这次他的眼里聚了点光，但是他看起来更瘦更黑了，大概煤矿里煤粉吸多了吧，随时会危及生命的地方，工资就是高。
他想起了他和张婷刚认识那会，大家都在北京，住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而且还是三四个人合租，有一天早上，他回来取资料时，听见隔壁有呻吟声，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答应，于是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发现一个苍白的女孩蜷缩在地上，他记得她好像叫张婷，只见她头上都是汗，他急了，直接背上她去医院，一查，是急性肠胃炎，北京的医院太贵了，他上口袋下口袋摸了个遍，才勉强交了医药费。
张婷缓过来的时候看着坐在床边傻笑的说：“你终于醒了”的黎耀阳。突然打着哈的讲：“你帮我垫了那么多医药费，我还不起，以身相许可以吗？”她眨巴着清凉的眼睛，脸色还有点苍白的看着他。他几乎是颤抖的说：“成交。”
那时候他们很穷，穷到一碗泡面，两个人分着吃，穷到只能米饭拌着老干妈吃...他一直觉得亏欠张婷，于是加倍的努力工作，可是北京哪有那么好闯呢，有些人只能硬碰硬然后头破血流。黎耀阳就是其中一个，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有一天黎耀阳回到家，却不见张婷的身影，简陋的衣柜里也空了，他慌了。
随即收到一条短信；“阳，我回重庆了，我已经26了，从小穷到大，真的穷怕了，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和自己喜欢的人一日三餐....你什么时候回重庆，我们还可以像朋友一样，毕竟是老乡嘛，你救过我一命呢，哈哈哈哈...”。
他放下了北京所有的不甘心，他明白北京的房价就算怎么来回涨停，他都买不起。
很快他辞了工作，回到了重庆，他知道他不能失去张婷，三年里一起吃苦，一起开心，一起打趴下，再握手站起来的人，早就融进骨骼和血液里了....
再抬头的时候，张婷面前已经没有顾客了，他跨着步子向张婷走去，拿出一串钥匙，当众单膝跪地向张婷求婚....
5.
结婚进家门后，张婷见到了自己的公公婆婆，婆婆佝偻着背，公公蹲在门口和人聊上工地的事，几乎是恳求的让人收留他，哪怕工资低一点....
她突然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忽的想起来，五十多岁的父亲还顶着烈日在工地上搬砖，和水泥，母亲佝偻着背，放佛那给弟弟买楼借来的首付像千斤担子压的喘息不过来...
她突然眼泪夺眶而出，她的爱情也被狗吃了，只剩下这90平米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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