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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来,天总阴阴的,不下雨来不出阳,石灰色般的天空,利剑刺骨般的冷风,不由得叫人感到一丝无以言状的忧伤。
我坐在阳台的茶桌旁,小口啜着红茶,这茶是岳母送的。头顶上一小盏吊灯映黄了半边阳台,楼下孩童纷纷扰扰,给这悲怆的冬日倒平添了几分暖意。
一周前是我的婚礼,其时气温直逼三十,一晴数日,树木葱茏,宛如夏天。
灯笼、窗贴、拉花、气球、丝带,满目新红,亲戚朋友踏着铺在屋前巷间的红毯赴宴贺喜,就连阿宝——我家的狗——也套上了一件略不合身的红衣,在人前凳后呼哧呼哧地奔耍,衣服下端在其肚皮底下耷拉着,远看如一坨赘肉。
办席用的宴酒、喜糖和水果占了大半客屋。至亲们围坐在八仙桌边小呷碧螺春,闲话叙家常,满脸挂悦色,茶香四溢,欢笑不歇,一派喜庆。
酒席是在田地里办的。承包大户早早地把地里成熟的稻子割了,于是我们请专人花两天时间搭了个可容纳四五十张圆桌的大篷房,所用铝合金支架几十有余,周身遮以红色大蓬布,地面铺设木板。从外头看,这蓬房颇具规模,气势不凡,在田里独占鳌头,与酒店相比,又多了几分乡间豪气。
篷房前的空地上,一栋木屋也悄然拔地而起,只篷房的十分之一大小,那里专置冷菜。屋外添上几口大锅,配以煤气罐,烧制热菜。北边有条河,河岸边支起一道拱门,印有新婚夫妇的姓名,赴宴者见门识路。
婚宴正日前一天俗称“前三朝”,厨师已至,备货备料。我忙里偷闲,与岳父岳母一家信步尚湖,游赏耦园,驻足平江路。太阳高高挂起,行人熙熙攘攘,我们兴致昂昂。黄昏时分,我的三五远朋陆续到来,篷房里,摆菜肴二十余盘宴请。
正日清晨五时,我与母亲一同前往理发店洗头梳妆,整理仪容。清冷的水气,密布的露珠,以及河岸边那截在灯光照耀下犹如撒了盐的水泥路面,构成冷冷清清的一片。路上行人寥寥,偶尔听到卡车碾过路面的低沉之音,在这片寂静之下显得格外刺耳。
妻子也很早就起床了,与闺蜜仨一同前往附近的宾馆,张贴喜字,铺设红被,以及进行持续三小时的化妆。接亲地点就在此地。
等我和母亲全部搞完,已是两个钟头以后的事了。旭日早已高高挂起,将店外的沥青路面照得金光闪闪。车流如梭,行人如织,店门大开,叫喊声、招揽声不绝于耳,一切渐渐热闹起来。
我们的准备工作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我只记得,我的亲戚共备了六辆婚车,以我大叔的宝马为头车。还有几位邻居提着圆红木盆,盆内盛着寓意“早生贵子”的枣子、花生、桂圆和莲子,还有一位拎着几根甘蔗,皆附于我们后方。
接亲时,我不是忘了领结,就是忘了戒指,又或是忘了鲜花,捡了西瓜丢了芝麻,许是昨夜目不交睫,此刻略感困顿而犯了糊。尽管错误频出,好在及时补回,接亲如时完成。
当我和妻子踩着被太阳照耀得熠熠生辉的红毯走至老宅门口,两排女人齐齐靠边站着,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我们经过时,礼炮旋扭,砰砰数响,彩花散落,缤纷绚烂。
我已不知多久没有像这样忙里忙外踩着时间干活啦!心潮的澎湃显然战胜了身体的疲乏。
不过多时,我们走进红篷房,大家才开宴。我身着西服,妻子则套着一身红色秀禾。我们被目光包围着,可走来却不觉羞尬,好似戏台主角的莅临。我们在最东边择中间桌就座。
下午,做完敬茶礼,所有的婚俗流程就算悉数完成。我的好友们,包括永威和老五,也如约而至,有自己依照导航寻来的,还有我托人去接的,他们纷纷以各种形式递上祝福。
菜肴之最盛最佳非晚宴莫属。白斩鸡、糖醋小排、海蜇皮等冷菜十二道,不过多时,一盘盘热菜陆续由顺菜师傅端送过来,松鼠桂鱼、油爆虾、大闸蟹、蒸三鲜、鸭血糯、腌笃鲜、甜汤......各类蒸菜、炒菜、点心和大菜共计二十四道。
席间,有低头吃菜不语的,有边吃边絮叨的,有起身续酒水的,有不吃菜光闲话的,还有两个外国人大眼瞪小眼,好奇餐桌上的一切。我们桌子后方还有一块大屏幕,循环播放着提前选好的婚纱照和当天录制剪辑的婚俗流程。
一时间,欢笑声、音乐声、碰杯声,酒气、烟气、菜气交织在一起,喜庆的氛围弥漫四下,好不热闹。
我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氛围,好似以我为中心而产生的氛围,一种从未有过的氛围!喜气在篷房酝酿,激悦在心中荡漾!
酒席过半时,我与妻子起身敬酒。说是酒,实则是椰子汁。我一桌桌地敬,一口口地抿,妻子则跟我身后发烟,一人两根红中华。
等全部搞完,约莫二十分钟过去了,桌子上的菜已层层堆叠,见不到对面低头人的面孔,新菜堆旧菜,旧菜堆空盘,摆放讲诀窍,叫人无措夹。红篷房房身的透明膜上雨珠在滑落——夜雨偷偷地来了,酒席也接近尾声。
末尾,路边放起了烟花,足足几十响,篷房外火光冲天,映亮这广阔的田地,人们一惊一乍。在这片火树银花之下,宾客陆续道别,几个村里的女人开始收拾餐桌,随后有几个圪蹴在蓬房门口洗碗,几个红色长桶的水被洗洁精酝白了!
正日的后一天,俗称“后三朝”,近亲前来就宴,区区四五桌人,用前一天的剩菜款待,最大程度地降低浪费。也就在这一天,我陆续送走了好友以及岳父岳母一家。
我一向喜清净,一向厌琐事,从不惹人眼,从不争锋芒,却不知何故,觉得该场婚宴虽繁琐然并不恼人,虽夺目然并不心羞,好似我一收内敛,心向外界。究其原因,或许,其一,了却人生一桩大事,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与许久未见的老友谋面叙旧。
婚宴后,篷房拆尽,客屋空尽,各回各家,一如往初,少了昨时喧闹,倒不由得让人感到一丝悲戚。一次次地往返于高铁站,送客,留恋,悲情。
永威是我最后一个送走的。他在我家住了三天,其中两天是我劝留下来的。这期间,老五也两次三番从张家港过来看我们。往往返返,正如心情流转于悲喜之间。
婚宴后两天即入冬,气温骤降。数日里,乌云蔽日,阴雨绵绵,冷风萧萧下,岸柳欲坠,鸡犬哀鸣。人能一夜白头,活力尽失;树能一宿枯瑟,光泽尽褪。午后有乌浊的阴翳,黄昏有幽蓝的天空。世界如搅翻了一盘颜料,且是那令人生厌的石灰般的色调。
送永威去高铁站那天,天还是同样的天,风还是同样的风,同样的冷,同样的阴,同样的灰。车上,他对我说了什么,可有一半我没听进去。
到了高铁站,我们下了车,并交臂碰了一下,随口客套几句,然后他拎着一大袋子东西走了。我又重新上车,起步开了几十米,一望,他没有走远;又开了几十米,再望,人群已把他淹没......
我知道,与这场婚礼的最后一道连接没了,这下婚礼彻底结束了!
回到此刻,我正枯坐在阳台桌旁,泡着岳母给的红茶,望着窗外石灰色般的天光,从楼下孩童的叫嚷声中汲取几分冷肃冬日里的温暖。
天下无不散的宴,世间无不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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