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那一年的秋天,气候炎热,所有的树叶都在蝉虫的嘶嘶喘叫声中枯萎。
这个秋天当中的某一日黄昏,半天布满了令人惊艳的火烧云。街道上的车辆,墙檐边的行人,还有那些点缀的树篱都被涂染上了一层赤红赭黄的颜色。
杨政一直都忘不了这个秋天的黄昏。
尽管从此以后,屡经变幻,沧海桑田,喧嚣红尘总是让人静不下心来。
可是,往往在那沸腾的热闹之后,那年秋天的琥珀黄总不由自主地浮泛于脑海,经久不散。
就如同镶嵌在心灵深处的一道标帜,让他记得:
新城中学校门外,是一条陈旧的街道。两爿排列着数不清的餐饮店和书店。
那天的火烧云在这里其实只略绽露出一丝端倪。街道上空的一片云色泽淡黄,微风吹过去,也带走了那刺鼻的油辣气息。
杨政和他的堂哥杨华低着头快步地走着。
他最近刚从镇上的学校转到这座新城中学,是该校初三十班的学生。
堂哥杨华则是去年考上县八中,之后托了关系,方转学到新城中学高中部就读,现在已经是高二年级了。
新城中学是一座私立的实验学校,分为初高中两个部。
本校花高薪聘请了本市极有名望的几名教师,又紧随时代的潮流,借广告宣传的造势,延请了几名外籍教员,在该市三区十二县名头颇响。
一般学生和家长都以就读于该校为荣。
杨政的伯父在两里外的五星路上开粮油铺子,已经营得七、八年了。对于这座小小的县城,也可以说得上是熟门熟路了。
为了子女后辈的前途着想,这位父亲很是着力地卖了一把老脸。多番送礼、托人之后,终于在儿子就读于斯之后,又把乡下读书的侄儿也弄了进来。
初来乍到的杨政这时候尚不太适应这里的这种城乡结合部的生活节奏。
在乡下的生活令他对县城的吵闹很惊奇,而原本中等偏上的学习成绩也让他此时觉得有点吃力。
他感到自己根本就跟不上新城中学的课程。他甚至极是怀念在镇中学就读的那些快乐时光。
杨家兄弟俩低头转上了一条小道,拐过坐落在这的又一个商业住宅小区,再接着往前。
这里一带连串地开了五、六家网吧。网吧间如点缀似的穿插了几家专售香烟啤酒零食的小卖部。
下午放学的青少年们纷纷汇聚在这里,享受一番轻松时光,来进行虚拟世界的徜徉与畅游。
在镇上读书的时候,杨政尚能隔三岔五地跑进网吧里泡泡。可自打来到县城以后,伯父却严令禁止他去做与学习无关的任何事情。
包括电动游戏、上网溜冰、舞厅蹦迪等。
堂哥杨华更是以身作则,全方位地树立起杨政学习的好榜样。
所以,尽管那年秋日的这一天虽然火烧云染红了半空,但杨华和杨政并没有觉得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他们一如既往,相视一笑之后又低头走路。
在往后多年的茫茫岁月里,这天黄昏一直让杨政念念难忘的原因其实并非因为天气,而是一个人。
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至少,在遇见那时是这样。
那个人的个子有点高,显得瘦。头发长长的,披到了肩上。
杨政是经过那几家网吧门口时看见他的。当时他正被五、六个手持棍棒的同龄少年连拉带搡地驱赶出来。
他梗着脖子,眼光沉冷。额头上破了一块皮,血水淋淋地渗透出来,沿鼻梁一路挂下来。
但他并没有试图用手去擦拭血液。他的双手只顾死死护住脑袋,而听任那几个挥舞棍棒拳头的家伙往身上招呼。
街道上顿时围聚了好大一群人。大家对此各抒己见,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那个挨揍的少年人始终都只是抱着脑袋,默默地忍受着凶悍的拳棒,对身外的一切均置若罔闻。
杨政停下脚步,颇感好奇地看着他,眼目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心中充满的疑问和其他围观者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比如,这人是谁?这群人为何要打他等等?
那群挥舞棍棒的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多半是不学好样混社会的。这些人又怎能开罪呢?除了动手不停打他,这干人还会将他怎么样?
杨政犹自在胡乱地暗暗寻思,却忽然见到那少年对他投以深深的一瞥。
那双眼瞳亮晶晶的,清澈澄明。
由于双方距离很近,杨政分明读到了他隐藏在眸子深处的微笑。
那笑意淡然,却又似乎有所寓指。
杨政一时不觉诧异起来。正待细细思量,却被旁边一个挥棒打人的壮实少年一把推到,跄出老远。
杨政踉跄站稳后,心里虽然有气,可也不敢明白发泄出来,只赶紧恨恨地低头退开。
他似乎还想再继续观望片刻才走,堂哥杨华却连忙拉住他去往回家路上,快步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后来,问了堂兄杨华,杨政才知道那个挨揍的叫做冷峻,还跟他们是同乡。
他父亲是个半道出家的屠夫,原先在乡下杀猪,前年到县城城南农贸市场打点了个摊位贩卖猪羊肉。
这个冷峻现在也在新城高中部上学,跟杨华一个年级。成绩不很理想,篓子却捅下不少。
但听说有个亲戚在县里某个要害部门,所以多少关照住了。学校暂时没对他的各种违纪采取任何的措施,也从没做出过怎样的处分。
至于他对杨政微笑,大概是由于同乡,从前难免会在上街趁集时或其他某些场合有过照面,所以觉得眼熟的缘故。
而关于那些人为什么竟动手毒打于他的缘故,杨华自然就更加地不知情了。
但是,这依旧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他认为,象这种生性喜好惹是生非的人,难免经常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社会渣滓鬼混,所以奉劝堂弟以后就算碰到了,也最好要装做不认识,赶紧地避开。
那一年那个秋天的那天黄昏,杨政意外地邂逅冷峻。他们两个虽然尚且还算同乡,但彼此之间却并不认识。
惟其正是因为如此,那一刻,冷峻向他展露的会心一笑,才会令他对此格外留心,对此更为印象深刻。
就算时光荏苒,就算到了多年之后的今日。
就算在杨政和冷峻共同走过多年风雨,历经千般艰难之后又分道扬镳,以及互不相干后的又是若干年后。
那个挨揍的少年所深深报以的微笑,依旧还是如同昨日再现那样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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