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这人是从冷爱军家左边的大路上走来的。冷爱军房子的左边有一片竹林,种了百十几根竹子,路顺着竹林边沿弯绕进来。
竹林边上燃放过炮竹,冷建华正蹲在那里捡那些四处溅飞的零散的鞭炮。也不问有没有引信,只要看见是完整的就全都揣进衣兜。当听到这个声音时,他显然也吓了一跳,赶快站起。站的过程中,顺手擤去了晃荡在口鼻之间已很久了的鼻涕。
但来的这个人只是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左红旗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脚下稍不停留,又迅速走进冷爱军家中。她身材娇小,留着个齐颈学生头,头发乌黑光亮,让太阳晒得根根湛然生辉。
被忽视的冷建华重又蹲下继续找炮竹,旁边跟他一起寻找的几个小家伙目送着学生头进了屋,就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用胳膊肘拐带了冷建华一下,“胖子,峻伢子的母老虎小姨真骚,是吧?”
“她,她那不是骚吧,”冷建华想了片刻,瓮声瓮气地说,“那叫厉害。”
墩头虎脑的那小家伙也是冷家一系的房亲,只是血脉较冷峻冷建华他们比较远。他叫冷建明,平常和冷峻他们不太亲密,但是又和冷建华的堂哥冷建军最是要好。
他见平常憨头憨脑最没主见的胖子居然不认同自己的看法,就冷冷地耻笑,“我晓得你,骚就是厉害,厉害就是骚!”
冷建华生气了,可对他的讥讽又感到无计可施,只得转身走开,“我不跟你说话。”
学生头一进冷爱军家门,就直奔左青艳房间,“姐,快跟我走,你村上大队干部陪计划生育的往你家来了。”
正在旁边帮忙整理衣服行李的冷爱军站起身来,“他们从那边来,有几个人?”
“人多呢,得有八、九个人去了。在裕兴塘分作两队,一队从我刚才走的这条路直过来,一队横抄你们后山的小路。”
学生头自然是左满贵的小女儿左芳兰。她其实一大早就过来了,只是知道怀孕的姐姐在家呆着随时有被透露消息的危险,所以来了也没进屋,直接就到十八铺所属的队部蹲守,去打探情报。
从十八铺到本村的队部,大约能有三里多路,途中要经过裕兴塘、保富冲、蔺公坝等几个相互交壤搭界的生产小组。
由于早几年责任田承包到户,队部的作用已经逐渐消褪,但作为一个村组织核心的形式却依然存在。
往往镇上有些什么大的举措,上级前来检查或下达某文件等等活动都还是通过队部向各组进行发布。
听了小女儿情报,左满贵跳了起来,“快走快走。”
众人则七嘴八舌纷纷替他们出主意:
左青艳能躲藏的地方自然是她三溪坳的娘家。从十八铺去三溪坳都不要经过裕兴塘,因此不必担心给迎头撞上。
但是从十八铺往三溪坳的路上,却必须当心工作组打埋伏战。
因为前不久隔壁村的一个孕妇张花莲,她就是逃在去往娘家的路上给村干部半途伏击道上截下的。不但没保住已经七、八个月的胎儿,还重重地罚了他们家一笔……
终于,在众声喧哗之中,左芳兰和她大嫂牛桂芬负责保护左青艳撤离。冷爱军背着老大一包衣物,抱着小儿子冷屹,牛桂芬和左芳兰则搀扶着左青艳一起走出了家门。
左满贵看着行动不便的女儿,放心不下,不顾亲家挽留,一心跟在后面护持。
由于担心遭伏,他们几个特意捡了平时极少人行,杂草丛生的偏僻山路。
冷峻跟着父亲冷爱军、母亲左青艳走到十八铺的村口,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祖父冷肃然他们已经回家许久了,他还在那里恋恋孺慕地张看着。
这个时候,正是太阳猛烈的时刻,冷峻的头脑都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后来他奶奶刘氏走来牵他回家,因为酒席开餐了。
刘氏已经六十五岁了,头发白了一大半,显得极是苍老。
她本来叫做刘桂香,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通常大家都叫她五娘,因为冷肃然在宗族兄弟之中排行老五。
通常时刻,五娘都是沉默不语的。冷肃然这一家子中,最少话的就是她。
听说冷肃然年少的时候,曾经很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当时五娘嫁他未久,为这事闹过好大一场风波,但最后却没能收到很好的成效,她终于在青年冷肃然豪放的拳脚之下默默屈服。
尽管冷肃然确实上过几年私塾,算是十八铺比较知书的乡村文人了,但这也并不妨碍他具有狂野不羁的好踢打身手。
只那些都已是传说,穿插在苍老的旧日时光,早就无从检验了。
在妇女当中,五娘长得算是高个的了,只是有些老年虚胖。她看上去比老倌冷肃然还显高,当然也要显老。她本来就比丈夫要稍年长一些的。
冷峻回到家里,看见大家都在酒席上杯箸交错、好不欢畅。可因为父母都已慌忙离开不在身边的缘故,冷峻自觉得索然无味,情绪极为低落。
他奶奶五娘径直把他牵到厨房,装了一大碗饭给她这个大孙子,“吃饭吧。”
但是冷峻接过来,只懒散扒拉几口就丢在一边,嘴里嘟囔着,“不想吃。”
五娘也不强孙子,且也不哄他,自己端起那碗饭来一口接一口慢慢吃掉。
胡乱对付了肚皮的冷峻自然完全没有心情干巴巴地瞧着奶奶吃饭,他无精打采地打开后门,走到自家猪圈。看两只小猪睡觉的傻样,正在想要不要用竹枝把它们抽醒来,却听到堂屋那边传来争吵的声音。
心中有事的冷峻赶紧猫躲着靠了过去。他藏在山墙这边,向堂屋那头偷偷望去。
却只见几个穿着工整的男女正在大声说话,他爷爷冷肃然却煞白着脸庞站在门口发呆。村里号称三爹的老头正在旁边代冷肃然赔笑。
三爹是十八铺的村民组长,并不姓冷。他大概五十几岁的年纪,长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一张阔嘴,脸上生着好几个大黑斑。
冷峻看到自己爷爷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这时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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