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听那挺神气的一伙人当中,一个凶巴巴的青年声音提得老大,“冷肃然,你儿子儿媳到底去了哪里?快老实交代,若是敢说半句假话,就把你抓起来顶罪!”
冷肃然向后退了半步,嘴皮张了张,没敢说话,只把眼睛看着队长三爹,巴望他继续替自己讲话。
那青年见冷肃然惧怕,就更进一步相逼,把手几乎戳到他的老脸上,“你不做声支支吾吾是什么意思?支支吾吾就可以逃避责任了吗?快点说就快点放过你,要再继续搪塞就地治你个知情不报!”
三爹见冷肃然明显扛不住,连忙探头上前,满脸堆笑,“这位领导,这位领导,冷肃然向来是个说不出多话的好同志,这个......”
那几个人显然认得三爹是组长,其中一个一摆手就将他拨到旁边,“陈季佐,领导没有发话,你就不用发言报告。”
陈季佐就是村民组长三爹的名字,据说是家中兄弟行四,看他粗黑壮大的外貌,却不料竟有个文雅的姓名。
三爹眼巴巴地接受年纪比自己小差不多两轮的年轻干部训导自己,可不敢说叨半个不字,“领导说的对,我不发言,不发言。”
于是那伙干部继续追问冷肃然,“老头,你说还是不说,你可要想清楚!”
“这......这......”冷肃然煞白的脸一瞬又涨得绯红,向围观的众人四下求援。虽然他向来以上过私塾口才便捷自负,可是在这紧要当口,那些个平素顺口而来侃侃而谈的言语却全然无用武之地。
他知道,那些虚头巴脑通统都是没用的,真正有用的只是自己的态度,可是无论怎样,自己总之强硬不起来。
冷汗涔涔的冷肃然开始摸额头了。他不清楚摸额头能有什么用,又能帮上什么忙,可他就是那么地摸了。
远看着窘迫的爷爷,冷峻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弱小、衰微,触手即倒。忍不住向前靠了靠,冷峻悄悄地闪在离堂屋更近一些的一根青砖房柱后面。
内心之中觉得很愤怒,但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年幼的冷峻甚至希望爷爷突然大发雷霆,狠狠揍那正在意气风发、大显身手的青年干部一拳。可同时他也知道,那只能是凭空幻想而已,他也知道自己的爷爷没有那份胆量。
藏在青砖柱子后面,冷峻为自己某个冲动的想法感到莫名地恐惧。
他突然就觉得全身冰冷发寒,四肢都紧绷绷地,牙关也咯咯地响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手脚都在一下一下地抽动着,他努力想让它们不要再抽搐、不要再抖,可它们却偏不听话。
莫名怨念放飞的想象翅膀如恶梦一般魇镇在胸口,令人恨不能立即将之推翻,粉粉砸得稀碎。
但那种颤动着的沉重压迫感,看似并不存在,却又挤兑得如此真实,让他手足冰凉,心惊胆战,再也无力反抗。
就在冷峻正为阻止自己突发的痉挛暗暗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甚至一度忽视了观望堂屋事件的一切时,作为冷肃然亲家母的张娥英再也看不下去,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让我们说什么?当干部也不能这样威逼群众吧。”
冷肃然的女儿以及冷家妯娌见终于有人敢于带头说话了,就纷纷应和,“就是就是。”
最嚣张的那个青年见个半老的妇女出头抱不平,浑然不看在眼里,把双眼一鼓,“你是哪个?倒是会煽风点火,你哪只眼看到我们什么时候威逼过群众了?”
张娥英心里也有点怕他,却强自壮起胆子走上前,“我是个妇道人家,不会说话,要哪里说错了也请你做干部的宽宏大量不要追究。但是我做人一向老实本分,从来就不会煽风点火者。”
“不要跟不相干的人废话。”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语气似乎不怎么耐烦。
这些人陪同的大队干部都分别介绍过,因此冷肃然他们认得。这一行共有八人,除了四个大队干部以外,另四个都是镇上计生办这次下乡的行动小分队成员,一个女的,三个男的。似乎那女的是头,姓徐,村干部教村民喊她作徐领导。
而那四个男的当中,最嚣张的青年姓贺,尊称贺队长,却不知是个什么队长;另一个瘦高个,嘴尖尖的姓胡,村民被指导称呼他胡干事;最后那个不太做声的矮子仿佛姓陈,干部们并没有介绍他的职称,所以村民们自发地通称作陈干部。
十八铺行政上属于飞鹭县的幸福镇管辖,位于该镇比较边缘的区域大树村。
从十八铺再往东不出两华里,就是团结乡和希望乡的地界,距离幸福镇的镇集以及镇政府所在差不多十里路远——也算是比较偏远的村庄,所以镇上的领导干部这些个大人物是不太常见的。
惟其如此,故而村民们在面对这些尊敬的领导的时候,大都是怀着仰望的心情瞻观风采的。
作为基层干部的大树村村干部自然更是不敢怠慢。为了配合领导们这次行动,可说是倾巢出动,一路陪护,烘云托月,十分卖力
——村支书谢伟华、村长陈参军、大队会计陈华生、妇联主任马红星这几个村民们最常见到的领导干部都眉花眼笑地陪同着比他们更大的干部们来到了这里!
因飞鹭县这边的口语发音有点怪的缘故,村支书谢伟华的大姓“谢”并不读作谢,而通常是被以乡土得直掉渣的口吻念为“嫁”,就像这里的百姓把花谢了说成花嫁了一样。
被掂掇开去的村民组长三爹这时问过旁边的冷其然,知道给干部们摆的酒席已经备好了,就又陪着小心地笑脸挤上前来,“领导们还没吃饭吧,可巧五爷家今天办酒,就便几杯淡酒,不成敬意,各位领导请都入席吧。”
“办什么酒?”徐领导早就前前后后把堂屋里光景睃了不下十遍,这时才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话。
“过生酒过生酒。”三爹一边摆出手势邀请,一边连声回答。
跟着带路的三爹,干部几个先后落座。嘴尖尖的胡干事已经向妇联主任马红星打听清了冷家做酒的情况以及张娥英的身份,这时冲她招一招手,“那个老娘,你就是冷爱军的岳母吧?”
“是的,咋了?”张娥英这时隔他们已有些远了,因此回答的声调有些子高。
正在给领导酾酒的大队会计嫌她声音大了,就停下来做了个手势,“你不用那么大声嚷嘛,各位领导听力都很好。你有话就过来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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