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看到安波拉一脸懒得跟你说的表情，米凯罗觉得很不舒服。他蹭着墙靠过去，也学着安波拉的样子蹲下，用两只胳膊抱住膝盖。
“你是不是有病？”
安波拉瞪他一眼，把俩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宽了一些。
“要不我报告顾老师，也带你去医务室看看？”米凯罗说着，伸手去拉她。
“你有完没完？”像是隐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爆发，安波拉一甩胳膊，连珠炮地说：“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你一个牛高马大的留级生，老欺负比自己年纪小的女生，有意思吗……”
也不知是被她吓到，还是怎的，米凯罗脸色变得煞白，不顾反抗，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安波拉挣扎了几下，也不动了。
教室里沉寂了十几秒，顾清风的声音在里面响起：“米凯罗，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
安波拉看到米凯罗像是被抽空了气的塑料娃娃，整个人都耷拉下去，脑袋垂落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
活该！她在心里说一句，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那家伙微微抖动的样子……该不会是哭了吧？
“哎——”
安波拉发誓，她只是轻轻地推了米凯罗一下，没想到他身子一歪，就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抬眼看她时，眼皮红通通的肿得像两只小灯泡，原本就小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缝。
看到安波拉嘴角一咧，差点笑出声，米凯罗更伤心了：“呜呜呜……”
“嘘——”安波拉赶紧阻止他发出声音：“你想让你妈接你回家吗？”
米凯罗赶紧摇头，他咬着嘴唇，使劲儿憋泪的样子真是搞笑极了。
安波拉还想说什么，下课的铃声响起来。
两个人条件反射地贴着墙根儿站好，低眉顺眼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做忏悔状。
顾清风像一阵小龙卷风般走出教室，站在俩人跟前儿，背着手，任由鱼贯而出的学生小鱼儿似的从身边溜过去，瞧也不瞧，只死死地盯着两颗黑乎乎的脑袋。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波拉感觉到脖子都酸痛起来，才稍稍撩起眼皮往前看了一眼：没人。顾清风早就走了，又或者，刚才那种被人看得毛骨悚然的感觉，根本就只是个错觉？
学校的一天，有时候眨眨眼就过去了，让人几乎记不起发生了什么；有时候又显得特别的漫长，长到让人觉得大半辈子都耗在这里了。
安波拉站在校门外那棵银杏树下，第101次看了看校门——门洞就像一张贪婪的大嘴，而半掩的金属栅栏上尖锐的部分，像矛一样高高地挑向半空，好似参差不齐的钢牙，让人不寒而栗。这大概就是她每次走到这里，都忍不住犹豫的原因。
低下头踢一脚成堆儿的树叶，看那些金黄的叶子翻滚着散开去，她又用脚尖扒拉回来。感觉那些叶子好像就和刚才不一样了，更绿了，还是更黄了呢？
“哎，你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这么没有公德心！没看到我刚刚才把这些落叶扫到一起的吗？”
刚刚？安波拉感觉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世纪。
“说你呢，听到没有——”
说话的，是学校的校工，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了，有点驼背，穿着沾了灰的工作服，拿一把跟她个头一样高的大扫帚。
安波拉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如果被她沾到灰，回家又要挨妈妈念叨了。
“你这丫头，瞧不起我怎么的？就你这样的，还真得有个人好好管教管教，你们班主任是谁……”校工说着，又要动手拉她。
“牟阿姨，您这还没吃晚饭呢？”一个明朗的男声响起。
“是小洛老师啊，”校工沾染了岁月痕迹的脸舒展开来：“这不还没到时间嘛，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洛奇托了托并没有滑落的黑框眼镜：“我刚从食堂那边过来，听说今晚有烧鸡腿和瓦块鱼，只是采买得少了些，怕是……咦，你怎么还不回家，在这儿干嘛呢？”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扭过头问安波拉。
“这个学生小洛老师认识呀？”校工随即摆摆手：“你们先聊，我去那边还有点事儿。”
洛奇微笑着点点头，轻而易举地送走了校工。
“别走啊，不说要带我去找班主任吗？哎——”
安波拉的小声嘀咕并没有逃过洛奇的耳朵，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来，在半空中停顿了数秒，又不着痕迹地落到黑框眼镜上：“小安同学，你在等谁？”
“不等谁。”
安波拉还是不喜欢这个清秀得像个女孩子似的老师，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别扭劲儿。米凯罗那帮小子更过分，背地里管他叫“洛姐姐”，各种奇葩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
“小安同学，你想和老师聊聊吗？”
“洛老师，我叫安波拉。”
小安这两个字，印象中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经常叫的。小安，快看，妈妈给你买的娃娃，喜欢吗？小安，摔疼了吗？小安，慢点跑，等等妈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变了，只会不耐烦地喊她安波拉。
“洛老师再见。”
洛奇还想说什么，安波拉看见米凯罗垂头丧气地从校门内走出来。
安波拉迎上去，本以为米凯罗会嫌弃地说“都怪你”，没想到他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米凯罗颓丧的样子，反倒让安波拉生出几分怜悯来。她索性也不再问，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转过街角的蔷薇花墙，就能看到米凯罗家。每次从他家门前经过，都能看到他爸爸在修剪草坪，他的妈妈则在旁边有条不紊地晾衣服。安波拉总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今天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他妈妈已经晾好衣服，拿着衣物框往回走。米凯罗推开半人高的铁栅栏门，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爸爸妈妈都像没听见一样。
“嘿，米凯罗！”安波拉跟着挤进小铁门。
“你干什么？”
“上次你不跟大家炫耀说，爸爸从国外带回家一架漂亮的仿真飞机模型吗？我想看看——”
“可你不说那是小孩才玩的东西吗？”
安波拉嘻笑说：“我那不是嫉妒嘛，就让我看一眼好了！”
俩人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
安波拉深吸一口气，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别人家。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刺目的强光，可是并没有。几秒钟的沉寂，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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