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样

        初中成绩不好，等到中考报考的时候就只敢报比较一般的学校。好在中考眷顾，考得还行，也就还算顺利地进入了普通高中的重点班。但毕竟实力在那里，我总在班级吊车尾的位置。

        新的学期，新的同学就寓意着什么都是新的。而与我一条过道之隔的新邻桌是位男同学，他不大高但是身材魁梧，总爱捅着双被泥巴附着的洞洞鞋。一到晚修，他总喜欢剧烈地抖动他的双脚，摇晃著庞大的身躯，而有时他兴致大好或是对人生充满希冀时，他的脚总能撞到旁边略微锈迹的铁桌腿上，彷彿罔顾权威地挑衅外界已至的安静，给世界一剂沉闷的骚动。由于这挑衅份量不菲，未免涉足喧嚣，教室悉悉索索地也就有了响动。这时，班长总要在我耳边大叫一声以找回先前已至的平静。而我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思考我的数学，此时却又受到无端的打扰，实在叫人火大，气不打一处来，总得要归罪于那个抖脚男。

        我是打心底讨厌抖脚的人，粗鄙而自私。而这份讨厌在这个夜里升到了极点。

        下课，女生总会聚在一团聊八卦。

        “诶，你听说了吗，他是南华初中的呢！”跟我玩得最好的女生猛地顶了一下我的肩膀，一片淡淡的潮红浮上脸颊，又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抖腿男看去，小声道：“就是他。”她又回过头看向我，见我一脸狐疑，她脸上的潮红忽地褪去，转来质疑我，“不是，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信是吧，我跟你说，我这可是在老师收集的表上瞟到的。绝对没有半分错误。”她以极低的音量来掩饰她满脸的骄傲。听了这话，我心中已经有了半分底，我半信半疑地转过头瞧他：他正在看书呢。

        下课时分，班级里面闹哄哄的，环顾四周，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我定睛一看，他看的居然还是本数学书！要知道，我的数学书纯纯就是个摆设，若不能拿它垫桌角，那么它便丧失了所有的价值，我的数学书除了名字可什么都没有。我有些心虚，匆匆结束了聊天，回到座位，漫不经心地拿起离手最近的那本书，匆匆用眼睛扫视着，究竟是有什么吸引了我的注意 ，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南华是我们那儿的名校，在我看来那里的学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考到我们学校的，是发挥失常还是命定的相遇？我心里有了答案。

        又到了晚修时间。傍晚的夕阳微斜，引起了班里不小的骚动，大家都抬头向窗外望去。我也不受控制地抬头望向窗外，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邻桌那个男学霸的头，他没有受到外界的一丝干扰，像是泥潭中的一汪清泉或是海中沉着的黑色暗礁。他神色皎洁，不见一丝波动。他仍旧在看着那本数学书，还时不时地拿起笔来画两笔，不厌其烦。

        那夜，好似有出乎意料的夕沉。得此落日，久久难回神。

        他还是没有变，每个晚修都会抖腿，也总会在晚修捧起那一本蓝底的数学书，时不时地拿起笔来画两笔。而在我看来，抖腿不过是学霸的消遣。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我也习惯了抖腿，上课也抖，晚修也抖，却不似他那般肆意那般张扬，兴许这是学霸的特权。但，这数学题却的的确确好做了不少，而我则像得了武林高人真传的独门秘笈般暗自窃喜。但这一切像偷，我不敢像他那般肆意地抖腿来倾注对数学的颓唐和失意亦或是宣泄对生活的抱怨和无奈，然而我却依旧对我从学霸那里偷师到的独门秘笈十分得意。

        受这位男学霸的影响，我开始翻阅艰涩难读的数学书，要想在平时写完作业之余看会儿数学实属艰难。但每每当我抱怨今日作业之多时，他早已抱上一本数学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右手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虽然他背对着我这边挡住大半，但我依旧能看得出那是我最为头疼的数学。但每当我看见他，心中总压不住对高分的心驰神往。有了抖腿玄学之外数学书的加持，想要高分，定是探囊取物。

        我从来不敢问他问题，我好似对所有学霸都有着天然的敬畏感，我认为我那愚蠢至极的问题只会迎来学霸的不屑和嘲弄，甚至于是一种对知识的亵渎。因此我一有数学问题就问后面胖胖的女同学，但倘若我们俩都不会，我情愿去问我后面的后面的同学也不会去问他，我总是害怕他觉得我连这个都不会。

        不过多问多写总是通向成功的不二法门。如今作业对我而言已是轻而易举，然而当我大为欢喜，心想这回一定写得比他快时，我侧头望去，他的背脊略弯，肘下垫着一本蓝蓝的数学书，右手悬空拿着那只笔。

        他总归是比我快的。

        你说他究竟写到那一页了呢，他的数学课本都要写完了吧。我按耐不住好奇心，总还想凑近去瞧上一眼，这一如对秘笈的渴望从心底最深的池里涓涓向外淌着，我倍受煎熬，终于熬到下课。

        我朝他望去，眼中细细密密的崇拜好似他也能感觉得到，他转过身来，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我好似完全没有准备般地手忙脚乱，而他就这样撞上我的视线，我眼神躲闪，忙望向别处。他却开了口，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说上话。

        “你在看数学书？”他惊奇中带着两分怪诞，好似瞬间将我的表衣撕裂，将我赤身裸体游行示威——我在偷！

        他那余音久久不散，来自学霸赤裸裸的挑衅如同针刺般扫荡着我短暂的缄默，他望著我，好似能把我望穿、看透。

        咽口水，极其自然的动作却在此刻暴露了行踪，我甚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腿还不自觉地微微战栗，这简直是出卖我的最好佐证，我真希望他没有注意到我的窘态。我匆忙地整理语言，再次回上他炽热的双眸，我想要坚定却还是磕磕巴巴：“你…你不也在看数学书吗？”说完便意识到不对，急忙住嘴，打着圆场，“我刚刚看到的。”更加错误了！我现在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情况好似更糟糕了。好在他好似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他边从正在翻阅的那页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mp3，边寻找着这本书的封面——数学必修一，他出乎意料但好似又在意料之中，“哦，这是本数学书。”

        顷刻，他头上学霸的光辉一哄而散，跌入俗尘。一剂上课铃拯救了尴尬的两人。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将数学书合了起来，慌忙塞进抽屉。

        那个晚上，那个抖脚男都在不停地抖动着他的双脚，时不时撞到两旁的桌腿，发出沉闷的异响，我一脸鄙夷地朝他看去，粗鄙而自私，我是打心底讨厌抖脚的人。

        后来月考成绩放榜时，我才知道，他成绩更逊于我，特别是数学。

        到了现在，我还是没有问过这个抖脚男数学问题，他怎么可能回答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