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叫醒服务

今天是周末，我做好了睡到中午的准备，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上戴着眼罩，最重要的是房门要锁死。为什么要这样？在家里睡觉不安全吗？当然不是。之所以这样严防死守，主要是为了防止母亲大人的免费、义务、频繁的叫醒服务。

这项服务我是从小领教到现在，持续好多年了。三岁以前，不记得了，根据推论，肯定也会有。但毕竟无从考证，只好忽略不计。

三岁上幼儿园开始，每天我都是被强行从被窝里拖出，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扒下睡裙，套上背心、秋衣、毛衣、裤子、袜子。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的我被抱到马桶上坐着。有时候我实在困得不行，好几次在马桶上睡着，差点掉下去。在一声声或哄骗或斥责中，迷迷糊糊解决了生理需要，再被拉起来领到盥洗间。

洗脸刷牙向来是我最讨厌的事，我一直都是敷衍了事。牙刷在嘴里倒腾几下，喝几口水胡乱漱一下，马上吐掉，牙刷头和刷牙杯的边上沾着很多白沫，就被我踮着脚放回了玻璃架上。

打开水龙头，用手捧着水往脸上扑三下，赶快拿毛巾擦干。洗过脸的我终于醒明白了，拧开那个白色的小瓶子盖着绿色青蛙或者黄色兔子的盖子，一股草莓香或者水蜜桃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用食指沾一点白色膏状物质，在额头、两颊、鼻尖、下巴上各点一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像长着五颗白痘痘。在一叠连声的催促中，我用双手的掌心把那几颗白痘痘抹开，尽量涂匀。白痘痘像变魔术一般消失不见了，换来脸上的湿嫩爽滑喷香，美好的早晨就从这里开始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被拖出被窝，取而代之的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叫嚷、掀被子、捶打肩膀、后背或者屁股。有时候我故意把头蒙在被子里，对那些五花八门的叫醒服务置之不理，换来的经常是喋喋不休的唠叨、苦口婆心的说教、气急败坏的训斥、甚至是赌气摔门而去，更有不给饭吃的威胁与恐吓。

起先我还会顾及一下，毕竟那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大人。可是后来，当我了解了和我同龄的孩子都是这副德行的时候，我便心安理得地抗旨不遵了。

我睡得正香，一阵拍门声把我吵醒。不开门，坚决不开门，天塌下来今天也不开门。我用力裹了裹被子，头包得更严了。被窝里的空气很稀薄，也不是很清新。昨天晚上没洗脚，还放了几个屁，这味道能好哪去？

拍门声消失了，我又起了睡意，迷迷糊糊做起梦来。我梦见自己在一个绿草茵茵的公园里，拿着用竹竿和渔网做成的捕蝴蝶神器追逐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那只蝴蝶在我头顶上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地飞着。一会落在芍药花上，一会落在松树枝上，一会又落在离我不远的地上。

我追逐着它，却怎么也抓不到它。它好像故意在逗我，好几次都差点就进了我的网，却又从网边轻而易举地逃脱了。我一急，挥舞着竹竿用力去打那只蝴蝶。它看我生气了，围着我头顶盘旋了三圈，然后向着北方径直快速地飞走了。

我更急了，别跑呀，我不打你了。我丢下竹竿一边追一边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鼻子里是甜甜腻腻的花香。跑着跑着，怎么有一股腥味飘来？好像还越来越重。

海边，原来我跑到了海边，我的眼前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一波又一波调皮地拍击着沙滩。海面上还有几只白色的海鸥，扑闪着亮亮的翅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有几艘船，似乎要驶出天际。

我看得呆了，不知不觉脱去鞋袜，挽起裤管，把脚丫浸没在海水里。一股从未有过的凉爽自下而上袭遍全身。我闭着眼睛，张开双臂，头微微扬起，用心感受着海水、海风、海的腥味。

我多么希望时间从此静止在这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没有烦恼，没有欲望。我再也不想回到喧嚣的城市，再也不想游走在勾心斗角的人群里，再也不想每天有那么多该做的烦心事，该说的违心话，该应付的人情送往，该奋斗的看不见的未来......

我的脚趾好痒，就像去洗温泉浴的时候，被许多红色的小鱼啃噬着。越来越痒，我受不了了，左右脚不由自主地在水里做起了原地踏步。我越踏越快，越踏越快。仿佛脚下的海水在一点点升高。已经没过了我的小腿，没过了我的膝盖，没过了我的大腿。

不行，我得赶快离开，我还没有准备好要把自己交给大海，我还没有尝遍人间的酸甜苦辣，我甚至还没写下遗言，我的某宝某信里还有点不值一提的资产，我怎么能就这样被大海吞了呢？真要那样，我也得交代一下吧？

虽然我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几个亲人，但是我如果真的没了，我想还是会有几个人难过吧？至少每天给我提供免费叫醒服务的那个人是真心爱我的。我那点可怜的资产，一定要留给她啊。可是我受不了她失去我的样子。我想她也许连哭都哭不出来吧，她一定会后悔，那么多年对我提供的残忍的叫醒服务吧？

想到这些，我的眼睛里流出了一行热乎乎的泪，我用舌头舔了舔，咸滋滋的，有点像海水的味道。我的喉咙里也有了咸滋滋的味道，我努力咽下去，任凭它们划拉着我的喉管。

我忽然想起，我是不是应该跑？我是应该转身向后跑吧？对，我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句军训教官喊的口号：向后转！齐步走！我的肢体听从我自己的口令，双手五指并拢，贴于裤缝，双脚以右脚为重心，向后旋转。左脚跟着旋转然后贴于右脚。右脚向前迈出，左手向前右手向后。左脚向前迈出，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心里默念：121！121！。

猝不及防，一个巨浪扑向我的身后，我的后背全部湿透了。

“跑步走！”我心里的声音又给我下了新命令。我蜷起双臂半握拳头，前后快速摆动着，双脚的动作还是跟双臂的方向相反，只是频率更快些。我跑啊跑，我的心脏跳动得很快，达到每分钟一百二十次，我尽量调整呼吸，四步一呼四步一吸，保持匀速。我的头上身上热乎乎的，像个蒸笼一样冒着白白的气。记得小时候老师常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要跑向哪里。我的腿很酸，我的肚子很饿，我的口很渴，我需要休息，需要吃饭喝水，更重要的我需要赶快找个厕所，我的膀胱早已充盈。于是我开始寻找厕所。前面有个白色带小窗的房子很像，我朝着它跑过去。

跑到门口，左边的小门上画着一个卷发穿裙子的小人，没错，这就是我该进的地方。可是里面怎么有那么多人在排队？明明一个小房子，怎么会有一支长长的队伍？我的小腹越来越胀痛，只能左右脚轮换着重心，眼巴巴地盼着前面的人快一些再快一些。

我又听到了拍门声，一阵紧似一阵。还伴随着大声的吆喝声，厕所的门怎么会被锁起来了？谁锁的？又是谁在拍门？不对，好像是我的免费叫醒服务又来了。

“吴晴！吴晴！你太不像话了，早饭不吃也就算了，中午饭也不起来吃吗？”

都快中午了？那我确实该起来了。再不起来，我的胃和膀胱要不答应了。于是我一骨碌爬起来，摘掉眼罩和耳机，一个箭步摸到房门，转动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打开了门。门口站着怒不可遏的母亲大人。我急忙开启了百试不爽的嬉皮笑脸模式，冲着她嘿嘿一笑，把着她的肩膀从她身边硬挤出去，小跑着溜进卫生间。

五分钟后完事，一如既往地洗脸刷牙。虽然还是敷衍了事，但是已经会用洗面奶、爽肤水、精华素、隔离霜了。还把脸凑到镜子前，描了几下眉毛，拿起口红刚要涂，母亲大人又一声吼，把我吓半死。

“涂什么口红？还不快过来吃饭！”

猛然转身，才发现她一直站在门口偷窥我。心中略过一丝不快，但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我是她的私有财产呢？自从我从她身上掉下来，她就对我有了永久性所有权。她喂我奶，喂我饭，给我买衣服，送我去上学，据说都是在对我投资，就连这免费的叫醒服务也是一种感情投资。

可是她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吴晴，这名字乍一听很好听，可是仔细一想却有点滑稽。吴晴吴晴，就是没有感情，感情是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吧？我叫吴晴，怎么会有感情呢？真担心她对我的感情投资将来血本无归。真想告诉她，要想收回投资，得到投资收益，一定要给我改个名。如果能改个姓就更好了，可是似乎比登天还难，还是改个名容易。

我正想着改个啥名合适呢，一个大肉包子递到了我手上，桌上还有一盘红烧排骨一盘炒青菜，一杯牛奶。我狠劲咬了一口包子才想起，正在减肥的我怎么能吃肉包子呢？我放下包子，一口接一口地干着那盘青菜。

“我养了一只兔子吗？”

“对，我改名叫吴肉了，或者叫吴欲、吴求也行。”

这句话说完，我自然遭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还有一句免费叫醒延伸服务：明天再这么晚起，就把你送到肉兔饲养中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