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故事的湖

吃故事的湖

有那么一座城，城里有个守门的人，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水盆。

“嗨，不让进吗？”我问。

他没有抬头，但是水盆里照出他脸的影子，我注意到他是个瞎子。没有瞳孔的眼睛倒映在水里，乍看以为水盆里有一条死鱼。

“我是个算命的守门人。”他说话的时候面前的水盆里有了些水纹。

“算命？算命和守门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没有抬头，我乘机观察了一下四周。除了瞎子没有别人，他的身后就是通向城里的楼梯。楼梯的两侧对称栽种了桃树，此刻桃花正开，很是漂亮。不得不说这是一座神秘并且对我充满了吸引力的城。

“我看到了你的人生，你不属于这座城。”瞎子捞起飘进水盆里的花瓣，一片与一片重叠，放在手心。

他虽然也穿着白色的长衣，头发挽成了道髻，但是他的手里没有拂尘，还是个瞎子，这让我不愿意相信他真的能算命。

一个老残躯无法阻挡我爬上楼梯，我经过他的时候，他抬起头，我终于看到他那双白茫茫又空洞的眼睛。桃花落在我和他之间，像一道花瓣做的帘。

“若想再出来，就必须杀一个人。”他说。

将他的声音甩在脑后，我迫不及待的走完了楼梯进入了那座城。城里的屋子都围着一个清澈的湖而建，湖里倒映着建筑的影子，宛若那湖里也有一个城。

我居高临下看着那湖，湖里似乎也有熙熙攘攘的人。

“嗨，来新人了。”有人发现了我的存在，他们一拥而上，看到我有些人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

被安排在湖边最漂亮的屋子里，他们给我送来了最好的食物，我有些受宠若惊。静谧的小城似乎一下子有了生气，所有人聚在我的屋子里。

“嗨，你开始说故事吧。”

“啊？”我惊讶。

老妇人坐到我的身边，指着那落满桃花的湖面，“你看到没有，我们的湖需要吃新的故事，否则它早晚会被这些花瓣填满，而我们也就无法生存。”

“吃故事的湖？”我突然意识到刚进来时湖面的确没有这么多花瓣。

“要吃新故事。”几个孩子异口同声说。

我从外面来，说故事对于我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我说了一个在外面流浪时遇到的新鲜事。说完之后孩子和那些大人们都张口结舌，他们在鼓掌之后散去。我看了一眼湖面，湖水涌动，将那些花瓣推到了岸边。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所说的生存危机是怕这湖水变成了一潭死水。而故事能够让这湖水涌动，它才能自洁。

安静的小城没有再进来的人，城里也从没有出去过的人。我只用了几天就都认识了城里居住着的23个人。他们都喜欢听我说故事，为了我的下一个故事他们伺候着我就像对待一位拯救着他们的天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自己拥有了这座城。

桃花开了三个月依然在开，城里似乎没有季节。这里有数之不尽的食物和衣服，这里的人们也过的安静祥和。他们每天在我说完故事之后去捞起岸边的花瓣，为我准备丰盛的晚餐。这种生活让我渐渐忘记了过去，忘记我不久前和他们说过的故事。我甚至忘记了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只记得自己曾是个流浪的人。

于是我渐渐的厌恶了说故事，我讨厌一堆人围着我，期待着要吃我的故事。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你们不说故事？”

城里的23个人从没有见过我如此的失落。老妇人挥一挥手，他们行尸走肉般的离去，没有丝毫的生气。

“我们都没有故事了，我们的故事都被这湖吃掉了。”她指着面前又落满了花瓣的湖，接着说，“湖水不动，这些花瓣在湖面停留个两天也就会臭了。而我们这座小城也就再也无法生存了。”

“那么你们以前就是这座小城里的人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只是懂得在这座小城里怎么生存。”

我突然想到守门的瞎子，于是问，“难道你们不可以出去吗？”

“出去必须得杀一个人。”老妇人的话果然验证了瞎子没有虚言。

我想了一夜，想着这里的确是我曾经寻找的世外桃源。然而世外桃源里住着一群与世隔绝，没有故事的人。他们赖以生存的湖每天都长着血盆大口吃着他们曾经经历的人生，而早晚有一天，这湖也会吃掉我过去的人生，吃掉我的故事。我会变成像他们一样漫无目的的生存。

虽然我无法杀这里照顾过我的人，但是守门的瞎子也不可能挡住我的去路，我决定偷偷的离开。

爬完了那些楼梯，瞎子还在盯着他的那盆水，水里落满了花瓣，也没有涟漪。

“嗨，我说了你不属于这里。”他的话惊动了什么，我听到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警惕的环顾四周，我怕会出现什么。这才发现那儿再也没有我来时的门和路了。

瞎子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慌张，他说：“你可以杀一个人。杀一个人你就能出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敏锐的听觉似乎还能听到那佩剑跟腰带撞击发出的“吭吭”。这让我惶恐，来不及思考，只想着不再让那湖继续吃我的故事。

于是我的剑尖滴着血，瞎子倒在我的面前。他还是指着那水盆。我走过去，看盆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一个人形，那是我自己。

结局是我终于走了出去。

湖水终于再次喷涌，它将那些已经有了腐臭味的花瓣往岸边推送，人们兴奋的看着我而后骚动。

这是我喂湖的最后一个故事，我用它表明我一定要出去的决心。一个孩子打断了我，“骗人，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守门的瞎子。”

老妇人和我面面相觑，我本想说这只是一个故事。她却掏了一把白色药粉洒向我，我听到她说，“看，现在就有守门的瞎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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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这里可以让人进吗？”

他的佩剑敲打他的盆骨，铮铮作响，这让我感觉他应该非常的瘦。走到我的面前，我闻到他身上的酸臭，可见他流浪了许久。

“为什么要来？”我问。

“听说这里有个世外桃源。”

我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他和过去的自己一样，于是说，“若想再出来，必须杀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

他没有答我，径直走上了楼梯。

有那么一座城，城里坐着一个守门人。只因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真实的东西，所以只能从湖里打一盆清水，据说他的瞎眼能从那盆湖水里看到那些被湖吃掉的故事。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只是在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