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伯的大帐设在晋阳城东面的高丘上。
他很生气。
这几日他胸前飘逸须髯掉落的数量,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这倒不是他生气的真正原因。
坚固的的晋阳城墙让三家的甲士吃足了亏,赵氏锋利的箭矢似用不完一般,每天三家都有伤员从城墙下掉落下来,或是被长箭射中,或是被长矛洞穿,晋阳的难攻之处超出了他的想象。
围城已经两个月了,再攻不下就要进入秋雨季节。
到那时,天作雨,弓不用,马难行,又谈何攻城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是烦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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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国走了进来。
他是知伯的族叔,不过现在已另立氏,为辅氏。
原因是当年知伯的父亲智宣子在询问立世子一事时,知国反对立知伯为知氏世子,而是主张立知伯的弟弟知宵。
他给知伯的评价是,“甚不仁”。
甚不仁,就是太不是东西的意思。
按照他的逻辑,一个甚不仁的人,对待别人一定会惹怒别人,惹怒别人一定会招致别人的怨恨,招致别人的怨恨一定最后导致被人算计身死且不得好死,一个身为族长的人被人算计身死且不得好死一定会导致族灭。
所以,他要另立氏,表明自己不是知氏,和知氏划清界限。
知伯说:“辅国,你来何事?”
没有称自己为族叔,还特地加重了“辅”字。
知国脸色有些难看,知道自己的这位侄子还在记恨自己。
但大敌当前,非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于是说:“家主,您看见外面起风了吗?”
知伯冷哼一声,心说我这位族叔,人称智者,居然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来。
当下冷冷的说,“天时如此罢了。”
知国倒也不恼,说:“那起风了之后呢?”
知伯心里正烦闷不已,当下转过脸去,说,“不知道。”
“哦。”知国说,“起风之后就要下雨啊。”
知伯这下彻底沉不住气了,他蓦的睁开双目,紧紧盯着知国,沉声说:“您到底要说什么?您的逻辑我知道了,天气变了,就要起风,起风了就要下雨。这和当年您说甚不仁就会以强凌人,以强凌人,就会人怨天怒,天怒人怨就会族灭的逻辑差不多吧!如果是这样,请您不要说了!”
知国怔了怔,突然紧走几步,来到知伯跟前,伸出手抓住知伯的手,不由分说,将知伯拉出帐外。
就在知伯一愣间,知国已是张开双臂,大呼道:“风来!”
状若癫狂。
知伯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这位族叔。
知国突然停下,指着远处。
远处弯曲而来的长河,放眼望去一望无际,那平静的水面,夕阳下竟如此温柔。
“那是汾河!风来,雨来,水来!只要有水,哪有破不了的城池!”
知伯恍然大悟,仰天大笑起来。
旁边的知国却突然哭了起来,唬得知伯又是一愣。
“只是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这场大水中了!”
“妇人之仁!”
知伯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径直回到大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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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晋阳城的城防压力骤减。
探马来报,知伯的士兵都去砍树了。
赵无恤一脸哂笑,脸上的疤痕也跟着跳动。
雨季来了,知伯还去砍树?想干什么,要在这过日子吗?
大雨一来,他不撤军还等什么?
这知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大的雨,还想攻破我的晋阳城,简直是笑话!
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
他无力的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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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屋顶开始漏水,落在地上。
啪嗒,啪嗒….
好像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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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赵无恤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梦见知伯那张的扭曲的脸,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发水了!发水了!”
外面有人在喊。
是城内哗变了吗?
赵无恤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顾不得穿衣服,往外就走,和跑进来的卫兵撞了个满怀。
“家主,不好了,知伯掘开汾水、晋水,以水灌城,水就要漫过城墙了!”
咕噜,一口热血涌了上来。
马上,他将血又咽了回去。
满口腥。
“家主,咱不去城墙看看?”
“传令。”
这个时候,赵无恤反倒冷静下来,他坐下,一字一顿的说:“令张孟谈巡视安抚南城,延陵王巡视东城,尹铎巡视西城。东城,让高共去吧。各巡查以安抚为主,不得随意伤人。”
他顿了顿,又想了想,说道,“要是原过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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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伯现在倒有点喜欢自己的这位族叔了。
他现在站在船上,他的船高大雄壮,知国正坐在他旁边。
知国本不想来,却被他硬抓了出来。他实在想看看这位族叔看到现在这场景的样子。
果不出他之所料。
知国坐在那,嘟囔着那张长脸,一言不发。
知伯本想说几句,但看了那张阴沉的脸,心道,“这假仁义的样子,我以后还真要多学着点。他劝我的未尝没有道理,等攻下晋阳,或许是该改改了。”
旁边的魏桓子和韩康子乘坐的船较小,以至于他们和知伯说话还要仰视。
扯着脖子看了一会,却听大船上面传来知伯的声音:“我听说南方楚国的洞庭湖十分浩大,不知和今日的晋阳比起来如何啊。”
韩康子笑道:“知公壮志,我等不及!等灭了赵氏,执政可带领下我们一起攻楚,倒要去看看那洞庭是何模样!”
知伯大笑,却并没有理韩康子的话茬。只是兀自说到:“周太史聃说的没错啊,的确是“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啊!你们看那平静的水面,却可以灭亡一个国家啊!”
韩康子和魏桓子脸色同时变了变。
哈哈!不知道看没看到二人的脸色,知伯又大笑起来。
这笑在韩康子和魏桓子听来,却透着丝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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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船仓门的时候,韩康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脚后跟被谁踩了一下。
他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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