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路对面的大学读视觉艺术,20岁生日那天,我跟爸妈讲,宿舍住不惯,我爸马上出钱,给我在这个花园小区租了个公寓,又给了我一辆车。无暇给足够多的爱,就给足够多的钱,这是我爸一贯的方式,对我这样,对我妈也是这样。
除了上课,我多数时间耗在这儿——成套的游戏设备、家庭影院、带回来过夜的女孩,还有,望远镜和对面楼的一位太太。
是的,我用望远镜窥视别人。从小,我爸忙于生意和女人,我妈忙于打牌和赶走我爸的女人,我习惯了自得其乐。以前放了学,我喜欢坐在饮品店靠窗的位子观察来往的行人,现在长大了,我用望远镜窥探陌生人窗户后的生活。相信我,大多数的人生是乏味的。望远镜于我,仿佛上帝的眼睛。
有一天傍晚,我在镜头里看到了那位太太。吸引我的,是她的表情。她看着手机,脸上一点儿隐约的笑意,下意识的咬着指甲,偶尔又把目光移开,不知道想着什么,笑意荡漾开来,竟荡漾出一种少女般的羞涩。要知道,现在真正的少女都不太羞涩了,何况,这是一位人近中年了的太太。我很好奇。
女孩子做久了太太,就像贾宝玉说的“珍珠变成了鱼眼睛”,最常见两种中年太太,一种是麻木的,模糊、松弛的一团,一股脑儿的去抢报小孩的补习班,一股脑儿的健步绕圈微信上排行,一股脑儿的追完《星你》又叫宋仲基老公,一股脑儿的没有灵魂。还有一种自我麻醉的,比如我妈,牌桌上找到乾坤,美容院寻回青春,老公的钱买来恩爱,恰好够在朋友圈里晒晒幸福。然而她是不同的,虽然她看上去真的是一位普通的太太——朝九晚五的上班,陪小孩做功课,到超市采买,在阳台上侍弄花花草草,有一位长相敦厚常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丈夫,但这骗不了我,我有上帝的眼睛,透过“太太”这层保护膜,我仿佛看见内里还有一个芬芳新鲜的“她”,被小心收纳着,但时不时的,“她”能够从“太太”身上游离出来,分外舒展,分外轻盈。
我猜,太太一定守着一个秘密,属于“她”的秘密。我想破解。
她的车开进了一家酒店。等我停好车上到大堂,她人已不见。我在咖啡吧空坐了三个钟,没等到太太,却看见了我爸。他脸色尴尬,一边问我怎么会在这儿,一边往电梯那里张望。我想,他不会是一个人。正如太太也不会是一个人,她大概不会出来了。
我知道了太太的秘密,她有一个情人。我并不意外,但我又像发现了新大陆。在我眼里太太一直只有性别而没有性,她只是像个谜题,并没有带着诱惑的气息。这个发现却让她一下子在我脑海里活色生香起来,她那些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变成了含春带笑,她那种小鹿一样轻巧的步态是柳腰款摆,她那不时流露的舒展和轻盈,就是雨露滋润和浇灌后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了太太的性感,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随之而起的欲望!
我握住自己,在想象中抵达酒店的房间。太太赤身裸体,眼神惊惧,但我却无法靠近她,我只能在她的注视下,加速动作,释放了我自己。解脱的一刹那,我听到房门被砰然关上。是谁?是谁将我拒之门外?
我想要知道,谁是太太的情人。
当然不会是我爸。我爸这种人,永远只爱我这年纪的女人,吸食她们的青春,对她们只有损耗绝无滋养。会不会也是一个我一样的年轻人?想到这里我坐卧不宁,我必须找出答案。
并没有等太久。我已经能够辨认太太那种脚底踩着弹簧脸上笼罩春色的样子,它一旦出现,我就如影随行。
我跟着太太到了机场,看到了那个男人。一个干净、瘦长的男人,俐落、体面,跟太太差不多年纪。我看着太太走上前,双手环进他敞开的风衣里,埋头在他胸前,他一手撑住行李,一手摩挲着太太的头发。他们就那样静静站着,本来两个单独的人,奇异的溶解为一体,熙熙攘攘的人流模糊掉,噪杂的声音也消弭了,他们像月光下的一块儿玉,闪着幽光,质地净硬,共同抵御了外部的世界,也共同抵御了岁月。
我既心生向往,我又满怀嫉妒。
我一路跟着他们。跟着他们到酒店,又跟着他们走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他们一路十指紧扣着,不时喁喁耳语,太太将另一只手,也箍住男人的胳膊,整个身体都倾在那只胳膊上,好像她变成了一朵棉花,一团云雾,很快就会将他覆盖、环绕。
我感到下身肿胀。我在他们身后走着,向着酒店的方向。裤子摩擦得我疼痛,但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想象。我跟着他们进了房间,我看到太太在男人身下化成了一汪水,洁白发亮,而男人变成了一头黑黢黢的兽,他在水里泅游,搅动它、翻滚它,撞击出汩汩的水声;他尖牙利齿,撕裂她,噬咬她,她只能低声压抑的呜咽,她躺在那里挣扎着涌动,硕大的床像是祭坛。我血脉贲张,必须要拯救她。可我走上前,她又倏然变成了一只鸟,挥动翅膀将我拂退,高不可攀。它飞到男人身上,男人变成了一棵树,它在树上呢喃、啄食、跳跃、引吭高歌;她那么欢畅,主动、放肆,她上下往复、左右摇摆,既取悦男人更取悦自己,她细小的身体因为这喜悦而饱满起来,她简直马上就能振翅高飞。我妒火中烧,必须要制止她!
我快步赶上他们,站到他们身前,我注视着她,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您是不是住17号楼的太太?真巧。”我的肿胀消失了,我感到一摊洇湿冰凉,水流走了,鸟飞走了,我看到了太太惊愕的脸。只是须臾,太太恢复了笑意,她更紧的靠向那个男人,跟他细声说“是邻居”,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你好。真巧。”
我落荒而逃。
不久之后太太一家搬走了。我不知道是否与那晚的相遇有关,毕竟,太太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她或许需要换一个学区房。其实,我很快也要离开了,我忙着毕业设计,深居简出,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我举着望远镜望着对面黑压压空荡荡的房间,我仿佛看到了太太,我忍不住将她画了下来,白色的身影浮在暗影之上,她低垂的眼睫,像掩藏着一个秘密。
我把画寄到了她家,我知道没人收的快递会被送到物业,物业应该有太太的电话。无论她收不收得到,我希望太太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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