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爸,我身后那个快六十岁的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对我爸的形容就是:勤恳,稳重,重承诺,敢承担。
俺爸给我们讲他读书时候的事。那是些心酸的往事。我大伯二伯三伯那时读书都不在行,成绩不好,爷爷也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愁容满面,爸爸满以为排行老四的他可以趁这个机会凭借学习优异这件事得到爷爷的重视。不巧家里做了个决定,俺爸要多去干活,挣工分,让老幺,也就是俺五伯去专心读书,但是五伯却偏偏不是读书的料。干活回来晚上点煤油灯想要温习下功课,爷爷怒着脸呵斥;干活时偷偷看点书少弄了点粮食回来就会被一通骂。
俺爸说他没读书那命。高考那会儿,俺爸差两分就得上大专了,教俺爸的老师都说要给俺爸这个机会让俺爸重新再奋斗一年,俺爸是读书的好料子,劝爷爷重视点。爷爷没让俺爸再去复读。
他说他在煤厂当过矿工,在水厂当过水工。不过没做几年就都没做了,改行,做电工。俺爸现在是村里出了名的电工,哪家哪户有点跟电相关的小毛病不管远近都得来找俺爸。他满不在乎的讲着他怎样自学电工,背着爷爷,背着其他几个偷偷看书,因为被其他几个弟兄看见了说不定会告到爷爷那儿,那结果又会是一顿骂一顿打,收书算轻的,罚少吃饭才让人难受。俺爸说他都看得开,说爷爷毕竟是他爸爸,儿不能叛父,得孝。
我是觉得难受。
爸爸一做电工就做了几十年,人都老了,头发早就鬓白。我不知道他吃了多少的苦。那会儿讲谁家有出息第一个看你能否考上大专,也就是我们现在考大学,因为读完书会有工作分配,分配了工作,一家的生活就不用愁了。可俺我爸没这个命。要是读不出名堂,就得跟着村里的老辈去外地扛水泥,提砖刀,搬钢筋,做砌墙的活,奋斗几年也能糊里糊涂过上像样的日子。可这样的活爷爷都不让俺爸去做,叫俺爸乖乖在家里呆着,挣工分,打工的事让俺五伯去干。俺爸后来就找了修电这个兴趣,踏踏实实一干几十年。
俺爸辛苦。
他比我矮,但一身壮士的肌肉。家里农活什么挑粪担柴的事,他一个人干。所以肩膀特厚实。不过几百斤的担子挑多了,骨头自然长不长了,俺爸所以矮,也是这个缘故。所以有时候我特别痛恨自己吃了那么多补身体的长得仍然弱不禁风,担不了一点家庭的担子,活得也真是窝囊。
讲两件事,俺爸的事。说说几句话,心里话。
开学之前,俺爸要给我缴学费,打到学校发的银行卡里。他把一张张的钱撑得平平展展,捆好,揣最贴身的兜里。他给我打学费不像其他一个月打一次,他嫌麻烦,他相信我能够合理的运用。还有他说来回一次县城,每一次的车费手续费加起来都那么多了,不划算,一次打完,图个省。
我坐在银行大厅的休息区,俺爸坐在我前面窗口前的椅子上,背对着我。我看着他的微驼的背。脸红。我不好意思,却也只能望着他看似健壮的背脊而呆坐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一语不言,却也庆幸他没回过头来看我。我想哭。尽管我看到营业员和我爸交流得很快乐,我爸也高兴得想开始跟别人拉拉家常,我却想哭。因为我知道俺爸的笑容里藏着什么。
我在大学学金融学,银行正好跟我的专业去向相关。我幻想着。我在想以后坐在爸爸面前的那个会不会是我。倘若是,我现在也是笑不出来的。设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要是真的笑不出来,我也会被爸爸逼得笑得哭出声来。
他转过身来看我。笑了。事完了,他终于有了个安心。
爸爸在镇上摆摊卖皮带,不短,十多年了。早些年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出去摆,一天一个集镇,三天一个轮回,我们那地方各个集镇赶集的日子不同,有的挑一四七,有的二五八,剩下的就赶在三六九。俺爸三个集市轮回着去赶集。每天背着满满一背篓皮带天不亮的就出门,在集市上找到一个地就赶紧占好位置打扫赶紧摆好摊。后来跑得也累了,就在本镇扎根摆摊,一扎就是十多年。
镇上的人大都认识他。辈分小叫“四公”、“四叔”,年龄相当叫他“四哥”,年长叫唤“四儿”。俺爸在镇上摆摊十多年,生意从来没淡过,他人好,所有跟他打交道的人都知道。
我有些时候也会赶集,不过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爸爸坐在皮带摊子面前。坐在那里,看他和熟人皮开肉笑的嬉戏打闹、看他一丝不苟地为客户钉装皮带,看他和颜悦色世话风凉,看他在人潮涌动的浮世里坐定如钟,自在快活。我什么都不做,只是想陪着。
时光易逝,岁月流长。曾经壮年,今夕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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