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表情不错。Perfect！休息一下，我们拍下一组。”吴凡说完，拿着相机开始查看刚刚拍的照片。“昕姐，你看，刚这组太棒了，瞧这空洞的眼神。”
穆晨昕仍然保持着拍照时的空洞眼神，整个表情都显得空洞悠远，仿佛肉身在眼前，思想却在另一个时空。她用白嫩修长的手轻轻推开吴凡递过来的相机，对刚刚拍的那组以“迷失”为主题的照片没有任何兴趣。她信得过吴凡的专业，他说好就一定很好。
穆晨昕看了看时间：“吴凡，下一组照片能不能换个时间拍。我有事得先走了。”
吴凡仍然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行啊，主编催得紧，周五之前就得上交制作完成的照片。你不是后面几天行程都挺紧的吗？”
穆晨昕把助理递过来的外套披在身上：“今天是我和简言的结婚纪念日，吴大摄影师都不能给半天假吗？明天晚上我抽个时间给你拍，好吧。”穆晨昕不是商量的语气，是不得不走的急迫。
吴凡惊讶地抬起头，两只眼珠恨不得跳出眼眶来盯着她：“简言都不在......”
“他不在家，结婚纪念日也要过啊。”穆晨昕一边往外走，一边装作轻快地说。丢下目瞪口呆的吴凡。
跟助理交代了几句，穆晨昕自己开着那辆白色的极光走了。自从两年前出了那件事后，不仅是两座的跑车，四座的轿车她也是坚决不坐的。越野车高大的身躯和宽阔的视野还能稍微给她一点安全感。
五月的阳光毫无遮掩的穿透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穆晨昕放下驾驶座上方的遮阳板，拿出墨镜戴上，大大的墨镜把她小小的脸遮去了一大半，更显出鼻子的玲珑和双唇的娇小。透过墨镜看到的世界瞬时阴凉下来，也仿佛安静了许多。路边的绿化带开满了红色的月季，远看更像是娇艳的玫瑰，一丛连着一丛怒放着，一直绵延到这条笔直的路的尽头。有一瞬间，晨昕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行驶在鲜花盛开的天堂，车子轻飘飘的，张开了翅膀，飞了起来。
初遇简言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明亮的阳光。那不是繁花似锦的五月，是乍暖还寒的二月，穆晨昕始终坚信，那年的春天一定是从那一天开始的，虽然她并不确切地记得那天的日期。
她一手抱着书，另一手捧着个水杯，转过走廊，前面就是教室。简言站在走廊里和另一个男生说话，时而安静地聆听，时而轻笑。穿一件蓝格子衬衫，干净的侧脸反射着二月温暖的阳光，在他的周围形成金灿灿的像薄雾一样的光环。天啊，她差点惊叫，从没见过一个男生把格子衬衫穿得这么好看。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炽热的目光，简言突然转过头，看着她的方向。她敢打赌，他那如流动的清泉般的眼睛里满含着柔情，在她身上定格了许久。那一瞬间，时间凝固了，世界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她和他。然后她听见“沙沙沙”的声音，她的脚下钻出绿茵茵的小草，开出花朵，长出藤蔓，像洪水一样渐渐蔓延开去，蔓延到他面前，蔓延到世界的尽头。
2.
穆晨昕把车停在楼顶的停车场，走进了超市。就是这家超市，离母校比较近，上学的时候，她和简言常常手牵手逛上半天，只买一些洗衣粉牙膏之类的生活用品，然后在结账之前拿上一盒酸奶。穆晨昕说一起逛超市可以体验那种婚后过日子的感觉。简言很认真地问她：“你会做饭吗？”她摇摇头说：“我会煮饭。不会做菜。”简言揽过她瘦削的肩膀：“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晨昕倚在他的臂弯里大笑，这一句甜言蜜语太得人心了。不只是吃货的满足，还有感受到他时刻考虑着他们的未来的幸福。
“骗子~”穆晨昕嘟囔一句，又微微一笑，拿起一块包装好的新鲜牛肉放进购物车。如今她也算是一名小厨神了，在外面吃过什么菜，觉得好吃，回家准能有模有样地做出来。简言没有完成把她养胖的诺言，她自己也没做到，作为一个职业模特，光吃不胖倒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简言也不是真的骗她，结婚前，她吃过他做的菜。“完全能俘获一个吃货的胃。”她一边吃着，一边不住地点评道，她的厨艺，有一部分是他教的。
如果时间可以停住，晨昕不确定停在哪一刻更美好，是那个二月的午后，是一起逛超市的傍晚，还是后来吃着早餐，享受着简言一脸怜爱的笑容的清晨。反正不是另一个繁花似锦的五月，在办公楼前的下午三点半。
穆晨昕很生气很生气，她好几天没有理简言了，手机里全是他发的信息，她假装没看见。她想不明白简言为什么瞒着她，学校把仅有的一个公费留学的机会给了他。那个下午，简言的朋友跑来告诉她，他想瞒着她拒绝这次机会，有她在，他不会离开。晨昕知道，这样的机会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愿成为他的包袱和阻碍，她不能无动于衷。
她拉着吴凡往办公楼跑，吴凡一个劲地说：“这样能行吗，这样能行吗，晨昕姐？”穆晨昕瞪他一眼：“哪那么多废话。”他们把简言拦在办公楼前时，简言吓了一跳。穆晨昕傲慢地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我这些天去哪儿了吗？那，我跟他在一起。简言，我们分手吧。我们的爱情是纯粹的校园恋情，经不起现实的锤炼。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也该结束了。走出校园，吴凡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穆晨昕一口气说完，抱着吴凡的胳膊，歪过头靠着他。
回忆的时候，没有了慌乱，简言当时的表情倒是越来越清晰，他两只手攥的越来越紧，仿佛要把指甲嵌进自己的肉里，满脸通红，睁大眼睛看着她和吴凡，一言不发，表情里有愠怒，有不可思议，有委屈，有无助，有不知所措......
这个表情的深刻印象使穆晨昕再次见到简言时，竟没有认出他来。
五年后，仍然是在这个超市，晨昕想从中间抽一盒牙膏，货架上排得满满的牙膏哗啦一声全掉到了地上。“该死，又干蠢事！”她叹口气，对自己一百个不满意，蹲下来拾地上的牙膏。地上突然罩了一层阴影，一个高大的身躯蹲下来，伸手帮她一起捡，那是一双遒劲有力的男人的手，戴着一只伯爵的皮带表，看起来很朴素，实际价值不菲。
“谢谢，谢谢你。”穆晨昕连忙道谢，抬头看了一眼男人，转身就走。轻微的散光加上严重的脸盲，她压根没看清男人的脸，只看见他白色的衬衫和蓝色的西装背心。
“晨昕，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好熟悉的声音。穆晨昕转过身，忽然感觉一阵眩晕，果然是简言，浓黑的倒八字眉，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简洁的发式前端向上翘起，露出宽大的额头，深邃的眼睛仍然荡漾着似水的柔情。
晨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直冲大脑，内心狂喜。她反而不知所措地笑起来：“是你，真巧啊！”心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寒暄。
“一点也不巧。回国后这三个月，我每天都会来这里，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你了。晨昕，我后来明白了你的用意，那时候我已经在美国了。我本来想放弃留学，回来找你，冷静之后，我决定留下奋斗我们的未来。”简言不愧于他的名字，一向寡言少语，言简意赅，今天这是打算站在超市里发表爱的宣言吗？晨昕情不自禁地走到他面前，用她玫瑰花瓣般的双唇中断了他的演讲。
穆晨昕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菜，用钥匙开了门，一边换鞋一边冲屋里喊到：“我回来了！”没有人回应。家里空荡荡的，迎面的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两个人笑得同样灿烂。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一条简言早上发的信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爱你，亲爱的。”
“他没忘。”晨昕甜蜜地笑了，放下手机，走进了厨房。
3.
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目的地，穆晨昕先放下右手的红玫瑰，她和简言都喜欢红玫瑰，那浓烈而纯粹的颜色像极了爱情。简言说，不，更像晨昕的唇。晨昕想，不，更像你洒在洁白的婚纱上的鲜血。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穆晨昕努力地回忆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简言开着那辆两座的白色婚车，晨昕坐在副驾驶，她侧头跟简言说话，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幸福。简言突然解开安全带，晨昕惊恐地望着他：“你要干嘛......”话还没说完，简言已经转身扑在她身上，那一刻她相信人的速度真的可以快如闪电。简言双手抱住她，像被人按了某个按钮似的，突然张开了嘴巴，眼珠都要突出来，她从来没见过简言深邃的眼睛那样突出过，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像电一样迅速传遍她的全身。一根钢筋从前面正在侧翻的货车上飞过来，穿过副驾驶的车窗，插进了简言的身体，带着体温的血液将穆晨昕的婚纱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之后的事晨昕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晕过去，或者疯狂地尖叫，或者只是失去意识地呆在那里。
穆晨昕打开装着她亲手做的牛排的盒子，放在墓碑前，点了两只蜡烛，启开红酒倒在两个高脚杯里。一朵洁白的柳絮轻巧地飘落在一只杯子里，浮在红酒上，穆晨昕的眼泪无声地滴入她端起的另一只杯子，“叮咚”一声融入酒里。
“若一开始知道结局，我宁愿从不曾遇见你。”晨昕碰了一下地上的杯子，将杯里的酒洒在墓前。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简言站在她面前，没有温度的手指爱抚地穿过她乌黑的长发：“我来过这个世界，只为遇见你，我只要你幸福。别再骗自己，忘了我，找一个人替我爱你，你这样，我会不安。"
"讨厌，什么都瞒不过你。”穆晨昕挂着眼的泪水微微一笑，拿出简言的手机放在他面前，今早起床的时候，她用它给自己发了一条信息，那是他走后这个手机发出的第1314条信息。
一阵清风拂面，轻轻撩起几缕发丝，穆晨昕眨了一下眼睛，简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晨昕~”
穆晨昕转过头，瘦高的吴凡手里捧着一束白百合，在五月的夕阳下拉长了身影，满脸关切的看着她：”我猜你是来这里见他了，我有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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