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o
与父母决裂后,我去了苏州,看了日思夜想却与我无缘的苏州大学,和同来苏州闯荡的同学在近郊合租了一套四室一厅的房子。跑遍了人才市场,终于在钱花光之前讨到了一份挺不错的工作,在一家培训机构教西班牙语,平时省一点的话,每个月能剩下四千多块钱。
但两年后,我就辞掉了工作,把全部积蓄都兑成欧元,踏上了指向西班牙马德里的舷梯。
我还记得毕业那天从学校大门走出来的时候,一阵幼稚的热血沸腾后,感觉全世界都等着我去征服,遍地都是发家致富的机会。但我的双眼始终没有偏离过太阳落下的方向。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重复着满怀希望、希望破灭、重燃希望、再次破灭的流程,生活终于露出了她那狰狞的面孔。不久后,我也就把梦想扔回了学校里,蹲在人才市场门口吃完方便面后,又挤进喧闹的人群中乞求一份工作。
但等到生活安稳下来以后,那个曾经缠绕了我七年却被我抛弃的梦想,不知不觉间再一次扰乱了我的心智。
那天晚上回到家,到了凌晨也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我打开电脑,找到了《伊莎贝尔》。当熟悉的人物再次出现时,睡梦深处那个烟雾缭绕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才发现那个地方竟如此地似曾相识,并且只隔咫尺之遥。我想要抚摸那里的土地,想要呼吸那里的空气,我迫切地希望到达那里,那曾是某个人日夜盼望着的地方。
然而西班牙对我并不友好。
从我第一次真正站立在马德里的那一刻起,各种各样的小伤病就一直缠着我不放,从没让我好受过。消费水平也远比我预想的要高,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经济上也就承受不起,虽然在拼尽全力地赚钱,却一直入不敷出。
我在马德里没有过上理想中的生活,反而离它更加遥远了。在小吃店吃了一顿Tapas之后,是时候离开了。临走前,我在住处的墙上用炭笔写下了四个汉字,就匆匆赶去机场了。
我孤身一人,来了没人在意,走了也没人在意。
去机场的路上,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我之前一个高级班学生打来的。她是个佛拉门戈舞者,拿到B2证书后就来了西班牙。
“老师,你来了西班牙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
“我就过来玩了几天,马上回国了,现在正往机场赶呢。”
“这样啊,我原本还想叫你来看我的演出呢。”
“演出?你这么快就要演出了。”
“对啊,在瓦伦西亚。”
“什么时候?”
“下周三,你也别急着回去了,过来玩几天吧。”
“还是下次吧,等你什么时候回国演出了我一定去看!”
寒暄几句后我挂了电话。
这一通电话让我想了很多,也让我在生活面前又倔强了一次。
我在马德里失败了,就不能像没事人一样回苏州,当初的生活可是我自己拒绝的。我应该会去上海,去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而转念一想,马德里是西班牙的北京,我在那里失败了并不代表我在西班牙失败了。眼下既然都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似乎又有了选择的余地。
瓦伦西亚是西班牙第三大城市、文化集中地、重要港口,也就是西班牙的上海,这样看来就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我在瓦伦西亚还有一场演出没看,而上海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最终让我留在西班牙的,是天意——浙沪地区又一次遇上了大台风,航班几乎全部晚点或停飞。
Dos
到了瓦伦西亚已是下午,我很快租了一个小房间,安顿下来后都快七点了,我没有吃晚饭,饿着肚子过了一夜。第二天,我凭着中国人的身份揽到了一份翻译文档的工作,足够应付一天的伙食了。这是个好兆头,至少在瓦伦西亚的第一天就没有亏老本。我出门买了几瓶水和几个面包,回来就关上门开始翻译,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做完。
碍于辘辘饥肠,我换上一身勉强看得过去的衣服,出门找个地方吃点晚饭。我走进了路旁一家叫“Jackie Sixty”的酒吧,在那里吃了瓦伦西亚的第一份Tapas,也是在那里认识了Enrique,也是从那以后,我再也离不开瓦伦西亚了。
他留着西班牙人标志性的络腮胡,不过不是很厚,看上去毛茸茸的,围绕着深桃红色的嘴唇。黑色的卷发长度刚好。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袖口一直卷到手肘,露出的皮肤比我一个黄种人还要接近小麦色。
“中国人?”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以为他又是一个种族歧视者,就没有理他。
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居然结结巴巴地用中文说:“我...正在...学习...汉语。”
我被他惊了一下,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着生硬的中文,伸出了一只手。
“林然。”我和他握了握手,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他想要念出我的名字,但每次都把翘舌音发成西班牙语的大舌颤音,逗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他这幅样子,我只好用西语和他交流。
“Lucas,mi nombre español.(我的西语名字是Lucas)”
“Yo me llamo Enrique.(我叫Enrique)”
“所以你是想找个中国人练习口语吗?”
“大家都说这样学外语最有效,不是吗?”他说西班牙语时语速极快,干脆利落,和说汉语时结巴的样子天差地别,简直是两个人。
“我以前学西班牙语的时候也找了个阿根廷的留学生来练习口语,是挺有用的。”
他拿了几瓶啤酒和两个杯子过来。
“你应该刚搬过来吧,Jackie Sixty是这一带唯一一个酒吧,之前都没在这儿见过你。”
我点点头,说:“我之前在马德里,实在过不下去就来了瓦伦西亚。”
“那为什么不回家?”他给我倒了满满一杯啤酒。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开口。
“Em... Homosexual.”
“就这个?”他脸上似乎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中国到现在还接受不了吗?”
“至少我的家人们接受不了。”我僵硬地挤出一个应付的笑脸。
“这儿的人不用管那么多,只要都是真心就行。”他举起啤酒杯和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他看了看我桌上吃剩下的Tapas,说:“夹火腿的尝过了吗?我猜你过几天还会去吃海鲜饭吧。”
我笑了笑说:“我是初到瓦伦西亚,又不是初到西班牙了,要是口袋里有钱,早就去吃罗马鳕鱼了。”
“不过说到底,瓦伦西亚的海鲜饭才是最正宗的,在马德里也吃不到那种味道。”
“我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还吃海鲜饭呢...”
“E...¿Qué?(What?)”
“我本来打算从马德里直接回国的,是临时改变主意来的瓦伦西亚,工作哪有那么好找,我也就今天接了份翻译文件的工作才有钱出来吃饭的。”
“那,你想从事什么职业?我可以帮你找找。”
我看他一脸真诚,说不定真能帮到我。
“我曾经是想过在西班牙教汉语,”
“教汉语啊,”他说着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纸和笔,“要不你把你的专业素养告诉我,我帮你问一下。”
我点了点头,他也开始动笔,嘴里还说着:“首先,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他抬起头向我眨了一下眼,“你来了西班牙可就成外教了!”
我笑了笑,“嗯...我有中国政府发的对外汉语教师资格证,普通话一乙,西班牙语C1,大学时期旁听过教育学和汉语言文学的课程,在中国教过两年西班牙语,教学经验算是有的。”
“而且还亲身游历过马德里,”他加上了这一点,检查了一遍,“你修了那么多课程,居然能活着走出大学的门!”
“比我用功的学生在中国比比皆是。”
他把纸条给我看了一遍,拍了拍我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这事我一定尽力帮你办!”
“你学汉语是为了工作吗?”我问他。
“没错,我们公司和中国政府在商业上有很多交流,学会一些汉语总能和对面负责人套下近乎,这样就能......”
“就能让他们快点签字,对吗?”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了很晚,最后我把电话号码给了他先离开了。告别的时候,他依然坐在桌子旁,手里还拿着酒杯,用汉语对我说了句“再会”。
在那之后,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到Jackie Sixty去找他喝酒聊天,每次他都早早坐在那里等着我。我们聊西班牙,聊中国,聊将来,聊过去,聊过的话题多到可以写成一本书。大概一周后,我接到了Enrique的第一个电话。
“对外汉语教育,就在我学商务汉语的那个地方!”
我楞了一下,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Díos mio!(Oh my god)”
他也笑得合不上嘴,但还是说了一句:“Es verdad.(It’s true)”
除了“Gracias(Thanks)”之外,那一瞬间我再想不起其他单词了。
“不过你们那里怎么会好好多了一个职位呢?”稍微冷静下来一些话后,我问他。
“之前的一个汉语教师想请假去巴黎玩一阵子,一直没被批准,就索性辞职了。”
“我去,你们西班牙人都想得那么开的吗?”
不过还是感谢那位寄情于山水之间的老同行,让我成了Enrique的老师之一。
Tres
那天晚上,他开车载我到市中心的一家饭店吃了一顿“最正宗”的海鲜饭。
“早和你说了,瓦伦西亚的海鲜饭和马德里的不一样。”他似风卷残云般几口就吃完了面前的一大碗饭。
“你还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晚上我请!”
“工资可是一个月才发一次,这才月初呢,今晚把你吃穷了你下半月怎么办?”
“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就是把我吃穷了也没关系!”
“你一个人住吗?”他突然改了个话题。
“啊......对啊。”我迟疑着点点头。
“是这样的,”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我刚租了新公寓,有两个房间,想找个人来摊下房租。”
“好啊,只要你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之类的就行。”我耸耸肩,“你之前住在哪里?好好地干嘛搬家?”
“我之前和我妹妹住在一起,前阵子她找了个男朋友,这几天居然就商量着同居了,我只好搬出来了。”
“同居不好吧,你这哥哥不打算管管?”
“我也管不住她,随她开心好了。不过她那男朋友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不知道我妹是怎么看上他的。”
“你和你妹才相差这么几岁就有代沟啦。”
“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看她,顺便帮我搬下东西。”
几天后的一个周末,Enrique打电话叫我去帮他搬家,我们在Jackie Sixty门口回合,开车去了他妹妹的公寓。
Enrique的妹妹Rosa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而她的男朋友却像重病缠身一样死气沉沉的。我们在那里吃了午饭。餐桌上,我们三人有说有笑,而她的男朋友却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Rosa,用一种令人反感的贪婪无度的眼神。
吃完饭后,Enrique到厨房去洗碗,我穿梭在饭厅和厨房间打下手,偶然看见Rosa的男朋友正对她上下其手,尽管Rosa一直在反抗。我走进客厅,他看见了我,但没有停止,直到我把一盘水果用力放在桌子上,他瞪了我一眼,但还是停下了。
西班牙人在我印象一直都是热情奔放的典例,但这显然超过了热情奔放的红线。我把这件事告诉了Enrique,叫他和Rosa谈一谈,他们也的确去谈了,不过很快就结束了,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我们忙了很久才把东西收拾好搬上车。离开时,Enrique再三嘱咐Rosa,如果受了欺负一定不要憋着之类的话。
“你让Rosa和他男朋友住在一起真的没事吗?我是说,那男的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担心的我都担心过了,她自己甘心,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放过那小子,至少得让他下半辈子只能吃流食。”
而我们担心的事在不久后的确发生了。
Enrique有个东西落在Rosa家里,就买了点东西叫上我一起去看望她。Enrique敲了敲门,却没人应,他把手里提着的东西交给我,毫不犹豫地一脚把门踹开。而Rosa和她那个混账男朋友两人正倒在地上,衣冠不整。Rosa被他死死捂住了嘴,长长的头发也被他用力拽在手里!
看见我们两个冲了进来,那家伙转身就想逃,结果被Enrique摁在地上,吃了一顿猛拳。Enrique骑在他身上,用尽全力把拳头砸在那张脸上。
我把Rosa拉到一边,才发现她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破开的嘴角还留着凝固的血迹。
“哥!你别打了!会死人的!”Rosa嘶着嗓子喊道。
“这种畜生死了也好!”Enrique用更大更嘶哑的声音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咆哮,但还是慢慢地停了下来。
Enrique刚从那人身上起来,那个畜生就像断了尾巴的狗一样逃走了。
Rosa一下扑到Enrique身上,放声大哭起来,Enrique也将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还沾着血的双手轻轻安慰着她。
那之后,我们把Rosa送去了父母家,在那吃过晚饭后才离开。
“我来开车吧。”我看Enrique状态不是很好。
“你还会开车?”
“我在中国有驾照,”我点点头,“但是买不起车。”
他把钥匙丢给我,又回去和Rosa说了几句话。
“你别担心她了。”在车上他一直都没说话。
“我没担心,”他停顿了一下,“就是感觉有点......”
“对不起她?”我转过头快速看了他一眼,“以后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可是她已经被欺负过了。”
“你把那个孬种怎么样了?”我换了个话题,“从此只能吃流食?”
“那倒不至于,”他终于微微笑了笑,“不过没了三颗牙。”
Cuatro
在那之后,还有一次是我开车载Enrique回来。
那天,他成功地用汉语和对方套近乎,签下了一份合同,晚上忙着应酬,很晚都没有回来。快十一点的时候才给我打了个电话。
“Lucas?”
“怎么了?”
“我晚上喝了点酒,最近交警又查的严,恐怕要你过来开车载我回去了。”
“行,你们大概什么时候结束?我到时候早点去。”
“这边已经散了,我现在站在酒店门口等着呢。”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站起来穿了件外套就往门外走。
“你快点来吧,记得带一张你的证件照,万一交警查驾驶证还要用呢。”
“这违法的吧。”我回房间找出了一张证件照。
“酒驾和无证驾驶不都是违法的?”
回来的路上没有碰上交警,但碰到了一个很没礼貌的人。
那时在一段只有双车道的小路上,虽然四下无人,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开的很慢。而这时,一辆音乐震天响的车出现在我后方,使劲按着喇叭叫我加速,但那已经是当前路段的最高速度,我就没有理睬他。结果他居然换到旁边的逆行车道去,追上来后摇下车窗对我臭骂一通,而且带有很强的种族歧视口气。
我不想惹来麻烦,只好假装没听见,但坐副驾驶的Enrique却看不下去。
“开快点追上去,我帮你骂他。”
“招来交警怎么办?”
“管那么多干什么?踩油门!”
我想着反正是他的驾驶证,就加速追了上去。他摇下车窗,对着那辆车里的人,双手竖起中指,大声喊着“傻屌白人”之类的话。
事后我问他;“你自己不也是白人吗?还骂得那么狠。”
他笑着说:“你仔细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更白。”
我打开了播放器,放的正是Bruno Mars的《Catch a Grenade》,他跟着大声唱着,还非要拉着我一起,但我没有加入他。
“你人挺好的。”
“只是挺好吗?”
“我是说你很愿意为他人付出,那么疼妹妹,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还帮我出气。”
回到公寓后,他走到自己的房间一下子倒在床上。
“Lucas?”他往客厅大声喊道。
“干嘛?”
“帮我拿一罐啤酒进来。”
“还没喝过瘾啊?”
我从冰箱拿了一罐汽水给他。
“汽水?”
“你今天喝的酒还不够多吗?”
他打开汽水喝了一口,我转身往门外走。
“你回来。”
“你还要干嘛?”
“那个......”他欲言又止,“过来坐下。”他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坐在他床上。
“有话说?”
“嗯......那个...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说句实话......你喜欢我吗?”
“或者说你觉得我怎么样?”他看到我一脸疑惑的表情就改了种说法。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快点应付过去,“我不喜欢你的胡子。”
“我的胡子?”
“对,我不喜欢你的胡子。”我点点头站了起来。
“开玩笑吧,没人会不喜欢我的胡子。”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不喜欢。”我朝门口走去。
“早点睡,然后准备好应付明天早上的头疼。”我帮他关上了门。
然而那个晚上他并没有早早睡觉,而是等我睡下后半夜起来把胡子给剃干净了。不得不说,我是真的被他感动了,西班牙人的审美向来与中国人不符,中国人眼里容不下的络腮胡在西班牙可是和面部五官同样重要的存在,而他竟然真的愿意为我剃掉了胡子。
我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
“Lucas,你这儿有什么能治头疼的药吗?”他使劲的敲门,把我吵醒了。
我打开门,才发现他已经没了胡子,一下子还真认不太出来是他,把我吓了一跳。
我给他倒了杯水,等他把药吃了之后才说话。
“你怎么把胡子剃了?”我问他。
“你昨晚才说的不喜欢啊,这就装失忆了?你要负责的。”
“没胡子看上去顺眼多了,”我仍不住摸了摸他光溜溜的下巴,“不过一个西班牙人怎么能没有胡子呢?”
“你到底是要我留胡子还是不留?”
我笑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为什么我说不喜欢你就剃掉?”
“你说呢?”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意思是,你为我做了太多了,这样让我怎么报答你。”
“我没要求你报答我啊!”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我挣脱了他的手,“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们考虑的太少了。”
“中国人碰见事情为什么总是想那么多?”
“呃......因为我们有满格责任心?”我站起来穿上外套。
“我的责任心还不够吗?”
“责任心不是只为两个人着想,你得考虑到所有人。”我回头对他说。
“你该去上班了,我该去授课了。记得买早餐吃。以后别喝那么多酒了。”我拿上钥匙站在门口交代着。
这件事就算是这样被我应付过去了,直到Enrique有了一个度假的机会。
我带的一个高级商务汉语班刚刚毕业,一时半会儿又招不齐一个班的人数,我就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有一天Enrique下班回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公司在达尔贝达(旧称卡萨布兰卡)和圣达菲都有客户要谈,要我选一个。给了我一星期时间,不过那些工作两天就可以做完,所以我有了五天假期!”他看起来高兴得像个孩子,“跟我一起去吧!”
“如果我不去呢?”
“你开心就好咯。”他冲我使了个眼神,起身走开了。
“水电密码在你手上呢吧,”我对着他的背影说,“一三五断水二四六停电吗?”
他又走了回来,在我旁边坐下,“圣达菲和卡萨布兰卡,你想去哪就去哪。”
“是美国的圣达菲还是阿根廷的圣达菲?”
“你不打算考虑一下卡萨布兰卡吗?”
“我不喜欢卡萨布兰卡,就像我不喜欢你的胡子一样。”
“我懂,你的意思是让我像舍弃胡子一样舍弃卡萨布兰卡。”
我冲他笑了笑,“到底是哪个圣达菲?”
“新墨西哥州的圣达菲。”
“呃......其实我更喜欢西班牙。”
“呃......其实我可以延长假期,从美国回来后就带你在西班牙转一圈。”
“不用了,耽误你工作还浪费钱。”
“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向银行贷款,你就当是陪我出去玩,我一个人住酒店会无聊死的。”
“西班牙百分之四十的负债人口就是这么来的吧。”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被他说服,来了美国圣达菲。这座全美最古老的城市,到处都是看惯了的西班牙乡村风格建筑,那几座有名的教堂也不会比西班牙的历史更悠久,外面的太阳又过于强烈,那两天里我就只好待在酒店等着Enrique快点结束工作。
第三天的晚上,我们叫了外卖在酒店房间里吃晚饭,坐在窗边。
“这两天玩得好吗?”
“还好。”
“你还要在圣达菲逛一圈吗?还是趁早回西班牙?”
“圣达菲真的没想象中的那么有趣。”
“那就回西班牙吧,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阿罕布拉宫。”
“其实你更想去卡萨布兰卡对吧?”
“你这是后悔了吗?只要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那这么说,你也不后悔剃掉胡子咯。”
“你为什么不喜欢卡萨布兰卡?”
“呃......大概是因为那是一座离别的城市。”
“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就是...大家都在那里分别啊。”
“我知道了,你是怕我突然离开,对吧,”他笑了,“就是去了卡萨布兰卡,我也不会坐上飞机逃跑的。”
他举起啤酒浅浅地喝了一口,换了个端正的坐姿,“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再说一遍。”
“说吧。”我把手里的面包放下。
“我觉得自己是个够负责的人了,所以,如果你想找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来过完剩下的日子,你应该找我,我就是那个可以托付的人。”他一脸严肃,用很快的语速说完了这段话。
“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还不要报答,简直就是再生父母嘛!”
“你很擅长说扫兴的话。”
“我的意思是,没有你,我就真的在西班牙活不下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怎么说呢...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过日子了吗?”
“可你从来没有承认。”
“我们中国人不擅长这些,就在一起平平淡淡的......”
“但我不是中国人啊,你又不肯承认,又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知道?”
“但是我知道啊,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一个答复的话,我可以给你。”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在这没感觉,回家再说。”我站了起来,向卧室走去。
“回家?”他转过头来问我。
“对,我们家。”我又回头补了一句,“你知道‘家’在中国人的思维里不只是房子的意思吧?”
“¡Sí,mi Lucas!”他在我背后大声喊道
李凉墨
凉彻墨守,木子成规
二〇一八年八月十日晚十一点与浙江完稿
网友评论
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