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端与结束可先在此做个总结:
慈父将死留家资,未知却把祸根埋。
魂欲归天息尚存,忽闻家中不肖事。
病死床头惊坐起,怒发冲冠烧家产。
王二奇案
王溯最近心事重重。自上次买兄杀兄不成,反叫凶手讹了买凶的钱。因为心怀不轨在先,却不敢报官。
父亲眼见没几日好活了,探哥嫂的口风,似乎打算把遗产的大部分留给哥哥,说是长幼有序,理应该哥哥来继承家业。这时,父亲已口不能言,手不能书,遗嘱还被委托人藏掖着不给看。说是老爷子的意思,死后自然会公布。
王溯这心里面不痛快。哥哥原本就比自己过得好,现在又把遗产归他,怎么什么好处都叫他得了去呢?心里不由得埋怨父亲的偏心。又想,哥哥新婚一年,嫂子漂亮,家庭美满。自己却仍旧孑然一身,像无帆的船一样随风漂泊。又把满腔的怨都转向哥哥,才有了买凶弑兄一事。哪知非但没成,还白白丢了许多钱财。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里,王溯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呀!父亲东奔西走,从商一生积累下来的这笔钱,若是尽留给自己该有多好。
杨扬问:“这么好的良辰,夜色好像水一样,圆月悬在水中仿佛举手可以摘下来。又加美酒良朋为伴,不知溯兄何故而叹气呀?”
原来,王溯自上次刺杀兄长不成,心中烦闷,于是邀好友杨扬至江中划小船夜饮解闷。恰逢皓月当空,水天一色,好不美也。
王溯骂道:“少酸,烦着呢!”突然心中一动,兴致勃勃地道:“喂,你不是自称杨半仙吗?你给我算算老爷子遗嘱里写的啥呗?”
杨扬怪腔怪调地道:“这你得回去问你家老爷子去呀,找我算什么事啊?我要真这么神,至于混成这样吗?还不是混口饭吃。”
“说得也是。”王溯不禁失望。“只是老爷子现在口不能言,手不能书,遗嘱还偏偏藏掖着不给看。这不一时着急,病急乱投医么。”
杨扬压低声音问:“就探不到半点口风?”
王溯答:“似打算全部留给兄长。”
“这不偏心了吗?”杨扬痛心疾首地问,“你就这么认啦?”
王溯忿忿地道:“那还能怎的?白纸黑字写着呢!”
杨扬问:“听说你前段时间买凶弑兄?”说完洋装喝酒,觑王溯反应。
王溯果然吃了一惊,忽地跳起身来道:“你这话听谁说的?”又指着杨扬洋怒道:“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念你我是朋友,全当没听见,再有下次,恩断义绝!”一边恨恨地摔了手中的筷子想走,奈何此刻两人正在江中,无路可走,只得坐下。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慌慌地乱跳。
杨扬大笑道:“你不都说我是半仙了吗?人不知的我知,人不晓的我晓。小子你可别装蒜,知你者杨扬也。”又道:“众乐乐不如独乐乐,杀了兄独吞这笔财富还不是美滋滋?”
两人良久不语,各自揣摩对方心思。王溯捡起筷子,慢悠悠擦拭干净。许久,看着杨扬试探道:“就是没机会呀?”
杨扬喜形于色,起身附在王溯耳边,悄悄说与王溯听。
王溯听完,也喜不自胜,拍掌笑道:“此事要是成了,少不了你许多好处。”之后,两人把酒言欢到天明。
原来,王溯的嫂子宝婵也是商人的女儿,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又生得精明能干。只是颇为小气,一毛不拔,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管得丈夫王俭那叫个苦不堪言。这时恰逢老爷子行将就死,日夜在床前照顾,自然再顾及不到王俭了。这几日,王俭好像鱼儿得了水,好不快活呀。
杨扬计谋之初便是使女色去勾引王俭,两人往花柳地物色了一名颇有姿色的女子,又有一身魅人功夫,一颦一笑皆能勾人。这个女子唤作玉兰,两人便许了她许多好处,叫她去勾引王俭。王俭果然上当,只当自己走了桃花运,又看严妻不在枕侧,便与玉兰日夜恩爱。
王溯看事成了,自然喜不自胜,偷偷把王俭偷情的事正色告诉宝婵,说得煞有介事。宝婵听了,果然气得直跳脚,指着王俭的方向骂道:“我在这里给他父亲做牛做马,端屎端尿的,他却背着我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说完泪流不止,伤心欲绝,身子仿佛风里的秋千摇摇欲坠。
王溯赶紧去扶宝婵,道:“嫂子别伤心,我哥真忒不是个东西,竟干出这等事来。等我与嫂子同去找他讨公道去。”
宝婵拭泪道:“谢叔叔好心,只是我夫妻之间的事怎么敢劳叔叔担心呢。我自己去便是了,谅他也不敢拿我怎样。”于是擦干眼泪,恢复如常,只是眉宇间仍怒气未消。
王溯到乐得不去,也就不多说什么,又安慰几句,便辞了宝婵去了。
宝婵回到家,王俭正与那玉兰玩得快活,突然见到妻子,一时痴痴地看着竟然吓呆了。玉兰便在王俭身下娇笑道:“老爷是不是累了,要妾身到上面去?”说完,娇笑连连。
宝婵气得七窍生烟,扑上前要找王俭拼命。玉兰叫道:“老爷救命!”王俭于是清醒过来,反恼羞成怒,顺手拿起床下的夜壶往宝婵掷过去,被宝婵躲过了,只是其中的秽物洒了一地,房间内顿时臭不可闻。这下宝婵反愣住了,许久才咬牙道:“好呀!好呀!你敢为了这贱人打我?不过了!”
王俭指着宝婵痛骂道:“不过就不过!我早就忍不了你这个悍妇了,谁家的男人活得像我这样窝囊?这也管,那也管。今天老子不仅要打你,我还要休了你,再娶好玉兰为妻!”
宝婵没法,见王俭动了真气,寻思终究奈何不过他,只得回到房中去,气得只噎。
事后第二天,王俭果然写了一纸休书,要赶宝婵出门。宝婵把自己关在房内,也不打扮,披头散发的,从早哭到晚,人见犹怜。
王杨二人见事情闹得差不多了,王溯便又暗中找到宝婵道:“嫂子知道我哥哥要休你么?”
宝婵哭道:“他要休便休,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王溯道:“只是替嫂子不平。”
宝婵道:“人家一大男人家,我一妇道人家,人家要休,我有什么奈何?”说完泪流不止。
王溯望了望左右,低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哥不仁在先,嫂子不如同我杀了我哥,与我平分家产。”
宝婵大惊失色道:“你欲图谋我害死自家哥哥!”
王溯瞪眼道:“他这么亏待嫂子,还要休嫂子,亏得嫂子怎么还帮着他说话?不如同我杀了这个不良人,嫂子还做我王家媳妇,家产有嫂子一半。要等他休了你,这些可就叫那妖精得去咯!”
宝婵便咬牙道:“我绝不叫那贱人捡这现成便宜。”又忧虑道:“只是叫官府查得该如何是好?”
王溯于是附与宝婵耳侧悄悄说与宝婵听。
宝婵喜形于色,道:“定饶不了那对狗男女。”
话说,宝婵许了王俭纳玉兰为妾,王俭很高兴,不再提休宝婵的事,两人和好如初。又不顾父之将死,就要纳玉兰过门,好像一只急色鬼。
宝婵对王俭道:“妹妹虽然是妾,前些日子却受了你我的惊吓。如今她进了王家的门,可不能委屈了她,还要办个像样的喜筵才好。”
王俭高兴道:“还是夫人贤惠,想得周到。”当日便叫人送了喜帖,第二天宾客就都来了。王溯自然也来了。
王溯约宝婵至僻静处,取出一小纸包,递给宝婵。宝婵问:“什么东西?”王溯低声答:“当然是药啊,不是说好的吗?”
宝婵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王溯手快接住,又放到宝婵手上,按住道:“嫂子怎么事到临头反而怕了呢?拿好些,等晚间尽投入壶中,那个不良人白日喝了酒,晚上一定口渴难耐,等那贱人服侍他喝下……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只等第二天,嫂子同我去报官,只说是那贱人下的毒,算她有三寸不烂之舌,也百口莫辩。”
宝婵问:“只是那贱人也喝了,死了该怎么办?”
王溯回:“那不是更好。一对狗男女,死了活该。”
宝婵又问:“要是这样,官府那边怎么办?”
王溯眉宇间有些许不耐烦,急回道:“嫂子投毒时只需把水倒一些,只够一杯喝的,那贱人自然没得喝了。”
宝婵这才没了疑虑,激动去了。
喜筵开始,宾客们齐声道喜。王俭陪酒。王溯因事即将要成了,也喜形于色,人们还以为他是为了哥哥纳妾而欢喜呢。
只是酒到了半酣的时候,王溯突然觉得腹痛难忍,又加呕吐不止,倒地抽搐。半晌,死了。宝婵慌忙俯身连喊:“叔叔?叔叔?”
众宾客大惊失色,这群宾客中本就有本地为官的,其中一个叫范文的是本地管刑事的命官。范文便当仁不让地指挥众人道,先找人验尸,验明死因,再做决断。众人便去找来仵作验尸。仵作略微看了看,也不碰一下,便知道是毒死的。就道是中毒死的,领了钱就走了。众宾客听了,无不脸色大变,更有突然腹痛的,呕吐的,皆急奔着找郎中去了。范文也觉得腹痛难忍,心里顿时凉凉的,寻思该不会也中毒了?也急匆匆找医生去了。只叫手下一姓叶的捕头务必查明此案。如今,除了叶捕头奉命办理此案,王俭夫妇因干系不好走开外,只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仍然留下来准备跟着起哄。
叶捕头先去搜王溯身,搜到一个小纸包,上边还留有粉末残余,叶捕头定睛一看,知道是砒霜。便令人去查各路的药房,都说不曾卖过。这时有人起哄道:“有个叫杨半仙的,自称神通广大,只要有钱,没什么是他搞不到的。”
杨扬本来就在场,见势不妙,正想跑,被众人像揪小鸡一样一把揪了回来。戏谑道:“杨半仙,老实呆着吧,别想跑!”
叶问:“听说只要给钱,没什么是你搞不到的?”
杨扬哈腰回道:“低调,低调。”
叶洋怒道:“违法的东西也搞得到?”
杨道:“违法的东西自然搞不到滴啊。”
叶道:“老实回答,就放了你。”于是问:“你最近帮什么人买过砒霜没有?”
杨道:“买卖砒霜是违法滴呀,小的不曾卖过。”
叶道:“不老实,来人呀,打!”
众人应道:“得了!”
杨慌道:“且慢!小的突然记起,确实帮王二爷买过,说是要来药狗的。”
叶捕头却暗自思忖:“这样说来药是王二买的,到头来却药了王二,这是什么道理?”遂怒道:“一派胡言!我看你狡猾刁钻,惯用谎言。来人呀,先打一顿,再押他入衙门,即日候审!”
众人应道:“得了!”
公堂上,范文不在,叶捕头便亲自到堂上,把板子那么一敲,敲得杨扬的心疙瘩一跳。
叶问:“案犯杨扬,究竟是谁找你买了药?你的药又卖给了谁?快说!”
杨答:“冤枉呀,大人。真是王二爷找小的买了药,拿去药狗的呀。”
叶怒道:“胡说!如果真是王二买了药,怎么反到头来药死了自己?”
杨答:“这您可得问他自个去了,问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叶道:“混账!你是叫我去地下问他么?来人呀,给我狠狠地打。”
杨挨了几棍子,哎哟叫道:“别打了,我招,我招。”
叶于是喊停,道:“说!”
杨揉了揉屁股,道:“实不相瞒,确实是王二爷找小的买了药,但不是去药狗的,却是用来药他自家哥哥,好独吞王老爷子留下的遗产的。只是不知怎么自己却给喝了。”
叶问:“有证据否?”
杨答:“小的话句句属实,有王溯买凶弑兄为证。那几个人小人皆认得,大人尽可以传来问话。”
叶问清姓名,一共三人,皆是本地泼皮无赖,传来问之,皆言确有其事。于是各打了些板子,便放了。
叶见案情基本明了,虽仍有些许疑虑,也不多想。寻思:“先把这厮收押咯,待大人回来,再做定夺。”打定主意,道:“来人,把这厮压下去,等大人回来再做定夺。”
却说范立找了医生,本没有事,不过是一时心里作用。想到是虚惊一场,自己堂堂朝廷命官,却被吓成这样,不禁满心羞愧。回到府里,叶向其说明前因后果,范于是恼羞成怒,道:“我一定杀了这杨半仙!”
果然第二日一早,范立就令升堂,先叫人打了杨扬一顿板子,随后怒叱道:“案犯杨扬,妄称神仙,招摇撞骗,私卖禁物,治人身死,乃罪无可恕。来人呀,拖出去当街砍了!”
杨扬本就被打得直撅撅,心想挨过这顿打应该就没什么事了,结果越听越不对味,听到要砍了自己时顿时大惊失色。直喊:“冤枉呀大人!”
范立哪里肯听,不耐烦地直摆手。
杨于是大喊:“王二嫂子救我!”
叶一听,突然觉得眼睛一亮,急忙道:“且慢!”又问杨道:“大人要斩的是你,找王二嫂子如何救你?”
杨有气无力地道:“大人招二嫂子自问便知。”
于是传宝婵至公堂。杨一见到宝婵便抱住宝婵腿哭喊:“嫂子救我!”
宝婵慌道:“谁是你嫂子?你嫂子是谁?该死的狗杂种,喊谁救命?你的命又与我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放手!”
杨见宝婵如此,冷笑道:“这药是二爷买来与嫂子一同药王大的,怎么与嫂子没干系?”
宝婵急骂道:“你你你血口喷人!”
叶问杨:“有证据否?”
杨道:“大人闻一闻之前小包便知。”
叶闻言,取小包闻了闻,并无特殊之处,正欲发怒,突然恍然大悟。道:“王二嫂子,能否借你衣袖一闻?”
宝婵惊道:“捕头要闻我衣袖做甚?”
叶道:“我闻这小包香气扑鼻,想知道是不是和嫂子身上气味相同。”
宝蝉洋怒道:“男女有别,你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
叶道:“此事事关人命,顾不得那么些了,王二嫂子,得罪啦!”于是喊:“来人呀,给我拿下!”
宝婵惊慌想跑,被众乱棍打下。见事泄露,便全都招了。
原来自王父立下遗嘱,家产二子平分,宝婵便日夜计划,想独吞家产。于是许了委托人许多好处,只说要是二爷问起遗嘱的事,只需借故推脱即可。委托人见不是什么大事,又有这许多好处,自然愿意照办。
又暗中放消息称,老爷只把家产尽皆留给长子,王溯果然心中暗恨,结果买凶弑兄不成,便邀杨扬夜饮解闷。却不知杨扬早被宝婵收买,乘机献计与王溯,王溯果然上当。于是有了后来使女色王俭偷情,欲休妻宝婵就计。至此一切照计划进行,王俭纳妾,王溯献药……待王溯死后,便由杨扬推说其早有害兄之心,买凶弑兄便是证据。如此,王溯身死,官府也查不到自己身上,王俭懦弱,不管家事,宝婵尽得王家家财。却没料到最后得意关头竟失在了杨半仙身上。
范立听完此中事故,大惊道:“此女子怎敢如此狠毒!”又想到其计谋的阴险,不禁流下满背冷汗。于是一拍板子,大喝道:“斩了!”
可谓:
圆月皎皎悬于水,天地相接景相同。
狼子错把狐朋请,自喜得计喜相投。
欲害同胞吞家资,早被算计投罗网。
强中之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害人不成终害己,皆因贪欲蚀人心。
多行不义必自毙,天道轮回不可欺。
据后来传说,王老爷子本只剩一息尚存,却听说了自家的荒唐事,忽然自床上一跳而起,夺过遗嘱,牙咬嘴撕了个稀巴烂。然后仰天大叹:“钱啊钱,见鬼去吧!”之后倒地死了。
委托人为了忠实完成王老爷子的遗愿,于是把其留下的所有家资,换成冥钱给老爷子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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