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小叶姑娘
01
一直以为，我和小枫是会做一辈子的好闺蜜的。
两个小时前，我接到小枫的电话，“糖糖，我想见你，冷月江边，等你。”随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小枫的声音略带些许的鼻音和颤抖。
顾不上手头未完成的方案，出门打了车，直奔冷月江。初秋的天，满眼的金黄色，峭厉的秋风，把湛蓝的天空吹得愈加高远。
看着街道两旁疾驰而过的洋槐树，逐渐陷入沉思。
高二那年，从理科班分到文科班的我，因为胆小，因为害怕陌生的环境，那天，站在文二班的教室门口，看着满教室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内心惶恐不安。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问候：“同学，你是刚分过来的吗？如果没有认识的人，就跟我坐一桌吧。”
那是我和小枫的初次见面。也是像现在一样初秋的日子，小枫留着板寸头，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一条破洞牛仔裤，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将她认成男孩子。
就是这样的相遇，沐浴在初秋金灿灿的阳光下，小枫的四周，开始变得金光闪闪，所有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畅快。
小枫的身体很柔弱，只要一换季，生病便成了惯例。记得一年的365天，她几乎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生病，还有四分之一，她在痛经。
小枫十分怕冷，尽管一到了冬天，身上会套三四件衣服，可是她依然如风中的小树苗，每天在课堂上瑟瑟发抖。
每个月的那几天，暖水袋成了她的救命法宝。印象中，小枫不是在课堂上哆嗦着记笔记，就是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
这样的小枫，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一直令我心疼。
02
记得那是一次午饭后，我和小枫回到教室整理课堂笔记。她刚坐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原来，她放在桌洞里面的下周的50块钱生活费，不翼而飞。
那天，小枫的哭声像小鸟断了翅膀，从上空掉落下来。哭到后来，只剩下无声地哽咽和哆嗦的背影。
50块钱，在当时的大家看来，只不过是吃了一顿肯德基，或是买了两杯好喝的奶茶，可是对于家境贫寒的小枫来说，那是她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她常常因为省钱，早餐和晚餐，经常是馒头配水。
因为营养不良，小枫便经常生病，因为怕冷，所以经常会穿别人剩下的单薄且露着大洞的衣服，尽管穿了三四件，依然如风中的小树，瑟瑟发抖。
这样的小枫，50快钱的不翼而飞，足以将她击垮。那天下午，小枫躲在宿舍里一直没有出来。
我望着逐渐被夕阳映红的天边，晚霞映照下来，洒在宿舍的窗玻璃上，浅浅的金黄色丝丝闪亮。晚风从窗外吹拂进来，轻轻扬起小枫的细碎头发，小枫说，糖糖，这么美丽的景色，为什么我觉得和自己完全不搭？是不是我就应该被灰暗覆盖。说完，两行清泪顺着小枫瘦弱的脸颊滑落。
那些年，我们的青春如此疲乏。
庆幸的是，后来我们同时考上了大学。但小枫从一进入大学开始，就背负上了助学贷款的重担。她每天早出晚归，打各种零工，做各种兼职，每晚做家教回去，别人早已入睡。周末的休息天，你永远可以在各大商场的门前找到正在发传单的小枫。
那几年，是女孩子最好的青春年华。她却舍不得花钱买一瓶好点的面霜，那些年，每次去找小枫，她都是在太阳下挥汗如雨。老远看到我，便摘下戴在头上那顶荧光色的太阳帽，朝着我使劲儿挥舞。
是啊，可能大家都觉得世界很美好，但是在小枫看来，自己永远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03
四年的大学时光，匆匆飞逝而过。小枫用了三年的努力，终于在现在的公司加了薪，升了职。她开始有了存款，但是奢侈品对于她来讲，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即。
虽然已经用得起几百块钱一套的护肤品，但是在同龄女孩眼里五百块一支的口红，两千块一瓶的香水，三万块的一个包，在她看来，依旧是“奢望”。
那年去澳门旅游，当所有的同龄女孩子都在免税店兴奋地挑选护肤品时。小枫却在屈臣氏里疯狂扫货，护肤品和面膜，塞满了整整一个行李箱，她想要将自己对青春的亏欠，统统弥补回来。但是回到酒店算了算，整整一行李箱的东西，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一千块钱。
我仍然记得那天小枫给我打电话，糖糖，一千块钱啊， 我用了一千块钱去弥补我的青春，去弥补我在青春里所有的亏欠。一千块钱，我用了整整一个青春的年华去努力。
最后，我们都在电话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细数曾经的种种过往。
又过了几年，小枫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升职，不停地升职。加薪，不停地加薪。她不再是那个曾经沐浴在落日的余光中，还念念不忘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了。
去年，小枫结婚了，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齐头并进共度一生的人。那天，我去参加了她的婚礼。
看着站在五星级酒店的礼堂正中央，美得像公主一样的小枫，看着礼堂上方交错的日灯光，看着宾朋满座的会场，我突然看到了当年为了50块钱放声大哭的小枫，是啊，一切都该过去了，没有人再会为了50块钱哭泣。
那天，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为了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而流泪，为了我们今天终于不用再心疼丢失的50块钱而哭。
04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停在了冷月江边。我整理了思绪，付过钱，推开车门。一阵清凉的风迎面扑来，不远处，小枫背对着我站在江边。
天水相接处，一轮红日逐渐向西方倾斜，夕阳扑洒在江面上，形成暗红色。我缓步走向前，小枫的背影依然瘦弱，如瀑的长发被风吹散，一席长裙显得身材越发修长。
听到我走过来的声音，小枫扭头，浅浅的笑容挂在脸上，背后的夕阳打在她的身上，光和影缠绕在一起，浑身散发出好看的光芒。
小枫，出什么事了？我关切地问她。
我和小枫并排坐在江边的大石头上，脱下高跟鞋放在一边，舒展着被憋屈了一天的双脚。
糖糖，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每次考完试，都会到这个地方来坐上半天。无论考得好与坏，每当我坐在这，看看蓝天，看看江水，吹吹风，我都会觉得心里特别的安静。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小枫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她拼尽全力换来的今天，真的不可以有任何差错。
糖糖，我怀孕了。小枫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欣喜，还有一丝羞涩。我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宝宝，在这个世界上，也终于有了我生命的延续。
我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小枫话里的意思，开心得从石头上蹦起来。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上个月检查出来的，宝宝已经两个月了。小枫轻轻抚摸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满脸都洋溢着要做新妈妈的欣喜。
天边的晚霞越发得红，映在小枫的脸上，双颊浮起两朵红云。小枫望向天边，眼中泪光点点，从江面吹过来的风，扬起小枫的头发，美得让人窒息。
05
给你看样东西。小枫说着，从包里拿出一部DV，打开一段视频。画面中，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脸上化了淡妆，神采奕奕。
“嗨，小葡萄，今天是2017年的4月23日了对吧，我们的小葡萄1周岁了哦。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叫妈妈，叫妈妈就给你礼物哦。小葡萄，你放心，以后你的每个生日，妈妈都会陪在你身边，每个生日，妈妈都会陪你一起过......”
镜头里，小枫满面潮红，笑靥如花，镜头外，小枫娇艳温和，灿烂如光。
糖糖，上个月，我查出自己怀孕了。我不知你是否能想象得到我的心情，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自己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直到后来，工作有了起色，生活有了色彩，结了婚，现在，又有了这么个小宝贝。我终于觉得自己该是时候融入这个世界了。
可是上周，公司组织体检，说我的胃里长了囊肿，是啊，我经常加班，熬夜，饮食不规律，一次又一次地胃疼，我却从来没有当回事。
当医生说出囊肿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我的胃在嘲笑我，让你不好好爱护我。
后来，我又去大医院复查，今天上午才拿到检查报告。胃癌三期。
小枫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紧盯着她的嘴，我多希望后面这句话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可是，小枫眼里流出的泪，我不得不相信，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小枫的眼角，闪着湿漉漉的亮光。落日终于藏进了天水交接的地方，江面上的潮红开始慢慢褪去。
我的心里如同塞了一块大棉花，上不来，也下不去。嗓子眼里堵得难受，想哭，却不知道怎么哭。一阵风吹来，脸上凉丝丝的感觉，我才知道，眼泪早已在脸上滑落，留下两道斑驳的泪痕。
06
小枫抬起手，帮我抹掉脸上的泪痕，但是，汹涌的泪水却再一次夺眶而出。
小枫，那你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
糖糖，我早都想好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他既然来了，我就要让他看看这个世界。以后，你就是她的干妈，我会给他录18个视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你给他放一个，让他知道，即使他的妈妈在天堂，也会一直陪着他。
我知道，小枫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再说其她劝慰的话，也改变不了她任何的想法。
我将小枫搂进臂弯，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
那天，她给我讲了很多对宝宝未来的规划。
那天，她给我讲了我们高中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教室门外，我孤零零的身影，让她不自觉的心疼。
那天，她给我讲大学时候每天做兼职，累了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总是想起我们俩一起奋斗过的图书馆，一起吃馒头时的心酸时光。
那天，她哭着对我说，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不会后悔遇见我，不会后悔那些奋斗过的青春，同样也不会后悔，为了留下这个小生命，而放弃化疗。
回去的路上，我躲在出租车后座上，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本该放纵的青春啊，却只能听天由命。
我从车窗玻璃望出去，天空中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而清冷的月光，将天空照得愈加寒冷。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小枫发给我的18段视频，每个视频里，小枫都将自己最迷人的笑，和最温柔的面庞，留在了镜头下。
八个月后，瘦骨嶙峋的小枫，在手术室剖下小葡萄，便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之后，便再也没有推出来。
小枫的葬礼上，我没有再哭，我怕，怕小枫前行的路上，听到我的哭声会舍不得。
看着墓碑上，依然笑容满面的小枫，再见，我一辈子的亲人。
也许将来，我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成熟的人，优秀的人，富有的人，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一无所有却又倔强，拼命的女孩儿。
也许有些事情，注定无能为力，比如额前翘起的刘海，冬天冰冷的手，还有遥远的你。
小枫，我们曾经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遇见，却最终，没有再相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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