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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滔身体前屈,双脚轻轻踩踏,三轮车顺滑前行。
“大王叫我来巡山——”他哼唱,不时敲响悬挂在车头的铁镢头,铁器撞击发出的“铛铛”声清脆、悦耳。
脚慢悠悠踩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既不愿错过招呼他的人,也不愿意忽略隐匿在偏僻角落的“宝贝”。然而,大半个下午过去了,角落或大路旁的垃圾桶旁既不见“宝贝”,也没人朝他招手冲他喊:“诶——收废品的,来——”
他毫不在意。
他会捡拾垃圾桶外干净整洁的废纸皮,但绝不会把手和上身探进垃圾桶去翻翻拣拣。
摇头晃脑地,他踩着车,漫无目的前行。
街道转弯处,两个店面的便利店外面,开阔、整洁,十几辆长相差别不大的脚踏三轮车无序停放。
“过来,过来,坐一会,休息一下。”收废品后认识的麦琛一见到他,热情招手。
他微微一笑:“哈哈,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聚会。”
“当然啊!”麦琛笑,“怎样,今天?”
“挺好,挺好。”王韬爽朗大笑,朝车斗努努嘴,“你看,你看看。”
麦琛满脸不屑:“你看看我的!你看看我们的!”
抬眼看去,街边停放的小小三轮车几乎都有收获,有的纸皮堆成了垛子,有的放着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也有和他差不多的。不需要扭头看,他就知道,他身后那小小车斗里,仅有几个放在一个网兜里的空扁塑料瓶,几块整理过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厚纸板,一小段木头,一节竹竿,两个小自行车轮胎。
“比什么比?我们能和他比吗?”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王主任,你一个斯文人,别和我们一样收废品啦!你又不缺钱,何苦呢?”
王韬不以为意,看着这个略小他几岁的壮汉 :“吴江,叫我老王,老王。我是自由职业者。哈哈,和你们一样,一样!”
“一样?”吴江环顾了一眼四周,“你看看我们的穿着打扮,你看看你,能一样吗?”
说不一样,还真不一样。王韬身材匀称,没有便便的大腹,合体的运动服、运动鞋干净整洁,苍蝇都不愿意驻足。虽说年过60,退休好几年了,状态却比上班时好太多,脸上泛出健康的红晕,眼神清澈,暴露他年龄的只有额上的几条抬头皱。头发不需要什么打理,短短的,和普通人一样的平头,夹杂其间的几条白发,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一样,一样。”他嘿嘿笑。
退休前,他大小是个管事的,穿着不能不得体,正式场合西装革履更是礼仪。休息日,他最爱运动服。退休后,运动服是他的标配。
王滔俯下身子,脚上发力,踩着车子要走。
“王主任,坐坐嘛!”吴江说,“在这儿,我们大伙儿还可以陪你聊聊天,你也可以和我们玩玩牌,下下棋什么的。”
王滔摆摆手:“该回家了。再见。”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从退休那一天开始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因为拒绝了很多朋友们聚会的邀约,也因为晚上9点半左右休息,早上5点左右起床,受到很多熟人明里暗里的嘲讽。
“他9点左右就睡了,早上4点多点儿起身,天天大清早一个人在马路上散步,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他说自己在晨练。哎!真是太搞笑了!”他亲耳听到他人的闲言碎语。
也有人佩服他:“哎呀,他这作息很好啊!这才是真正的养生,他的身体肯定很好。我也想这样,可就是做不到。”
他暗笑。
退休后,逗逗小孙孙,陪陪老婆买菜做饭,搞搞家里卫生,早睡早起,散步,挥挥老胳膊,动动老腿,迎接朝阳。晚饭后,在小区里面走走。一天天,不知不觉过去了,他的精神,也一天天好了。
孙子上小学后,玩的时间少了。他空闲时间多了,渐渐地,他的日子长了,也 乏味了。
莫名其妙地,他会因为老婆做的饭菜不合口味、说的一句话不中听的话瞪眼珠、拍桌子、摔杯子。
“老娘为了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受你这闲气,老娘不侍候了!今天开始,你别吃我做的饭,要吃,自己做去!”老婆不干了,也瞪起了眼,跟他吵了起来,拿起他喝水的瓷杯往地上砸去,“你会砸东西,我不会吗?让你砸,让你砸!”
老婆一凶,他立马怂了:“别生气,别生气,我错了,错了。”
看着瞪眉毛竖眼睛的老婆,他压住了她拿着杯子往下摔的手:“消消气,消消气,你打我两下,打我两下!”
老婆高血压,一激动,不管后果如何,都不是他想要的。
到小区走走,稍微避避风头,是最好的选择。他缩着脖子,塌着腰,在小区转圈时,吴江冷不丁站在了他面前:“王主任,向你打听点儿事。”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话匣子一被打开,他不由说起了这段时间的烦心事。小他几岁的吴江像个生活家,头头是道地分析:“王主任,你就是太闲了!你看看我,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到家,要什么?不就是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吗?回到家,有口热饭吃,有口热水喝,有孩子在一旁说说话,我就觉得很幸福。幸福,不就是这样子吗?你现在退休了,闲得很,你就要无事找事。你只要忙起来,诶,像我一样,就会很有幸福感,就会看什么都顺眼。”
王滔看着吴江,似乎才认识这个邻居一样:“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忙起来?忙什么?上班时,忙工作,忙生活,什么时兴趣,是爱好,从来没想过,也没试过。现在退休了,除了会散散步,还是会散散步。家里,也没什么需要我忙的。哎!还是上班好啊!最起码又是可忙!”
“身在福中不知福!”吴江感叹,“不然,找份工作?”
“算了吧,算了吧。”他摆手,“这几年自由惯了,也和社会脱节了,把机会里给年轻人吧。”
“你就是不缺那份钱。你看看,多少人年龄比你大还在干活?他们不和社会脱节?人家那是没办法!”
“也对。”
是该找点儿什么做了!王滔想,可自己能做什么呢?他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小时候干农活,长大干工作, 压根就没想过“喜欢干什么”的问题,现在,退休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反而无所适从了。
小区儿童活动区,一个小男孩向前奔跑,嘴里发出“呜呜”声,差点撞到他怀里,男孩手里牵引着一段绳子连接的一辆小木头车,吸引了他。中国红的车子,一截长长的椭圆形木块车头前端竖起了一根当成烟囱的锥形木块,车头紧贴在小木盒子做成的车厢前面,车头和车厢下面各有两个黄色小木轮,绳子一头系在车头顶的烟囱底部,另一端牵在孩子手上。
“多精致啊!”王滔驻足,目光追着小车。
记忆深处,他也有这么一辆车,小小的,手拽着拉车的绳子,只管往前跑,后面连接着一长串羡慕的眼光。用捡拾到的木头木板,用锯子小心翼翼分割,用铁钉轻轻拼接,小车在他手上诞生。全情投入,骄傲产出,他收获了满满的成功。
对呀,做一些过去的玩具给孙子玩,让除了学习就是玩电子游戏的孙子尝试尝试爷爷童年玩耍的快乐。
没有材料,买?买,什么买不到?要的是捡拾的快乐,要的是亲手制作的快乐。
他激动地把想法告诉老婆杨玉平,话没说完,就招到强烈反对:“不行,我不同意!孙子的玩具,哪用得着你操心?用废品做,亏你想得出来,又脏又臭,把孙子身体都会玩坏。”
他虽然觉得老婆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却暗暗制定了计划并决心付诸行动。
此后,每天清晨散步,他总是捡回了几个矿泉水瓶、一块两块木板、一小段木材、几个螺丝铁钉......分门别类丢在阳台一角。
“你天天捡这些垃圾回来干什么?你要把家变成垃圾堆?”杨玉平很生气,“你看看这些苍蝇,到处乱飞。这家,还像个家吗?”
“老婆,看不惯,你就搭把手,摆弄摆弄,好吗?你看看我捡的这些,哪一样不是做小玩意儿的材料?过段时间,我做出点儿东西来,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也让我们的小孙孙有好玩的玩具了。哈哈! ”王滔指着那一小堆一小堆的垃圾,爽朗大笑。
杨玉平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眼珠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扭身进了屋,“哗啦”,阳台门的关闭声把门缝深藏的陈年旧灰震落下来不少。
“不干就不干呗,发什么火。”王滔说着,俯下身子,哼着哄孙子时经常唱的儿歌,整理捡回来的垃圾。
杨玉平经常找他吵。
他默默把废品堆放整齐,在家的时间,尽量做家务活,让妻子高兴,其余时间一门心思用废品拼拼凑凑。
“小超,看爷爷给你做了个什么好玩意?”周六下午,兴趣班结束后,儿子儿媳带着孙子过来了,他从阳台角落拿出一个铁圈和一个带着铁钩的短竹竿,欢乐地展现给孙子看。
小超眼睛发亮:“爷爷,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上课时,老师讲过,这是爷爷和爸爸小时候玩的滚铁环。”
“是啊!小超懂得真多!”王滔哈哈大笑起来,瞟了一眼杨玉平,“走,我们爷孙俩到楼下玩去。”
“好啊,好啊!”小超接过铁环和竹竿,蹦蹦跳跳出了门。
晚饭,小超胃口极好。
王滔看着孙子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乐呵呵地笑了,一边笑,一边给孙子夹菜,一边瞟瞟杨玉平。
杨玉平却依然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
尝到甜头的王滔干劲更足了。一个多月后,他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车,骑上了,到处转悠,载回来各种他觉得可以用得上的垃圾,整整齐齐码在阳台角落。
杨玉平很不满,虽然战争总是挑不起来,精神却很抑郁,血压升高了不少。
“我要活命,我不侍候你这顽固的老头子了,我走!你别跟着我啊!”杨玉平提了一个大箱子,离开了家。
“你这老婆子,能去哪?以为我不知道?”不用他猜测,肯定去了儿子家!一个电话打过去,果然,杨玉平在儿子那儿忙得不可开交,买菜做饭搞卫生接送孙子,晚上跳广场舞。王滔也乐得耳根清净,老妻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只要她心情好就行。他不愿意放弃走街串巷的快乐,也不愿意放弃全身心投入制作小玩意带着孙子玩耍的快乐。
“你回去,还不是一个人。”吴江冲他背影喊。
他朝后面挥了挥手:“你们忙。”
他悠悠朝家的方向踩踏,回到家也是一个人,他不着急。
球季,天高云淡,傍晚,清风徐徐。回家后,简单煮个鸡蛋青菜面,做做小手工,洗个澡,休息。多么美好的一天!
经过小区旁一间老旧楼,他停了下来,提起三轮车斗的纸皮和装着塑料瓶的网兜,冲坐在门边一个老阿婆喊:“姜婶,这些纸皮和瓶子 放这儿了哈!”
“王主任,谢谢你啊,天天给我这么多东西,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姜婶行动迟缓,却总是在周围商场门口、街道旁边的垃圾桶翻找废品。以前,王滔家里有废纸皮等物件,总是给她,现在,他踩三轮车收废品,给她的就多了起来。
“走了。”王滔很快乐。
推开家门,他看见明亮的灯火,闻到熟悉的饭菜香:“老婆,你回来啦!”
他冲进厨房,紧紧拥抱那熟悉的身影:“老婆,我好想你啊,你终于愿意回来了!我太高兴了!”
“你这死老头子,你给孙子做了那么多小玩具,孙子玩得开心,天天做完作业,就到楼下去玩,不会总要手机玩了。儿子媳妇都开心呢,都劝我,要我理解你。这不,我回来了。”
“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王滔激动地手足无措,扶着杨玉平的肩膀,推到椅子上,让她坐下,“老婆,你坐,你坐,我来做晚饭,你等着吃。”
家里,洋溢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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