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水和左潮一人一辆车子，飞快地朝看守所骑去。
在看守所外，他们碰见了程菲。她双手抄于胸前，抱着一只玲珑的坤包，静静地靠墙立着。一个很结实的男孩卫士一般守在她身边，一只手扒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握着自行车把，身子却跨坐在车子上。
若水不太自然地笑笑，点了点头，算是跟程菲他们打了招呼。
“你们来多久了？”左潮问。
“半天了。”程菲撮嘴一笑，“要是你们再不来，我们就先进去了。”
“他是——，你同学？”左潮看了那男孩一眼，又问。
程菲也回头看了那男孩一眼，又一笑说：“我同学，刘灵威。”
“明白了。”左潮点一点头，又说：“那咱进去吧。”
见到左潮，那站岗的武警没有盘问也没有阻拦，却跟他称兄道弟，热情地打起招呼来。左潮也仗义，进门时顺手给了他一包红梅烟。
这些日子，牛冲仍在不停地写诗。前些日子托人偷偷捎进来的纸早用完了，就又用从不知是墙脚还是何处抠下的小石子继续在墙壁上、地上到处乱写乱划。终于，地板上以及墙壁上他能够得着的地方，全已写满，再也没有地方可供他涂鸦了。于是，只有静坐。静坐时，他内心十分平静，便认真地想，当枪声响起，他应声倒下时，心里会是个什么样的感受？那个瞬间，也许灵魂会迅速地升天？或者，会变成一条鱼，游进水里呢？
突然，他又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他已记不清是怎样杀死党喜战的了，甚至记不清党喜战究竟是不是他杀的。他只记得以前，他跟党喜战是特别要好的朋友，所以才合租了一间屋子。因彼此都十分拮据，便时常你接济我，我接济你……可是，党喜战确实是死了……
“牛冲，出来！——牛冲，出来！……”
看守连喊了数声，他方回过神来，缓缓地站起身，朝铁门走去。“咣当”一声，铁门开了。牛冲心头突然闪过了逃跑的念头。只要用手铐砸晕这位开门的看守，也许就有逃出去的可能。……他盯着那看守看了两眼，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力地跨过铁门，朝会见室走去。
“啊，你们……”见到左潮、若水，特别是见到程菲，牛冲异常激动，眼泪差一点出来，恨不得卸下镣铐，朝他们飞跑过去。
没有坐的地方，便站着说话。自然少不得大家嘘寒问暖，又是一阵爱莫能助的关切。虽然左潮等四人言谈间都神色凝重，难得一笑，牛冲脸上却露出由衷的喜悦，连声说道：“多谢你们还记挂着我，能有你们这些朋友，我心满意足了……”说着说着，竟至热泪盈眶了。大家便又连连劝慰他。
牛冲又呵呵一笑说：“你们肯定没有这种感受，这里面其实最适合写诗。虽然铁门铁窗，一天难得见上阳光，可是思想却比在外面活跃得多，灵感更是只个从脑子里往外蹦，装都装不下……”
“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以后我的诗能够出版，那么，我也可以瞑目了。左潮老师事情多，若水，这个愿望就拜托你跟罗慧了。以前写的诗已经捎出去了，可能都转给了罗慧。我身上还有一些，若水，就拜托你给捎出去。”牛冲说着，很费劲地抬起手从身上掏出了一卷皱皱巴巴的纸，递给若水：“这可是我的宝贝呀，千万不敢弄丢了……”若水捏着那卷纸，很有些为难地看了左潮一眼。左潮却说：“你揣到身上吧，没事的，这里面的人我都很熟。”
“人活百岁都是一死。”牛冲又说，“所以我想得很开，只不过是早走了一步而已。只是，叫人枪毙了，觉得呕人。可是，我还是希望，枪毙我的时候，你们能去看。有几个朋友在场，我想我会死得从容一些。到时候也不知道刑场在哪儿？……可是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去看一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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