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 祠 堂

作者: 艺小创的听说铺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5-15 14:02 被阅读0次

刘文根是一名篾匠,十七岁,刚出徒;篾匠行里有个规矩,徒弟出师了,必须去外地谋生,意思就是,师傅把你教会了,你不能抢了师傅的饭碗!因为刚吃这碗饭,在这行没什么名气,文根一直找不到什么活干,大后生闲在家里,终日无所事事,这可把文根娘愁坏了。

一天,文根娘小跑着回家,布满愁云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崽啊,给你找到活干了!”文根娘端起搪瓷茶缸,深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二姑夫他爹说,他们隔壁的云山村,晒稻谷的谷簟和装稻谷的箩筐,今年被老鼠咬坏了许多,加上今年大丰收,缺了十几铺谷簟和几十担箩筐,村里现在就请了一位老师傅,忙不过来,缺人手呢。”文根娘开心极了,把本就不大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你二姑夫他爹和人家队长熟儿,推荐你呢,你明早就去,省的别人早去了,顶了你的缺!”说完,文根娘便急忙钻进房间,收拾几身文根这些天的换洗衣服。

云山村离文根他们村有六七十里路,那个时候交通不便,出行全靠走。一大早,文根就提起工具袋出发了,马不停歇,走了整整一天!文根到云山村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在队长李福贵家,文根见到了先来的老篾匠张秋生,虽然他才四十多岁,却是有着近三十年经验的老篾匠了!出于礼貌,文根尊称张秋生为秋生师傅。因为村里家家都没有空余的床铺,所以篾匠师傅们只能都住在村中的老祠堂里。

一起用过晚饭后,文根和队长唠了会嗑,李福贵是个爽快人,他给文根和秋生师傅各塞了一包好茶叶,含着烟,笑呵呵地说:“这些日子,就麻烦两位师傅了,只要这个月内做好了,工钱绝对比别的村高,而且,过些日子,村里重建斜祠堂里的篾匠活儿,也都给你们。”年轻气盛的文根,看着热情的队长,颇为感动,且最主要的是他刚出徒,就被队长委以重任,不能让人家失望,文根激动的拍着胸脯:“福贵叔,别的我不敢说,可要说篾匠活,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李福贵听后,高兴地连连点头,不停的给两位篾匠师傅添水倒茶。而一旁的秋生师傅,到底是人到中年了,看淡了许多,只是静静地在一角抽着烟,偶尔附和着大家笑笑。

聊着聊着,就有些晚了,秋生师傅说:“文根啊,今天你赶路,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回去的路坑坑洼洼的,一会天黑了,路不好走,而且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文根也确实是有些困了,告别李福贵后,便提起工具袋,和秋生师傅一起离开,准备回祠堂休息。

他俩走过小桥,穿过青石板小巷,绕开一片石榴林,来到老祠堂门前。这是一座十分荒凉的老祠堂,破旧脱漆的牌匾上,依稀可辨“李氏宗祠”几个大字;昏暗的天色给这座老祠堂增加了几分清冷和孤寂,时而冒出的猫头鹰叫声,让人听着有点不寒而栗。

“听说这祠堂叫邪祠堂,你知道吗?”秋生神秘的对着文根说。

“知道呀,这祠堂有些年头了,所以有点倾斜;听队长说,等忙完了这阵子,这祠堂就要拆了重建,到时候我们又有活干了。”文根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说完,他便蹲下检查着自己的工具袋,看看有没有少拿工具,省的耽误明天的事。

“不是那个斜,听说这里经常出怪事,邪的很!”秋生煞有介事的说着;文根检查好了后,便扎好工具袋,他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的张秋生,半信半疑地说:“不会吧?!”虽说文根学徒这几年,也跟着师傅睡过各种祠堂,但一听说有邪事,心里难免还是有点瘆的慌!

文根小心谨慎地跟着秋生进了祠堂,祠堂内部很大,分为前中后三殿;前殿很宽敞,殿两角摞着村里的祭祀用具,殿中间垒了几十担破箩筐、十几铺烂谷簟,毛竹篙整齐的堆在墙两边;中殿是厢房,文根和秋生就住在中殿的其中一间厢房内;后殿是祭祀用,一层层的摆放着村里已逝者的灵牌位。

文根毕竟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半大孩子,他内心还是有点害怕,所以一直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秋生师傅进厢房。不经意间,文根瞄了一眼后殿,没想到,后殿的一角,竟赫然横着一口黑漆棺材,这让本就有些害怕的文根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秋生是个倒床着,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雷声般的呼噜穿透了这个祠堂。文根赶了一天的路,虽然累的很,可一听这里有邪性,却不敢睡了,强打着精神,生怕自己出什么意外;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钻进毯子里,闷头睡了。

第二天清晨,文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秋生师傅,“年轻人瞌睡大,睡个懒觉也正常……”。

文根缓缓的睁开眼睛,擦了擦眼角边的眼屎,原来是村队长李福贵来了,秋生师傅一边修补着箩筐,一边和李福贵说着话。

文根来不及舒个懒腰,急忙站起身来,尴尬的挠着后脑勺说:“真不好意思,福贵叔,昨天赶路有点累,不小心睡过头了。”

李福贵拿起竹烟枪往鞋底敲了敲灰,提起装着饭菜的篮子递给文根,笑着说:“没事,快吃饭吧,你婶子也才做好,让我拿篮子提过来。”

文根接过饭,便囫囵咽下,没多久就吃了个盆光钵净。“婶子做的饭菜真好吃!”文根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口擦了擦嘴边的油。

一番收拾后,文根跑进房间,从床底拿出工具包,开始工作。只见他把右脚伸进一根竹篙下,用脚尖轻轻往上一勾,竹篙轻身跃起,文根迅速用左手抓住竹篙一头,右手握住锋利的篾刀,对着竹篙细头开了个口子,左手配合着快速滑到竹身,将竹篙整个提起后又重重的往地上一顿,叭的一声,竹篙开了个大口。篾刀顺着缝,轻松的将竹篙一分为二,节节分开的叭叭声,仿佛节日里的鞭炮,声声悦耳。

不一会的功夫,补谷簟的竹篙就都破好了。文根将毛篾条都归齐后,从墙角边提起一条长凳过来,他将归齐的毛篾条反方向的架在凳子的一头,另一头钉上两片刮刀。

文根左脚踩在凳子中间,以便稳固凳子,左手拾起一条篾条,将其夹在两片刮刀之间后,右手快速的抽拉篾条,被刮刀刮出来的柔软竹丝,像披着彩带的舞者,时而转身,时而拂袖,时而掩面,美轮美奂。

经过刮刀洗礼的篾条,光滑如绸,有如冰肌玉骨的美人!

文根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队长李福贵看在眼里,十分满意。他放下烟杆子,笑呵呵的对着秋生师傅说:“别看文根是个毛小子,做起事来,还真不输给你这个老师傅哦!”

秋生师傅叼着烟,尴尬地点点头,笑着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你们先忙着,到点了就来我家吃饭,我田里还有事,得过去看看了。”说完,福贵队长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天里,文根和秋生师傅基本上没什么交流,文根觉得尴尬的很,想打破沉寂,偶尔和秋生师傅说两句,秋生师傅也只是“嗯嗯”两声作为回复,没有多言语。

傍晚,快收工时,秋生师傅叼着烟说:“文根啊,你昨晚咋还起夜几次呢,吃坏肚子了还是着凉了啊?”

文根呵呵的笑着说:“没有啊,我晚上从不起夜,秋生师傅你昨晚是不是做梦梦见我了啊。”

秋生煞有其事的说:“不啊,昨晚上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身影从我身边走过并出了房门,没多久又进来了,我以为是你去晚上去茅房呢……”

话还没说完,文根惊的手里的家伙都掉了,他战战兢兢的说:“秋生师傅,我胆小,你可别吓我!”

秋生师傅一愣,悄声说:“你也别吓我哦,你真没有出去啊?”

文根脸色已经有些铁青了:“真不是我,我晚上从来不起夜的!”

看着忐忑不安的文根,秋生师傅吐掉了嘴里的烟,用脚踩灭了火星,低头说:“早听说这邪祠堂邪的很,没想到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文根快步走到张秋生跟前说:“秋生师傅,要不我们跟福贵队长说一下,换个地方住啊?”

张秋生摇了摇头,又点了根烟说:“哪有篾匠工挑雇主家眼子的,除非我们不想做了,如今只有篾匠缺活做,哪有雇主缺篾匠工的!”

文根一听,顿时语塞!

这顿晚饭,文根吃的很慢,他几次想跟李福贵提起换住处的事,秋生师傅都咳嗽了几声。

李福贵当了这么多年队长,那也不是白干的,他那锐利的眼睛,早就发现了文根想说什么,他一边吃饭,一遍说:“秋生师傅,你昨晚是不是着凉了,咋还咳了呢,要不一会去村大队里,让医生瞧瞧?”说完,他又转头对着厨房里的女人喊:“你今天是咋了,做的菜都没上味儿啊,弄的文根小师傅都吃不下。文根啊,菜不合你胃口吧,想要什么,一会去灶前跟你婶子说哈。”

李福贵暗示着文根,有话可以私下和他讲。文根抬头看了看李福贵,又看了看秋生师傅,抿嘴笑了笑说:“婶子做的菜,有点像我妈做的,非常好吃,让我有点想家了。”李福贵一听,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胆小的文根紧紧地跟着秋生师傅,在回祠堂的路上,他的脚步像灌铅了般,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沉重。

到了祠堂门口,文根小心的拉了拉秋生师傅的手,怯怯的说:“张师傅,我们晚点再进去吧。”

秋生回头对文根说:“不进去,咱们睡哪?”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祠堂。

看着幽深黑暗的祠堂内殿,想着那阴森恐怖的黑漆棺材,文根有些惶恐不安,他在门口徘徊许久后,才鼓起勇气迈进大门,快速跑过前殿并迅速跳进厢房,生怕看到那个让人猝不及防的恐怖身影。一到房内,文根就钻到床上,用毯子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秋生师傅笑着说:“大热天 ,你不嫌热啊!”文根勉强的笑了笑,说自己累了,想早点睡。此时的他,哪有心情说笑,一想到秋生师傅说夜里遇到的神秘身影,顿时就觉得毛骨悚然!

也不知是夜里几点,文根和秋生师傅被一阵阵狗叫声吵醒了。

秋生师傅转身对着文根说:“不会是有贼进来偷竹料吧。”说完,他立马起身,抓起床边的手电筒,便准备出去。

文根也披好衣服起来,跟在秋生师傅身后。

秋生师傅站在房门外,用手电筒照了照前殿,只见前殿里有一条白狗,不停地朝着祠堂门口叫,一边叫一边退,可奇怪的是,祠堂大门口并没有什么东西。

秋生师傅转头挨着文根耳边小声说:“听说狗的眼睛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东西,不会是昨晚那个身影又出现了吧!”

文根一听,后背直冒冷汗,紧张地看着秋生师傅。

张秋生拍了拍文根肩膀说:“不要怕,也可能真的是进了贼。”说完,秋生师傅又拿着手电筒往前殿门口照了照,这一照不要紧,竟发现门口有点绿光,秋生师傅和文根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文根接过手电筒又照了照,没想到,竟然是一双绿幽幽的眼睛,这双吓人的绿眼睛,缓缓的在门口移动,却不见人身。

看着这恐怖的场面,就是人生阅历十足的秋生师傅也被吓的怛然失色,更别说是初出茅庐的文根了!

此时的文根,已被吓的手脚不听使唤了,全身哆嗦,秋生师傅连拉带拽的拖着他回房。

回到房内,文根依然惶恐不安,他脸色铁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要回家。

这时,几滴不明液体掉下来了,不偏不倚的滴在文根脸上,看着文根脸上的液体,秋生师傅吓的手电筒都掉了,文根满心疑虑用手擦了一下脸,竟擦了一手的血!

此刻,精神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文根,瞬间被吓的魂飞魄散,他再也受不住了,顺手抓起床边的工具包,一边哭,一边跑,连夜就离开了云山村。

一年后,文根在给一户老农家编凉席,说来也巧,他竟又碰到了云山村的队长李福贵,一番细聊后才知道,原来李福贵是这家的大女婿。李福贵依然是烟不离手,他淡淡地抽着那支老烟枪,嘴角边呼出得团团白烟,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极了刚下凡的老神仙!

“文根小师傅啊,你去年咋突然就走了呢,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弄的我好难做工作啊!”李福贵拿着烟杆子在地上敲了敲灰,也没看一眼文根。

“福贵叔,你们村那个邪祠堂邪的很,你还说是因为墙有点斜了,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里面有邪性!”文根一脸认真的对着李福贵说,言语里有几分责怪。

李福贵听后,一脸无语,他回头对着文根说:“什么邪性?那祠堂本就是因为斜了墙才叫斜祠堂!那天早上,我过来看看你们做的咋样,哪知道就只看见秋生师傅一个人,他说你嫌活太累,一大早就回家了。在你之前也有个小师傅,也说是嫌累,连夜就走了!” 

说完,李福贵起身拿起一只茶盅,给自己倒了盅茶,而后,他又愤愤地说到:“你要是觉得工期太赶,可以和我说嘛,适当延长些日子都是可以的。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你倒好,一走了之!这么多活,一个人哪忙得过来,秋生师傅就找了他外甥来帮忙。我知道他那个外甥,手艺毛糙不说,做事还慢,秋生师傅提了几次,我都没做。可那会急着用,你又走了,一时也请不到手艺好的师傅,没办法,我只能答应了。后来修建祠堂的篾匠活也都给了秋生师傅,他舅甥俩赚了个盆满钵满!”

刘福贵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到:“你走的那天,村里丢了好多鸡,村里人还以为是你偷了回家呢,村里王寡妇都跑到我家来骂娘了,说我请了个贼进村,弄的我里外不是人啊!”

李福贵越说越气,想到那段苦闷日子,不禁摇了摇头头,他空洞地看着远方,吧嗒吧嗒抽了口烟,继续说:“后来才知道,村里来了一只大野猫,有一天晚上我还碰见了,壮实的跟条狗似的,那眼珠子,绿幽幽的,怪吓人的。这畜生咬死了好多鸡,并叼到祠堂的阁楼上,死去的鸡流了一摊的血,都渗出滴落到地上了,要不是阁楼上飘出来臭味儿,谁能上那去查看呢。有一天,这畜生又出来咬鸡了,村里好几条狗围住了这它,都不敢上前。后来我去镇上买来了只捕捉笼,在笼子里放了一把鸡毛,这才把那畜生抓了!” 

听完李福贵的一番话,文根被惊的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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