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八月,那拉提草原亦然呈现出一片秋高气爽之势。
天空湛蓝如宝石,白云层峦叠嶂,与草原上的羊群交相辉映,美如画卷。
巩乃斯河像一条闪烁盈润光泽的青色玉带,环绕整个草原。
这个美丽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乌拉国。
我叫怀柔,乌拉国的七公主,父王母后的掌上明珠,乌拉国最美丽的瑰宝。
父王母后打算等热拉瓦战争一结束,就替我挑选一位高贵英俊的王子订下婚约。
姐妹们私下打趣我,她们说中原的国师前不久讨走了我的画像,说不定我将来会远嫁中原,做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在宫中的典籍上读过关于中原的一些介绍,那里地域辽阔,物产富饶,是个美丽的地方。
但我不想离开亲人,远嫁到如此遥远的地方。
姐妹们笑话我情窦未开。
她们说:等你中了情花毒,就会明晓男欢女爱,情深意浓为何物,那时候你也就舍得离开我们了。
我不信她们说的情花毒。
我依旧每日长靴短褂,弯刀剑弩,和侍女一起,骑马挽弓,驰聘草原,嬉戏玩耍。
这日晌午,阳光最盛,大地微热。
玩耍了一个上午的我渴得喉咙冒烟,便和侍女去巩乃斯河畔取水喝。
彼时,那位叫齐央的中原少年也正在河畔取水。
齐央穿着白紫相间的锦缎长袍,墨发被白玉发冠高高束起。
他长眉若柳轻舞飞扬,身如玉树,姿态闲雅,让我一时惊为天人,不由呆立在河畔。
侍女掩嘴轻笑,悄拽我衣角,我才收回眼神,心却怦怦乱跳,脸颊也滚烫如天际燃烧的火霞。
齐央说他是商贾之人,刚到我们乌拉国不几日,打算做些边贸买卖。
这位叫齐央的中原少年就这样突降我的生活,他的笑容让巩乃斯河畔的花草都瞬间绽放。
飞花蒙日,嫣红姹紫,醉了我的一颗女儿心。
2.
我悔了邻国王子的婚约,但父王母后也绝不应允我嫁给中原的普通男子。
他们把我关在寝宫,除了伺候我衣食起居的几个侍女,别的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寝宫半步。
那个月夜,我正独自在寝宫里垂泪,内堂帘门忽被轻轻掀起。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薄凉空气里有男子清朗的声音触碰我柔软耳膜。
这天籁之音,让我的心瞬间溢满欢喜。
进来的人是穿着侍女服饰的齐央,他说他要回中原一趟。
他让我等他,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他定会来那拉提草原找我,带我去中原,日后我们就可日日相伴,永不分离。
齐央回去了中原,我终日守在巩乃斯河畔,苦苦算着他的归期。
我等到了巩乃斯河水结了冰,湛蓝的天空变成一片灰朦。
齐央终未出现。
乌拉国的冬天来了,朔风凛冽,吹落雪花满地,大地素裹银装,满目萧条凄凉。
日日呆坐在巩乃斯河畔的我快冻成了冰人。
侍女给我批上的厚厚裘衣,依然遮盖不住冰天雪地的刺骨寒冷。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冻得意识昏睡,但我咬着唇瓣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要熬过……熬过这漫长冬季,齐央或许就会来到我身边,牵我的手一起去他的中原。
姐姐们说我真傻,她们劝我回宫殿,劝我不要再痴等那个负心汉。
她们说,中原的女子个个美如天仙,齐央说不定此刻早就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还记得北国有位痴痴盼他归的傻姑娘。
父王看我日益憔悴,不禁叹气连连。
母后嗔怪我,堂堂的北国公主竟然每天傻等等不到的中原男子,有失皇家颜面。
我不信姐姐们的话,齐央不是薄情之人,他一定会来的。
齐央带走了我给他的定情信物:积雪刀。
他曾说过,如果他负我,积雪刀定会被血染红。
3.
那拉提草原冰雪初融之后就是一望无际的绿海,青波涟满,鸟语花香,牛羊成群,亦然一派风吹草动现牛羊的无限风光。
冬去春来,一切生机勃勃,人人脸上笑逐颜开,只有我黯然蹙眉,望断中原路。
这日黄昏,落日余辉照耀在翠色草原上,散出一圈圈金色华光。
我站在巩乃斯河岸,忽听耳畔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见齐央正策马而来。
我一时呆住,恍坠梦境。
随着马蹄声的嘎然,齐央翻身下马,他心疼的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柔声道:“傻姑娘,你站在这冷风里作甚。”
齐央轻拥我入怀,温热掌心轻抚我耳畔。
细密的吻,轻柔落满我的唇瓣脸颊。
此际,我终是明白了姐姐们说的情花之毒。
我想,现在的我,就是中毒至深之人。
4.
中了情花毒的我放下矜持身段,随齐央在一个星光之夜悄然离开乌拉国,直奔中原。
一路信马策缰,风雨兼程。
风沙满面的我终于看见了长安城城门。
直到此刻,我才猛然醒悟,我已抛弃了我的父母,我的家园。
齐央对我说,他定不会负我。
可是,齐央在说完这甜蜜诺言不几日,就丢下我一人独在客栈。
他不辞而别,了无踪迹。
我呆立陌生街巷,不知该何去何从。
“姑娘,小心。”
回头,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向我驶来。
我没躲闪,闭上眼,心如死灰,齐央不要我了,那就让马车把我碾成齑粉。
“你这姑娘,年纪轻轻就想寻死啊,你死了不打紧。惊了我家公子,惊了这汗血宝马,岂是你能赔得起的……”
马车在我身侧停住,车夫絮叨着还想说什么,只见一双白净的手从车内伸出,车帘门被掀开一角。
车内男子一拢白衣,玄纹云袖,玉带系腰,一头墨发用玉簪松松束起。
抬眸,轿内男子面如敷粉,脸似桃杏,一双星眸正淡淡看向我。
这男子容易竟似齐央一般,美得潇洒出尘。
还未等我开口说话,忽觉身子被一阵旋风包裹。
我听到车里的男子唤我:“姒鸾。”
“姒鸾?”
我有些羞愤讶然,被一陌生少年男子当街紧拥在怀,很是不雅。
“姒鸾,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我在男子怀里挣扎,我说我不叫姒鸾,我叫怀柔。
可男子不听,只是更紧地抱住我。
他温热呼吸洒在我的面颊脖颈,带着淡淡花香。
他抱我很紧,让我喘气不匀,再加上连日的疲累,我晕倒在他怀里。
5.
醒来时,我看到的是奚笙担忧的脸。
奚笙就是马车上叫我姒鸾的贵公子,只是,我没想到他是矜国皇子,下届王位继承者。
服侍我的宫女说,我是奚笙最宠爱的妃子,我们一直恩爱无比。
但是,一个月前,我却突然从宫中消失,奚笙到处找我,我却似人间蒸发,他忧心如焚,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每日只是喊着我的名字独自垂泪……
宫女说着还拿出奚笙给我画的画像,画中女子削肩细腰,娥眉曼睩,霞裙月帔,华容婀娜……除了画中女子那身服饰我从未见过,那眉眼,那身段,分明就是我自己。
我倒吸一口凉气,真没想到,世间还有跟我如此相像之人。
我更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痴情男子。
奚笙日日悉心照顾我,生怕我有一点点的不如意。
我一再告诉他,我不是姒鸾。
他朝我莞尔,语气宠溺:“好,你不是姒鸾,只要你日日陪我身边就好。”
6.
再次见到齐央是我进奚笙的楚阳宫第四十天。
那日,我正独坐花园,齐央仿似从天而降。
他朝我深鞠一躬。他唤我:“姒鸾娘娘。”
我惊骇得半响无语,恍似坠入梦境。
齐央,那个昔日自称为商贾之人的男子,竟然是矜国的五皇子,奚笙的弟弟。
他不叫齐央,他叫奚柳。
奚柳说他是真心待我,并想和我长相伴,但前提是,他得坐上矜国皇上的宝座。
但矜国的皇位历来都是传给长子,所以,只有奚笙死了,奚柳才有资格继位。
说到底,奚柳是要我悄悄毒死奚笙。
奚柳朝我的掌心塞了一个小锦包,锦包内是剧毒碾成的粉末,沾染一点,就能封喉而亡。
奚柳说,只有我,他哥哥最宠爱的妃子下毒,才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死因,而会相信奚笙是暴病而亡。
说到此处,我才恍悟。
一切,都是一个局。
我与齐央,不,是奚柳,我们巩乃斯河畔的相遇相知与相爱,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究其因果,上一年,他们矜国二皇子择妃时,矜国国师拿走我的画像进宫,这画像引起了奚柳的注意。
这只是因为,我和他皇兄最宠爱的妃子姒鸾长相一模一样。
所以,他心生伎俩。
他跑到乌拉国,让我爱上他,然后回到矜国,密使心腹悄悄杀死姒鸾。
再然后,他把我骗到矜国,让我在街头偶遇他的皇兄奚笙……
说到底,我曾经最爱的人,只是把我当成他篡位的一粒棋子。
7.
面对奚笙的好,我突然很羡慕那个死去的姒鸾。
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可以得到奚笙如此宠爱。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自己真的是那个姒鸾。
就这样守着奚笙的温存度过余生,可惜,我不是。
我只是奚柳掌心,一枚浸染毒汁的棋子。
“姒鸾,你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
奚笙握住我的掌心,脸颊溢满关切。
我望着奚笙,对我那么好的奚笙。
眼泪涌出了眼眶。
闭目,不敢看他,只是用尽凭生的力气抱紧他。
我心里低语:奚笙,对不起,我还是爱着奚柳。
我亲眼看着奚笙微笑着喝下我调制的毒酒。
亲眼,看他伟岸的身躯缓缓倒地。
奚笙永远的闭上了双眸,我泪如泉涌。
我毒死了奚柳的皇位竞争者,我终于要成为奚柳的皇后了。
8.
奚笙死了,奚柳当仁不让地成为矜国的王位继承人。
那一日,他差宫女召我去他内室。
我心底盛满欢喜,我终将要成为矜国的皇后了,这当然是一桩喜事。
我对镜理云鬓,贴花黄,整罗裙,敷香粉,点朱唇……
“怀柔。”
奚柳这样轻唤我,嗓音柔软和缓,他紧紧抱住我,我幸福得有些疼痛。
是真的,很痛。
奚柳把我推开,我的胸口,插着我给他的定情信物,积雪刀。
刀刃深深地刺进我的肌肤,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我白色罗裙。
“怀柔,原谅我,我真的想与你长相厮守。但我无法信你,我怕你把我毒死皇兄的事……”
我伸手,颤巍巍捂向胸口。
我的积雪刀真凉。
凉得我的心,都冻碎了。
恍惚中,我看见宫殿的屋顶幻成了青翠的那拉提草原。
在巩乃斯河河畔,那个自称叫齐央的少年,他轻搂我双肩,眼角眉梢,情深款款,爱意缱绻……
曾经的沧海桑田,曾经的天荒地老,原来,不过是过眼云烟。
无缘何生斯世,无情尽累此生,多情自古,空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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