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嫖娼的大学生跳楼了

作者: 有故事的牛魔王 | 来源:发表于2017-07-03 16:14 被阅读268次

    1

    老张带着两名辅警走在青龙河边。

    今天晚上,他巡逻。

    腰间十几斤重的装备捂得他一身汗,却不敢卸下来。多年的基层老警察了,这点儿警惕性还是有的,以前好几个战友就因为麻痹大意,负伤的负伤,送命的送命。

    谁知道下一分钟会碰上什么事呢?小心驶得万年船。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没有出事儿的资本。

    老张今年41岁,从警整整20年了。20年是什么概念?是从青春懵懂熬到了沉稳不惑,是从凌云壮志不言愁到人过中年万事休。青春已逝,来日几何?往事既不可追,来日亦无可期。

    仲夏夜的河边,一丝丝风也感觉不到,这是蚊虫活跃的大好时机,老张慢慢悠悠地走着,只听得河里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蛙鸣,河边草丛中各种夏虫争相斗嘴,此起彼伏。

    想起上周警校同学聚会,老张不禁有点落寞。

    同学少年都不贱,当年最不起眼的萝卜头儿现在混成了刑警队长,就连那个整天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二艮子,都当上了派出所所长。再看看自己,肩膀上还扛着两杠两星,依旧拿着副主任科员的工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大家都去找那几个春风得意的同学敬酒了,言谈间满是亲切热络的同窗情谊,在那觥筹交错间,只有老张显得有点落落寡合。

    他是个不善言辞、不善交际的老实人,木讷得很,于人情世故上总不太圆熟。在现今这个社会,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不自觉地,老张就自斟自饮,多喝了几杯,闷闷地回了家,听着老婆陈大春絮絮叨叨的数落,迷迷糊糊睡着了。

    2

    “都给我穿好衣服!面向墙,蹲好喽!”

    包房里,灯光是昏暗暧昧的粉红色,衣不蔽体的小姐面对从天而降的警察,慌乱地去捡拾地上的衣服,两片像刚吸过血的大红唇张得能吞下一只鸭蛋。

    那个嫖客竟然那么年轻,年轻地就像刚从土壤中钻出来的青葱,也就20来岁吧?警察张建民上下打量着他。

    这是张建民几年来抓过最年轻的嫖客了。

    高高的,瘦瘦的,浑身上下只有一条裤头儿,很清秀的模样,并不猥琐,倒像个大学生。

    大学生嫖客在警察张建民炯炯的注视下,更加狼狈,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四下环顾,东张西望。

    “还是大学生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到这种地方来嫖娼,你妈知道了得多伤心?学校知道了会不会开除你?你不嫌丢人啊?!”

    张建民本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嫖客,他实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自觉地发泄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他还在絮絮叨叨,却不留神,那男孩儿都快哭了,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哆嗦地说不出一个字,就连两腮的肌肉,都跟着抖。

    猝不及防地,男孩儿从沙发上抓起外套,一个箭步就绕到张建民身后,打开房门,窜了出去。

    张建民没想到他来这一招,赶紧喊了同事,追出去,“你站住,往哪儿跑?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你跑不掉的!”

    男孩儿跑到过道,娱乐城是U型的,包房在9楼,外面站满了警察。

    男孩儿傻眼了,急得团团转,“你们别过来啊,别过来......”

    “小伙子,你老实点儿,跟我们回去,不就是嫖娼吗,多大点事儿啊?......”张建民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他。

    说时迟那时快,张建民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见男孩儿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越过栏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啊!快,快拿垫子来......”

    3

    “叫什么叫?灌多黄汤了吧?肝不好还爱喝,说你多少回都当耳旁风......”

    老张一睁眼,老婆陈大春端了一杯蜂蜜水递给他,“喝了!”两只圆鼓鼓的金鱼眼瞪得溜圆。

    老张吞了口唾沫,惊魂甫定,仰起脖子一咕咚将蜂蜜水喝干,方才觉得嗓子眼儿里不那么干了。

    他点起一支烟,靠在床头,陷入了沉思。

    男孩儿父亲本来要告公安局,后来看了现场录像,不再说话,拿了公安局赔的30万现金,走了。

    老张大名张建民,10年前的那次扫黄行动前,他是派出所副所长,之后,他就被免职了,调到一个郊区的偏远派出所。

    张建民从小张变成了老张,肩膀上的豆豆一年年增加,两鬓也冒出了零星白发,却,一直都是普通民警。

    他的仕途随着男孩儿那纵身一跃戛然而止。

    虽然,他心里老大的委屈,可是,每每想到局长的厉声训斥:“这次也就是当事人家属好说话,不然,如果事情捅出去,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舆论对我们多么不利!”他竟无言以对。

    该怪谁呢?老张不知道,他只当自己命不好,干了10年的警察,立了无数次功,抓捕了多少嫌疑人,如今,都随风而逝了。

    老张灰心了。

    他工作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拼命过,他成了自己以前最鄙视的老油条,吊儿郎当混日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有一次单位聚餐,新来的所长敬他酒,“听说你以前干活儿特卖命,但你现在这个状态,我真是不敢恭维。”

    老张默默地喝酒,不说话,这世道,出了事儿能指望谁呢?他得对没工作的家庭妇女陈大春负责,得对还没考大学的亲生儿子负责,得对卧病在床的爹娘负责。

    张建民的骨头被抽走了,他变成了油条张,日复一日地巡逻,值班。

    4

    山野寂寂,夏虫唧唧,夜色正浓,河水潺潺,张建民带着两个辅警信步走来,不时地拿着手电筒这里那里照照。

    “师傅,前边草丛里好像有动静......”一个辅警说道。

    “是吗?走,过去看看。”

    最近,所里天天议论的也是一个嫖娼案,张建民又想起自己当年那次抓嫖的事儿,事过这么多年,他又一次感到了后怕。

    这些年,看过、听过、经历过的事儿多了,自己当年从警校毕业时的满腔热血早凉了,只求平平安安熬到退休养老。有时,看见所里新分来的大学生满怀豪情壮志,说什么“十年饮冰,不凉热血”,他竟觉得有点可笑,再热的血也会被残酷的现实凉透的,这些毛头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江湖险恶。

    走了大约50米,隐隐约约听到有女人呜呜呀呀的哭声,草丛也哗啦啦地响。

    张建民拿手电筒照了照,大吼一声,“什么人?”紧接着,箭一样跑起来。

    黑暗中,一个人影窜出来,往河边跑去,呜呜呀呀的女人哭声还在继续。

    半米高的草丛中,躺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巴里塞了一只袜子,两只大眼睛还在往外流眼泪。

    “小李,你留下照顾姑娘,小冯,你跟我去追那个嫌疑人!”张建民果断地下命令,没有一丝犹豫。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血又热了。

    张建民越跑越快,越跑越猛,仿佛又找到了警校操场上田径运动会的感觉,“站住!给我站住!”

    嫌疑人边跑边回头看,眼看警察越来越近,跑不脱了,干脆扭过身,“别过来啊,再追我就捅死你们!”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约有十多公分长。

    张建民在他面前停下来,气喘吁吁,“小伙子,你老实点儿,跟我回去,我算你自首,怎么样?争取给你从宽几年。”

    “去你妈的!警察的话我才不信呢!”眼前的人目露凶光,不是个善茬儿。

    张建民掏出警棍,对方拿着刀一步步地往后退,“你别过来啊!我有心脏病,我死了你可得负责!”

    这一刹那,张建民又想起了当年那次抓嫖行动,那个跳楼的大学生,他有点不寒而栗。

    可是,也就短暂的一刹那,他又回过神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寒光从他的眼睛里闪过,“别他妈的吓唬我!老子当警察这么多年了,不是吓大的!”说着,张建民抡起了警棍,可是,还没等警棍落下去,对方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张建民看了看汹涌奔腾的河水,来不及多想,赶紧把身上的警服连带装备剥掉,踢落鞋子,解开皮带,脱了警裤,就跟着扎进了河里。

    5

    最终,嫌疑人得救了。

    张建民在去医院的警车上累昏过去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嫌疑人还活着吗?”

    听到肯定的答案时,张建民感到由衷地开心,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这次还比较幸运!”

    “河那么深,水那么急,不要命了你!”陈大春眼圈红了,照老公大腿上拧了一把。

    所长使劲拍了拍张建民的肩膀,“好样的!干得漂亮!回头我请你好好喝几杯!”

    张建民得了一个三等功,还被全局通报表彰。

    在家休养的那几天,张建民想了很多,他想,幸亏我没有犹豫,跳下去救那个嫌疑人,不然,他要是真淹死了,我可就说不清了。

    他想,警察的人生真是充满了不确定性,谁也不清楚下一分钟自己会面对什么。可是,也正是这诸多的不确定性,才是警察职业的迷人之处。

    他想,我没有被当年那个大学生嫖客的死给压倒。那个阴影我终究还是跨过去了,我赢了自己。我要是被吓住了,没有跳下去,我可能一辈子都跨不过去那个坎儿了。

    张建民还是那个老张,该巡逻巡逻,该值班值班,老实木讷,不多说一句话。

    张建民好像又不是那个老张了,虽然还是巡逻,值班,却有着那么一股子劲儿,至于到底是什么劲儿,谁也说不上来。

    41岁的老张好像又焕发了第二春。

    他常常想起那天晚上,青龙河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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