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田

1、

佳田五官精致，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面若刀削，还是村子里板着手指能够数出来的的文化人。

70年代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在生产队劳动艰难维生，食品用品大多是凭票供应的，那时候小型的食用品店叫小型合作社。

佳田就有一份在合社的工作，工作轻松，衣食无忧。他这样的青年才俊，无疑是村子里人挑选女婿的最佳人选。

虽有一副好皮囊，又有文化和好工作，但佳田命途坎坷，孤苦了一辈子。

2、

天还未完全亮，村子里的老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起床。

一两户人家孤零零的亮起了灯火，三两声犬吠此起彼伏，几注炊烟袅袅升起，露水还凝在路边的青草上，等待过路人的垂怜。

最早班的公交车的鸣笛从远处响起，要出远门的人就立马精神起来，把行礼搬到路上等公交的到来。

六十九岁的佳田紧紧攥着李艺如的左手，眼底藏掖着不舍，悲伤开口:“艺如，千万保重，千万珍重。”

李艺如神情淡定，面容脱俗:“你也保重，再见。”说完就匆匆坐上公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佳田的故事又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村子口的李婆说:“佳田一大把年纪谈了个女朋友，原以为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谁知道那女的呆了一晚上就走了，走的时候还假心假意地对佳田说保重！……佳田真可怜啊，六十九岁，苦了一辈子，还没一天享福，就死了。”

李婆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李艺如的厌恶，还有对佳田深切的同情。

3、

踏进佳田家，映入眼帘的是摆放丝毫不含糊的中式家具，一层不染，完全不像一个单身老汉的家。

一个老式摆钟放在茶几中间，一张八仙桌靠着茶几摆在正厅中间，两把藤树椅靠在八仙桌的两侧。

书房中收藏了各种读本《菜根谭》、《秦腔》、《围城》，书桌上是他写的硬笔书法，他正在辅导他十岁小孙子的功课，虽饱经沧桑但仍对生活保持一丝不苟的态度。

4、

七十年代的农村当地普通家庭，常常揭不锅，更没有油吃，炒菜的时候只放点盐，铁锅铲几个星期就烂一把。

佳田二十三岁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村长的女儿李芳菲。

二人喜宴，热闹非凡，村子里的人都来喝一杯喜酒，凑凑热闹，佳酿，饭菜尽享。

佳田高兴极了，他和李芳菲互相爱慕，他挨桌的敬酒，醉了喜极而泣。灯火映照下，李芳菲面若桃花，灿烂璀然，与佳田许下生死不离的誓言。

婚后她与佳田举案齐眉，婚姻幸福无比，羡煞旁人。

后来他们有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李芳菲在冬天生下第三个孩子，没出月子就死了，那一夜，佳田家灯火未眠，哭声惨绝。

佳田抱着小儿子和两个孩子一起在李芳菲棺前跪了一整夜，襁褓中的孩子嗷嗷待哺，一双儿女嚎啕大哭。

数日，天连降大雪，叹为观止。

5、

原以为这一路，一个人走下去会无比艰难甚至绝望，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直到承欢膝下，佳田觉得无比欣慰，并对自己将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二十几年后，儿女各自成家。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参加了海军，二女儿有了一段美好的婚姻，小儿子读完专科后，留在家乡结婚生子，和佳田住在一起。

佳田的年纪大了，记忆力越来越差，记不住的事情他写在一块小黑板上列出清晰的条目，挂在客厅，把小孙子的学习、生活照顾的有条不紊。小儿子忙着上班，小孙子的学习、生活都由佳田照顾，小孙子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

6、

村口的李婆带着香火去佳田家吊唁，嘴里轻轻念叨着:“你说说佳田怎么就走了，原以为苦尽甘来，谁知道到老还被人骗了，真是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听说是上吊自杀的呢！有什么想不开的，过去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诶，还有什么过不去呢！”

遗照上，佳田脸庞削瘦，颧骨高凸，神态怡然。虽饱经风霜，却依旧精神饱满，像钢铁一样的男人，不应该就这样被打倒，自缢不该是他的结局。

朋友看佳田日子过得越来越顺畅，没有什么担忧，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想要给佳田介绍个对象认识，人老了终究是需要一个伴的。

刚开始佳田搪塞道:“我这个年纪还需要什么伴呀，再活几年恐怕就不在了……”

后来推脱的次数多了，佳田不好意思继续拒绝朋友的好意:“好吧，见就见一面吧！”

初次见面的时候，佳田和李艺如约在镇上的小饭馆。李艺如秀雅脱俗，笑容温暖，谈吐幽默得当，有种迷人的气质，虽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却当真美貌依旧。

人对美追求都是一样的，路上好看的人回头率总是很高，因为被吸引。

佳田欣赏李艺如，但却也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的想法。他笃定妻子死后，他的余生再无波澜，一心只想把孩子拉扯大，安静的老去，再追随妻子而去。

李艺如看上去也很欣赏佳田。

她制造机会和佳田在一起，知道佳田喜欢晨练，她便清晨陪佳田一起锻炼身体，一起跳跳交谊舞，周末的时候约佳田一起爬山，帮佳田一起照顾小孙子，给佳田和小孙子做饭，陪佳田说话谈心。

孤独被驱散，佳田渐渐被李艺如感动。

无论多少岁在自己爱的人面前，都希望展现自己最美的样子，佳田特意把微白的鬓发染黑了，镜子里是满意的微笑，如同天边柔软的云朵。

7、

李艺如乘公交离开后，佳田目光锁着远去的公交车，直至它消失在乌泱泱的路边野树影里，他略微斑白的头发无法掩盖额上岁月的痕迹，眼里饱含着不舍和失落站在微凉的黎明里。

李艺如走后当天，佳田发现家中的存钱被席卷一空，就连昨天晚上他给李艺如看过的——他跟妻子结婚时买的三件金饰都不见了。

谁也不会想到，李忆如走后的当天下午，佳田在家上吊身亡。

李忆如从一开始接近佳田都别有目的，对佳田的悉心照料和陪伴都是假的。

佳田难以接受，李忆如对自己的爱都是虚情假意。更不愿意接受那个笑容温暖，秀雅脱俗的气质下隐藏着狰狞、贪婪的面目。

一切都是假象。

苦了一辈子，钢铁一样的男人，这次终于倒下了，终于被命运这条恶犬撕咬的连骨头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