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相逢，让月光洒满整个晚上（一）

若再相逢，让月光洒满整个晚上（一） 

  写作课上，身着唐装的老师对着讲台下一群刚从魔鬼高三解放不久的大一新生们，慢条斯理地说，爱情是月光下的事情。朦朦胧胧中，男生轻轻对女生说，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那意思是说，我爱你。现代人太直率，一眼感觉缘分到了，我爱你就呼之欲出，爱情的朦胧美感早就消失殆尽。

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叶青咬着笔杆，本来只是做着样子偷偷刷微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的抬起头。

在她记忆里，也有那么一个晚上，月光明亮，她曾半夜爬起来，在窗前伫立，硬是要记住那晚的月色。

再后来，每年的中秋节，她见过家乡的月亮，西北的月亮，都没有那一晚明亮。

  记忆，总是和人相关。

三年前的高一新生开学季，叶青拖着一大袋被子，跟在背着箱子的爸爸的后面，心里在生闷气。

她不明白，明明箱子可以拉开拉杆儿拖着走，爸爸却非要背在背上，一路上，早到的新生都奇怪地看着她的爸爸。

爸爸很忙，还是坚持送她来上学，在家里她说了几次由妈妈送，但爸爸很坚持，理由是知道路线。

叶青是有私心的，她和妈妈平日有说不完的话，和爸爸甚少说话。这次，果不其然，一路就没说几句话。

到了学校，爸爸默默帮她把被子、行李搬到六楼宿舍，再按照校门口指示去食堂交了报名费，然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自己只留了车费，剩余的全交给叶青，嘱咐了一句好好学习就走了。

叶青望了望爸爸远走的背影，失落的转身回到宿舍，两位室友的妈妈都在帮忙整理被子，而自己的行李还整整齐齐码在床上，又想到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家，眼泪没忍住掉在了妈妈给她新买的靛蓝色床单上。

她终于整理好被子，也整理好了情绪，拎着水壶去打热水。心里的委屈还没散，眼泪还没干，她低着头走路，路上新生和家长都不少，没注意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叶青赶忙道歉，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抬起头，模糊间看见一个略黑的男生，比自己高一个头。

由于眼泪还没干，她不想让人看到，道完歉她就匆忙走开，完全没听到那个男生在身后说了什么。

晚上六点半，叶青来到教学楼，顺着门牌号找到新教室，她特意绕到后门。推开门，教室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后面几排集中了个高的男生，她瞥到靠右边的角落还空着两个座位，低着头走了过去。

座位靠墙角，外面的桌子上已经别用白色粉笔写了一个名字，叶青明白这个位子已经被占领，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在了最后一排。

不多久，新班主任和新同桌陆续来到教室，新同桌简单和也请打了个招呼，叶青冲他笑了笑就立即重新摆弄她的笔袋。

她没看到新同桌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表情。

新班主任是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眉目清秀，黑框眼镜，皮肤白皙，他先做了自我介绍，后来让大家一个个上台做自我介绍，并在黑板写上自己的名字。

叶青在座位一直纠结着上台该怎么说，完全没有注意其他人，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上台，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下来脸都红透发烧了。

 接下来的日子，高中生活开始了。

规律又紧凑，每天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一科科的老师做完自我介绍和学科介绍就开始一节课一节课地讲课，接下来是无穷无尽的作业与练习册。

最初几天，班主任没有换座位，大家按照最初来教室占座的自由组合坐着。叶青和男同桌倒也相安无事，她怕麻烦，出去的少，总是在埋头写作业。他却和前排左右都混熟了，每天嘻嘻哈哈。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她只知道他名字叫杨君。

一个周后，班主任调换了座位，其他人叶青分不出来座位到底变了没有，只是他们这一块儿并没有多大变化。老师仅仅是把后两排的男生女生整合了一下，叶青调到倒数第二排和一名女生坐在了一起。

新同桌叫娜娜，没过几天，她们很快成了闺蜜，无话不谈。

杨君和之前作前排的男生仍然坐在最后一排。前后桌的距离，叶青绝少回头，只是有一次，她侧着身子落座的，猛然发现杨军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叶青心里发毛，匆忙坐下写作业。

娜娜是个活泼的女生，话很多，在课间，在去食堂的路上，在语文课上，叽叽喳喳不停。在去食堂路上，娜娜的小脑袋左顾右盼，眼睛滴溜滴溜转，不停地抓着叶青的胳膊说，叶青叶青，你看到没？刚刚那个男生好帅，不过就是个子矮了点儿。

叶青只能一脸茫然的问，哪个哪个？我怎么没看到？

你要么看我要么低头看路，怎么看得到嘛，娜娜取笑她道。

叶青心里却不以为然，帅哥一点都不重要，看不看无所谓，重要的是娜娜在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觉得世界已经是人来人往了。

有天傍晚，她和娜娜吃完晚餐，路过篮球场，她还喝着绿豆汤，娜娜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冲篮球场努努嘴，那个帅不帅？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叶青看到杨君正一个飞身投篮，那张脸却忽然转过来看向了这边，叶青立马收回目光，不小心把绿豆汤喝的满嘴都是。

娜娜疑惑地看着她说，我是觉得他很帅，但还没帅到让你把绿豆汤往鼻子上送啊。

过了一会儿，杨君打完球回到教室，因为出汗，他的衣服袖子挽起来，针织衫搭在肩膀上，手里端着一杯绿豆汤，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对娜娜说，学校的绿豆汤一点都不好喝，明早我给你们带外面好喝的绿豆汤。

杨君是走读生，每晚回家。娜娜一听，开心得笑道，好啊好啊，这下有口福了。叶青写作业的笔停顿了一下。

第二天，一向早起的叶青故意晚起了几分钟，洗漱动作也慢吞吞的，等到宿舍都走了一半的人，叶青才拿着笔记本走向教室。

教室里已经有小半的学生，勤奋的学生已经在早读了，声音还不大，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来到座位，桌子上放着一杯绿豆汤和冒着热气的汤面，娜娜桌上也放着一模一样的一份。

叶青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向正在呼呼吃面的杨君。

杨君一脸懵逼，不知道叶青是什么意思，干什么，我说了我请你们吃的，收回去。

接着又埋头吃面，叶青默不作声，将钱放在了他的课本上。

娜娜来后，大呼君哥够意思。她听到身后的人不高不低地回了一声，这算什么，一顿早餐而已。

晚饭排队的时候，叶青对娜娜说，明天不要让杨君给我们带早餐了，我觉得不好。

怎么不好呀？娜娜不明白。

我给他钱，他不要，叶青一脸为难。

什么？你竟然给他钱，哎呀，叶青，你就吃你的吧，不用这么客气的，改天放假我们请杨君吃顿饭就好了。

可是，可是，话还没说完，排队到了，食堂师傅催着问，要哪道菜，哪道菜？

叶青赶紧点了三个菜。

可是，我要回家的呀。

叶青家住在离市区很远的乡镇，坐车需要小半天，她不知滋味地吃完了那顿饭。

第二天，叶青早早来到教室，没想到，教室门已经开了，杨君一个人在后排呼呼吃面。她和娜娜的桌面上又各放了一份冒着热气的热干面和一杯绿豆汤。

叶青先坐下，后又转过身，向杨君递过去二十元钱，认真地说，钱你收着，明天不要给我带早饭了。杨君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嘴巴也停下来，一口面含在嘴里，反应过来之后他迅速吞下面，不解地说，为什么啊？你不喜欢吃热干面？没事，我明天给你带炒粉？

叶青连忙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放假需要回家，没办法请你吃饭。

杨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谁要你.......别动。

说着，手就伸过来了。

那只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在叶青的嘴角，叶青被他这一动作下了一跳，身子后缩，大声说，你干什么？

杨君被她一吼，手顿在半空，语气明显底气不足地说，没干嘛，你嘴角......嘴角有根头发。

叶青脸小，嘴巴也小，那天早上她涂了唇膏，湿润的嘴唇，泛着透明的光泽，有一根头发，调皮地黏在嘴角，她没有发觉。他突然想去触碰那嘴唇，手不自觉伸过去，拨下那根头发。

这时候教室门被推开了，杨君收回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吃面，叶青很快转过身来，匆忙翻书。

叶青心里乱了一整天，这一天杨君格外安静。但是叶青没有乱久，她马上被学习淹没了。高中全新的知识，繁多的科目，上课的节奏又快，她还不能好好消化新的知识的时候，老师已经在讲下一单元了。天水高中的惯例是每个周天晚上，全校全年级都要数学考试。

第四周的数学卷子发下来，看到分数叶青就崩溃了，刚刚及格，想到自己以前在初中优越的成绩，如今下滑这么快，努力学习却还是这个后果，她趴在桌子上，卷子摊在下面，不想去吃晚饭。娜娜啧啧了几声，丢下一句对自己要求太高后，独自去吃饭。

趴了一会儿，揉揉眼睛，深呼吸一次，她拿起笔准备把错题再算一遍，她要把错误都改过来。

正写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一杯奶茶从天而降，叶青顺着那人的衣服下摆看上去，是杨君。

他眼睛看着窗外，看也不看她，但声音却轻轻的，先吃饭。

他又走到身后，拿过一张白纸，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每道题的解法。

说起来，自从上次的事他俩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说话期间娜娜不止一次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俩，叶青仍旧沉默，杨君打哈哈。拿着这份详细的参考答案，叶青心情复杂。

晚上下了自习，叶青告诉娜娜自己想去操场走走，娜娜在问了四五遍叶青确定不要人陪之后先回了宿舍。

叶青走进操场，操场已经有不少人了，那晚操场的路灯只亮了一盏，整个操场却是异常明亮，月色明净，月光如水。叶青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月光下，叶青能看到自己拉长的影子，陪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她抬起头看到了满月，明月如玉，散发着柔和的清辉，周围环绕一圈淡淡的月晕。

叶青突然很想家，很想爸爸妈妈。这时身后不远一个女生惊叫一声，叶青应声回头，却看到了杨君。

她站住身子，呆呆的看着他，杨君也站住了，月光下两人呆了一会儿。叶青转过身来，慢慢又迈开步子，杨君默默跟上来。两人并肩而行，叶青低着头走路，一路无言。杨君几欲开口，看着旁边只顾低头走路的叶青，又欲言又止。

一路走到女生宿舍门口，杨君仰起头故作轻松的说，今晚月色不错啊，明天......

叶青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送我，我先回宿舍了，说完转身就要走。杨君一把拉住叶青的胳膊。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但是他知道，如果现在不叫住她，他们就永远没有关系了。

叶青胳膊使了点劲儿，想挣脱开来，但杨君不放，她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杨君，你又想干什么？杨君被问住了，想到上次的事他羞愧起来，慢慢收回了手，但他又重新抓回去，这次力量轻了许多，他怕叶青会再次走掉。

叶青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继而笑了，我很好，不会因为一次考试就想不开，分数是我自己考的，我会接着更努力认真学习，谢谢你帮我。

杨君看她笑了，也笑着立即接话说，以后我都帮你怎么样？

叶青垂下眼睑不知该怎样接话，杨君眼睛里的光慢慢消失，抓着叶青手拿下来摸摸后脑勺说，我成绩也没有多好，主要是我初中毕业暑假就上了补习班，提前学了一些数学，声音越来越低，没有了力气。叶青还是不说话。

杨君默默转身，准备自己走了，叶青却在他转身的一刻说，好，谢谢你，

杨君兴奋地又抓住她的胳膊，兴奋地说，真的？他赶忙接着问，明天我还给你带早餐吧？叶青没料到他会这么接话，她以为他会说不用谢什么的。这人也太不讲客气了吧。

早餐，叶青又头疼了，上次给钱的梗她想起就头疼，但当她抬起头，看到杨君月光下真诚的眼神，她又不忍心拒绝了，给娜娜也一份，谢谢你。说完转身上楼梯回宿舍，杨君的手还保持着半空的姿势，看到陆续回宿舍的女生们疑惑的眼光，他收回手挠挠头走了。

那晚的月光，如此明亮，照亮着他回家的路，他心情大好。

他还记得那个泪眼模糊的女生，低着头走路撞到他身上，虽然委屈，但仍然忍着给他道歉，倒好像他欺负了她；他也记得那天她路过篮球场看到他打球；他坐在她身后，看到她挺直紧绷的后背，一直在努力学习；他也记得新生介绍那晚，她走下讲台后泛红的脸颊……这个女生，到底能有多坚持。

叶青躺在床上，靠窗的上铺，窗外一轮明月静静地看着她，她睡不着，久久凝视着那月亮，清冷剔透的月辉散开来，竟像太阳一样熠熠生辉。半夜了，叶青还是没有睡着，月亮西落，她悄悄起身，走到窗前，趴在窗台上，多想这月亮一直在，让她抬头就可以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