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斌的车停在大路旁边的一个院子里,是给育苗基地停大车用的,到了晚上车都一动不动,他的车也就胡乱停在空地上。
孙雨虹一路拉着恬恬的胳膊,都不说话。
车灯的光照在成排的木栅栏上,一排排影子向后飞驰,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邹斌隐藏着愤怒,假装平和。他想起姚桃曾说过的话:她,代价很大。
恬恬无法阻止眼前走马灯式的前情回放。倪鹏的声音穿过7年时间在她的脑中盘旋。
“我的小宝贝,下课了,起床了吃饭了。”
“我要上场了,我中锋,给我加油啊!”
“中午一起吃饭啊?麻辣烫?”
“周六图书馆带我一份吧,我负责你的咖啡,还有抹茶蛋糕。”
他的皮肤变黑了,胳膊变粗了,声音也粗了。
在他们之间,就像一直拴着根弹力线。他们不能阻止自己思念对方,同时在脑中回忆过去、构思未来。倪鹏在她的心窝里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来回踱步,欲语还休。
陈悠然已经无法固定恬恬的思绪。她疯过一次就有二次、三次,也就越来越得不到重视,说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
驶过一个转弯时,邹斌从后视镜看后座。恬恬双眼毫无灵气,表情呆滞,完全沉浸在回忆里。邹斌想,她如此诡异,真像被电影里的驱魔人收了魂。
孙雨虹的呼噜声慢慢响起。
从陈悠然二十五岁上,她每年都开车来看父母,与陈景然彻夜长谈。乡间的小路边如果停着一辆车,一定是陈景然家里来客。人们对陈悠然的好奇和羡慕,到了如今,都变成了嫉妒和蔑视。不仅是对陈悠然的蔑视,还是对成功的,对命运的。因为没有任何人能逃过命运,没有人能一直享受成功。
那些年里积累下来的疑问全都回报到恬恬的身上:“那孩子,不如她妈十分之一好看,我看她家条件也不怎么好吧,也没穿什么好衣服啊。”、“办事也很差劲,一分钱都没拿给她姨!”、“哎呀,单亲家庭的孩子啊!”、“啥时候离的呀?要不说……”
人们对恬恬的认识由浅入深,她不再仅仅是陈景然小妹妹的女儿,还带有很多来自不同方向的主观因素,使她本人和话题中的同名者完全不同了。
虽然背地里被邻里编排了不少故事,恬恬还是经常得到他们送来的鸡蛋、西瓜、羊奶。说起社交能力,这些农人才是最一等一游刃有余的了。
李卫国并未忘记房子的事。他像其他人一样,每天送点东西,问好,聊闲话,说饭菜油少,蚊子太多。不同之处在于,他拿别人的东西做自己的人情。
对这人,邹斌总是一副好脾气。他们不是一起出去吸烟,就是去田里看黄瓜和辣椒,有时候邹斌会主动提出带他去喝酒,晚上就省了这两个人的饭,并且直到第二天中午也不会听见李卫国细碎的埋怨。
清晨五点,家里人陆续从睡梦中醒来,穿着睡衣,拖鞋踢踏,房子里不断因为人的走动变得繁忙、生气勃勃、其乐融融,没有一点疾病带来的悲伤。
陈悠然的睡眠很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开始时人们为她的健康担心,但慢慢的都习惯了,并且因为她能在大家因为一夜的睡眠而口渴难耐时,喝到她准备好的第一杯水而倍感幸福。
进村的一架小桥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但是因为乘客都想省钱,不同意绕路,出租司机就赌气似的仍从那里走,如今已经缺了板子,就快要断了。
崔正武开着车,道路不平,颠簸不断,他和轻玉都已经非常疲惫。车开到小桥就不敢向前。
“这他妈什么地方啊!”崔正武说。
“太危险了,咱们走别的路吧。”
他们正往后倒车,身后来了别的车,堵住路退无可退。轻玉下车跟对方商量,可是连看热闹的都希望他们赶紧开过去。
“走吧,看来不会有大问题。”
“哼,反正掉下去也不是我自己,走!”
“难办的事还在后头呢。”
“嗨,我就管开车,别的事我可不操心了。”
育苗基地停两台车,一下子就成了中心话题。
轻玉穿着紧身牛仔套装,身后跟着大个子宽肩膀的崔正武,别人一打眼都以为是邹斌的老婆带着保镖来了,连李卫国都惊了一跳。
“邹哥。”轻玉小声打招呼。
恬恬意味深长地望一眼轻玉。半天没认出后面的人。
“办好了吗?”邹斌问。
“好了。”轻玉说。
“老李,走吧,咱们出去。”邹斌说完,把车钥匙交给恬恬,和李卫国一前一后大跨步走出院子,他们把被小孩围在院子里的陈悠然看了几眼,就匆匆向育苗基地方向走了。
恬恬握着钥匙,想不明白这几天邹斌和李卫国在做什么,怎么就关系密切到如此地步。她不知道李卫国为什么对她不再纠缠,更不明白邹斌带着他能去做什么,把车钥匙给她又为了什么。陈悠然茫然地站起身,看看门口,又看看孙雨虹。
“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恬恬心里忽然升起疑问。她想起从小就上寄宿学校,常常跟老师一起过假期,没完没了的寄宿生活和到头来父母离异,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也接受了生活,母亲就不再与她相认。自己还是冷酷的,直到如今才想到这些问题。
陈景然正在田间间苗,因为早春干旱,菠菜长的很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飞速的长高。她回过身来用疑问的目光看着赵恬恬,可是她也没有合适的答案。
鲜嫩的菠菜好像还没在地里长够,在水盆里还欢快地游动。盆地淀着些细土,随着水泼回田垄。
“那小伙子是你什么朋友啊?”饭桌上,陈景然一边夹菜一边问。
“我室友和他是同学。”
“那你室友怎么没来,怎么是他来啦?”
“她没时间啊,也不会开车。”
“他不是喜欢你吧?”
“啊,不是吧。”
“丫头,大姨跟你说啊,你妈现在不明白事了,不然根本不用我说。小邹那孩子结婚了吗?你可别为了你妈的事走错了路呀!”
“他……他都三个孩子了,怎么可能喜欢我呢,他就是帮忙。”
“那卫国跟他干啥去啦,你咋不去啊?”
“我……大姨,我也不知道他们干啥去了啊……”
陈景然叹口气,给恬恬扒鸡蛋。
“你也不小了。”陈景然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把背挺了挺,手放在膝头,“我这岁数就是唠叨。丫头,我想以后你嫁人,就是我的事吧!婚礼、嫁妆你都不用犯愁。你妈这,你也放心。就一样,你要小心,照顾好自己,我虽然没走出过晴山,可也知道大城市里诱惑多,你这么懂事的好姑娘,别给自己断了退路。”
陈景然说完,慢慢地把右手拿回到桌面上,继续吃饭。
“大姐,你真操心。”陈悠然笑着说,“谁家的事你都管。”
陈景然笑了,恬恬也笑了。
陈景然说:“我管谁家的事了,不都是你家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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