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有泪之二十八

梧桐有泪之二十八

      左默留下的那条围巾不知道在哪里挂的脱了线，感觉一不小心它随时就会面目全非，直到变成一团毛线不能再被称之为围巾。

      颜子说我应该拿去洗一下，它确实沾了不少污渍。

      至少他还给我留了一个物件。

      阿姨说我妈妈离开那天确实给我留过一对镯子，又听说那对镯子后来被小偷偷走了。总之我没有见过她口中的那玩意儿。

      爷爷奶奶离开家那天给我买了一个棒棒糖让我在家等他们回来，别人告诉我意外发生时我的棒棒糖已经吃完了，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也再没有吃过那彩虹卷成的棒棒糖。

      我总觉得他们甚至都不爱我，不然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手足无措，孤独的站在人生的风风雨雨里。

      从前小的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悲痛，我不知道意外是什么。那时候的我总是认为是人生都是有选择的。

      至少，不会被动到来不及道别。

      我觉得我读了足够多的书，甚至连续五年被选为暮城最爱读书的孩子，我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特别是认识左默那段时间，我还开始觉得自己也可以和大多数人一样会有一个幸福无比的人生。

      我无数次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他们都已经离我而去了，但他们都是爱我的，一遍两遍三遍四遍……我疯狂的重复着这一句话像给自己催眠一样，我不想面对但至少可以选择逃避，然而无数个但是，无数个为什么环绕在我眼前的围巾，院子里的鲜花，房间的白炽灯，窗前的梧桐，站台边的海风……这些我想避而远之的东西周身，奥兹国魔法师的龙卷风果真是童话里才有的，我只要一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不差毫厘的从天南地北回归到它原来的位置上，回到我的书里，脑海里，心里，还有血液里。这多么残忍，连逃避都对我避而不见。

      我开始经常不回家，每天都会和黄照见面，因为我开始失眠，只有在黄照身边我才能安心入睡。

      从他身边醒来的时候，我甚至迷信的不敢揉眼睛，害怕就在那一瞬间他也会在我的生活中忽然消失。他那冷冽的眼神里浸渍的痛苦和悲情成了我栖身的沼泽，让我难以自拔，我甚至开始有些依赖他身上堕落的气息，那种像漩涡一般的刺激至少能让我暂时摆脱那些蚀骨的苦痛。

      离高考还有十天，和黄照一起，我还有向真一直在参加各种智力竞赛，我们三个一路过关斩将拿下的几个冠军都奖金颇丰，这足够我自己承担上梧大的费用，高考结束我想搬出去独自生活。

      每次回家我都刻意的躲着颜子，不得已才主动和她说上几句话。

        虽然我仍旧坚信，即使我将来老无所依回到家时，在门口为我翘首以盼的，还是只有她。可是此刻我固执的认为，这将会是我们最合适的距离，我说服自己要提前习惯。

      不论我对她如何冷淡，她每天都会去我的房间换上新鲜的花，我知道她又写了几首诗备受推崇，可我一点都不想看。慢慢地颜子开始用便利贴在我的房间留纸条，挂在房间的盆栽上，是她读书时喜欢的句子或是一些记得吃早餐之类的话，我也并不想看。

      颜子留言说朱成碧找了我好几次，说是为了黄照要和我决斗。

      决斗？这词在我这儿只有黄苓有资格说。

      我自然没有理会，黄照不理她的时候，她就会跑到家里来找我叫嚣，和每次向黄照表白那样信誓旦旦，对我的置之不理，她急到跳脚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来她是暮城首富家知书达理的大小姐。

      高考前几天我遇到过何灵，他解散了少年班，说以后暮城也不会再有少年班了。校董们寄予厚望的那次国际比赛也没有得奖，我应该感觉高兴但却没有，因为已经与我无关。

      “你们已经成为了暮城的传奇，你们的将来不可限量，你们的人生也注定不平凡。”告别时何灵这样告诉我。

      他说的并没有错，《暮城新生代》时刻在关注着我们少年班的每一个人，一篇名叫《天才少年们不平凡的人生旅途》的连载文章关注度也很高。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并不在乎，人生的路自己在走，酸甜苦辣自己在体会，只是累了，还是迷茫，我甚至没有好好想过将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人生如同凝望着一方无言的风景，总是看不清的方向最扎人，我羡慕颜子有梦想，我发现自己甚至一直是依附着她的梦想而活，现在的我如梦初醒，我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依附在将来会成为一切痛苦和绝望的源头，不管对我还是颜子。时光残忍，我现在不得不承认。

        连续几年的高考不再烈日炎炎而是雷雨阵阵，青葱岁月里谁不是全力以赴，你看那一个个在独木桥上施展拳脚的莘莘学子们对未来的希冀太高，背负的太多太多，可从来没有人教会他们如何放下，所以不管胜负如何，走下独木桥的那一刻，他们疲惫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最近为什么一直躲着我？”颜子问我。

      我回家时，院子里已经满溢着栀子花的香气。

        “没有，只是不想说话而已。”我在说谎。

        “你和黄照在一起我没有想法，只要你能开心，真的。”

      是的，我不敢直视颜子的眼睛，一秒钟都做不到，“你知道的，我只想为自己而活，我也只能为自己而活。像最近这样我就挺开心的。”

      颜子看着我，泪水在她水灵灵的眼睛里摇摇晃晃不知所措。

      她没有说话，却用沉默告诉我，她伤心了。

        “过几天我就会搬出去住，上大学了，我该独立了。”

        “发生了什么让我知道好吗？”颜子咬紧了嘴唇，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哪怕到现在，她仍旧没有想过我会远离她的生活。

      我也没有想过，即使刚才自己亲口说出了那句话。

        “我发现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到底喜欢左默什么了，我甚至快要忘记了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长什么样子，毕竟他们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黄苓生前给我面对生活的勇气，我想，我也已经弄丢了。命运或许是真的无法抗拒，他们说的对，我是煞星，但对我来说，这是好事，对你也是，我终于可以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了。对不起，你也放过我吧，我只想不冷不热的过完这一生，不在乎完不完整。”

      我冷漠的对她，好让自己冷过热过的灵魂更安稳。

        眼前的颜子紧闭着双唇，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我想一鼓作气，我得用尽全力，我努力睁大了眼睛，这样好像就显得更加坚定，我强装镇定还是忍不住补充道：“别多想了，我只是想或许我应该重新开始生活了。”

      “重新生活？那连我也要丢掉了吗？”

        我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她，我的鼻子已经酸酸的，如果开口声音就会哽咽，颜子便会了然一切。

        她背过身去假装摆弄那棵栀子花树，我不自主的伸出手准备放在她的肩上，又立马放了下来：“你忙吧，黄照在等我。”

        说完我快步走出了院子，不能在她身边再多待一秒，颜子掩面哭泣时我不可能每次都会在身边的。

        黄照并没有在等我。

        没有人在前方等我。

        出了院子没多远，我就在转角遇到了正往颜子家走去的向真。

        “你找颜子吧，她在院子里，你可以直接进去。”我说着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他转过身来拉住了我的手说：“不，我是来找你的。”

      我甩开了他的手：“找我干嘛？明天我们不是要碰面准备下周的比赛吗？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我有些烦躁，但很少在人前这样。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里满是忧郁：“说几句话就好。”

        今天见到的他一反往常，完全不见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像个受了满肚子委屈的小孩儿让人看得心疼。他穿着天蓝色的牛仔上衣，白色的球鞋上沾满了灰尘，长长的睫毛挂在忧郁的眉眼间，我当然顾不上去关心眼前的他，但刺眼的阳光照的我一阵眩晕，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左默：“好吧，外面的太阳太大了，我们去咖啡馆坐会儿吧。”

        “嗯。”

        我们坐在了阳光刚好投射进来的位置，每次路过或是走进咖啡馆我都会想起颜子的那个梦想。我点了杯摩卡，向真要了杯美式，我们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外。

        看他没有说话，我问：“有什么事吗？很急的样子。”

        “你和黄照真的……”

        “是的，我和黄照在一起了，怎么了？”向真还没说完，我就接过话来回答的肯定。

        “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如果有理由的话，恐怕这个世界会变得无聊许多。再说，你应该多和颜子见见面，而不是来八卦这些事情。”

        “就像你说的，喜不喜欢一个人是身不由己的。”

      他把牛奶全部倒进了咖啡里，记得颜子说过，向真喝咖啡是不喜欢加奶加糖的。

      “我只是想颜子最近心情不好，你如果愿意多陪陪她的话，我会很感谢。”我的语气稍稍平静了些。

        “当然，作为朋友我会的。”

        对于颜子的喜欢我不止一次的暗示过他，他还是逃避的这么习以为常。

        他说着喝了一大口咖啡，抬头时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逃避过去只是欲盖弥彰，只有懦夫，才会这样拒绝面对自己的过去，将过去的阴影投射到未来，更是愚蠢的行为。”

      我有些吃惊，没错，最近很多我自己都没办法解释的奇怪行为，比如对颜子的冷淡，向真一句话就道出了缘由：“是啊，我就是懦夫，就是愚蠢，那又怎么样？”

        “你觉得不正视自己的过去，就能真正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吗？”

        我忽然很害怕，当一个人懂你所有的伎俩并无情的把它拆穿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被迫上街裸奔，行人凑热闹欢呼时，我的羞耻感从脚底充斥到我的每根发丝，恼羞成怒这个成语便呼之欲出：“你凭什么就这么武断的说我不能重新开始，你不是我，你没权利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我看着他，假装说的理直气壮的样子，我的演技应该是不错，不然向真怎么会不敢和我对视，继续他的长篇大论。

      他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却没有再说话。

      他若无其事的转动着手里的咖啡杯，眨眼和抿嘴的频率明显增加，“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这么手足无措，就算是我刚刚对他吼叫，这样的‘反击’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油嘴滑舌的向真啊。”

      我这样想着，看着眼前的他显得那么无奈和无助，我居然动了恻隐之心，说：“你不会就是想找我聊这些吧？”

        他忽然长叹一口气：“差不多吧，颜子告诉过我你这么多的事，我想也应该单独表示一下关心嘛。”

      “好吧，没什么事情就好。最近没有坏消息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继续喝着咖啡，聊着暮城，聊着少年班，聊着那些已经渐渐与我无关的事，他一改刚刚的忧郁又变得油嘴滑舌了起来。

        他展望着他的大学生活，眼里满是憧憬，他是个有梦想的人，他甚至配得上他遥想的梦想，聊着梦想的他全身散发着魅惑的光，他不知道我有多羡慕这样的人。

        聊着聊着，我突然很理解颜子一直不对向真表明心意的想法了，没有开始，一切就都不会结束，朋友，才是一辈子的，也有快乐，也能凝望，也可以守护。

      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他谈着梦想的样子浑身散发着足以让我目不转睛的光芒，如果不是因为颜子喜欢他，我会觉得这样的向真很有魅力。

      我再也不会去那片海滩，不想关心那白色城堡和栅栏还在不在，我尽量不在海滨路那一站坐车，也不再想知道总在那一站上车的爷爷奶奶还有没有人会给他们让座。

      是的，我想重新开始了，如果可以，我愿意忘掉过去所有的一切，快乐的痛苦的，我将会远远的看着颜子，有句话说的对，睡美人睿智的逃避了现实的煎熬，王子或许根本不应该吻醒她。

    重新开始，就已经倾尽了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