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有泪之二十四

梧桐有泪之二十四

      春天来的很快，新的学期开始了，斑驳的梧桐树在绵绵春雨里钻出一排排嫩绿色的新叶，梧桐花会在晚春开放，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来我第一次对它的盛开满心期待。

        因为房间的书太多，我用自己的方式编了序，为每一本我喜欢的书用水彩亲手画上合适的书皮是我喜欢的另一件事，书皮上画的是我对这本书的理解，这是我在书房待的第二个月，颜子还是像之前那样安静的陪伴着我，她每次进书房都会专注的看那些书皮上的画，只有她看得懂，就像向真懂她的诗一样，不需要任何注解。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在你的心里翻江倒海一番，突然的不告而别让他的出现更像是一场梦境，回忆起来恍如隔世，或许生命就是如此，有些人来了又走，就像写好的剧本，在早就设定好的时间必须离开，不管舍不舍得，不管会带走多少安稳，更不管会留下多少伤悲。

        书还没看一个小时就看得倦了，我起身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梧桐，如果世间万物都平等对待，那暮城的梧桐陪伴我的时间比颜子更多，很多迷茫，很多无所适从我都静静的向它们倾诉。

        有时候我在想，梧桐树斑驳的树干是不是因为聆听了太多这样的心事树皮片片脱落才颜色错落不均的，此时看着窗外梧桐树上的嫩叶像一个个新生的婴儿，在魁梧的梧桐树的庇佑下让我有些感动又不禁心生恻隐之心，春夏秋冬，花渐落叶飘零，直到寒冬里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桠，对它来讲，此时的宛如新生是经受多大的剜心之痛才成长而来的啊。

        梧桐的坚强我并没有学会，我曾经问过颜子，当我们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和我们的心承受的了吗？颜子给了我一往无前的回答，可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答案。那是真的，爱一个人不可能不会担心失去他，我们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表示你真的在一点一点的失去他，对现在的我而言，对失去的恐惧如同坠入魔道时渐渐被点亮的红色双眼，把曾经拥有的美好回忆也一同拽入魔道，黑暗的深渊没有尽头，时间越久，我越深陷泥泽。

        我站在窗前发着呆，脑海里却已经混战的精疲力竭。颜子推门进来了，她拿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走到我的身边：“向真下午来过了，问起了你。”

        “嗯，他的伞还给他了吧？”

        “嗯。”

        “颜子，你说爱情是天使还是恶魔？”

        “我不知道，我想我并没有发言权。”颜子迟疑了很久才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就在她迟疑的那一刹那，我的脑海里不自主的回想着在海滨路站台的那把“红色的大伞”：那把伞真的很大，大到我抬起头来时只看到了伞那么大那么红的天空。

        “别等了，有些人是等不到的。”“大伞”说。

        我顺着声音看到了那双清明的眼睛。

          “不止是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吧。”“大伞”又说了一句话重重的砸向我的耳膜。

        一阵湿冷的风吹过，我感到一阵眩晕，我并没有说话，因为他的一针见血让我无话可说。

        “回家吧，我送你。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比别人承受的多一些，并不只有你是这样。”“大伞”见我没有说话举高了伞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我忽然有种错觉，我这些天我一直幻想的身影难道是真的？只是这个人再也不会是左默。我们已经错过了35路最后一班车，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是自己沿着海边独自走回去的。

          “大伞”说送我回家后，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走了很远，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了笑说：“我一直在这里，只是我们没有遇见而已。”

          我已经很累了，甚至不再想多说一句话，从站台回家的路要走一个多小时，即使最近再疲惫我也坚持走完这段路程。

        “大伞”也没有再说话，他笔直的撑着雨伞，安静的走在我身边，海风还是咸咸的却很温暖，吹在我的脸上也有一种月光的温情。

        我想此时如果走在他身边的是颜子，她一定会觉得很幸福，我多希望是这样。

        想到这里我忽然晃过神来，继续对颜子说：“我想过如果我说我愿意跟他一起出国，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不告而别？或者，如果我多亲口说一次我爱他，是不是他至少会在留下的纸上多说一句让我等他回来？”

        “又，没有如果，你要清楚，你甚至都不会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感性总是比理性更加强势，我以为至少他不必这样骗我。那爱呢？爱是天使还是魔鬼？”

        “啊？”

        “友情，爱情，亲情，对大自然的爱，对书籍的爱，对流浪者的爱，这些不应该都是平等的吗？有了爱就有了羁绊，你说是天使还是魔鬼呢？”

        “苏又，每个人的人生就是上帝用痛苦串连成的遗珠，他掉落人间，俯身拾起的人才有了一生。”

        “是啊，怎么不是呢，那为什么那么多人把这一生过成安逸享乐的样子呢。”

        “输不起，躲得起，很多时候，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颜子的手也放在了窗台上，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不再想看到颜子心疼我的眼神，还有那双曾经我认为是世上最美的眼睛。

        我转头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梧桐说：“以前我以为不再交朋友就不会再体会到这样的痛苦。我没有亲人，不会有朋友，我只有你，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不会伤害我，可他出现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我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做了停顿，“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没有血缘，甚至不是患难之交，凭什么还能这么痛？！”

        “世间从来情字最苦。”

        “我真的相信过，我遇到了那个会认真待我的人。”我转身端起了桌上的咖啡，说的很随意，越是内心澎湃表面上看起来就越是平静，这一点颜子已经不奇怪了。

        颜子沉默了片刻说：“可现在认真的人，怎么都不多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看着窗外的生机勃勃，“只是我忘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十年后，回想起来这一切都不算什么，那时的你会成为最好的你。又，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我在骗自己。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心里的声音成了回响在胸腔里回荡，久久不能弥散。

          颜子抱住了我，她的身体很温暖，因为我的身体是冰冷的，我说：“颜子，你想过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吗？”

        “不会的！”我话还没有说完颜子就抢答，她松开了我直视着我的双眼语气坚定的说道，但我依旧不敢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我用尽全身力气压制内心的暗涌，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流露：“那你想过，有一天我会突然就离开你吗？”

          “想过……”颜子低下了头，也放低了声音：“因为我爱你，带着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黄苓他们所有人的爱。”

          我当然相信她爱我，深信不疑，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当这些人的名字一齐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恐惧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在深不见底的深海里拼命的将我往下拽，冰冷的海水不放过任何一个软弱的空隙往我身体里面灌。

          颜子一把抱住了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我也紧紧的抱住了她，她的拥抱曾经无数次的解救我，在黑暗中，在迷雾里，可这一次，当我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的想回到岸上的时候，漆黑的深海中有另一个身影将那根救命稻草剪断了，我失了重心，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难以承受的窒息感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次，连颜子都无法带我走出去。

          有风拂过我的脸颊时，我就会想，他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哪一秒也想起了我？是的，他们都化作了风，吹过时在我的心上划上一道道创痕，一个人总要走孤独的路，渡那万般的劫难。

        我开始想念那片废墟，顾影自怜，窗前的月儿像是挂在梧桐树上的礼物，多谢月相怜，今日不肯圆。但我，再也没有资格贪恋，也再不敢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