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内充斥着闷热潮湿的空气,空气里弥漫着记忆中那股淡淡的檀香味儿。房间里米黄色的窗帘上仍有我曾数却数不尽的纹路,木制的大衣柜曾有太姥爷摆放整齐的衣服,还有最常能发现太姥爷身影的露天阳台。
然而我却清晰的知道,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和蔼的光头老人轻唤我的乳名,笑眯眯地拿出家里所有的好吃的来招待我。
一刹那,我竟记不起太姥爷的模样。所有的记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仿佛被他的灵魂一起带走那样,遥不可及。
儿时的我常被太姥爷抱在身上,他喜欢笑着用硬硬的胡渣去蹭我的脸,我便张牙舞爪的挥着小手抱住太姥爷光溜溜的脑袋抓来抓去。我甚至可以很清楚的记得,他的笑声。是种很明朗的,有些哑音的笑声。
一个盛夏的夜晚,我和哥哥跑到院子,仰着头寻找天际中最明亮的星星。太姥爷坐在旁边的老藤椅上乘凉,他用略微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头,然后另一只手慢悠悠的挥着蒲扇,舒适的眯了眯眼。
我只感觉脖子酸痛,却还是找不到最亮的一颗星星。旁边的山上传来各种各样的鸟叫声,这时我才察觉四周几近一片黑暗。有些害怕的我搬了个小木椅老实的呆在太姥爷的身边,警惕的睁大眼睛想看透黑暗之外的东西。
太姥爷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很黑害怕的时候啊,就抬头看看夜空中的星星。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明亮的灵魂,会在冥冥之中陪你走过最孤独的路。”

暑假的时候,爷爷奶奶带我和哥哥去看太姥爷。进屋看到太姥爷的第一眼我竟能明显的感觉到太姥爷比原来老了。那张脸好像又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他曾抱起我那坚实有力的臂膀也变成了松塌塌的肉。
我的心里有些憋的慌,感觉太姥爷怎么会这样,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变得瘪瘪的?
临近黄昏,我和哥哥在露天阳台做游戏。那时夕阳的余晖透过我们撒进了屋子。我撇头看向屋里,太姥爷的身上满是橘黄色的光芒。
那是我第一次心中会有一种很酸的感觉,第一次感觉时光的流逝,第一次感觉到夕阳的余晖是苍老的。
我想,那个清晨,太姥爷还是会像往常一样起的很早去湖边锻炼,在张姨的早点摊上吃完早饭,将剩下的一点装进袋子,带回去填满楼下喂流浪猫的空碗。会有一只母猫带着它的幼崽早早的蹲在空碗前等待着太姥爷。也会有邻居来他家里玩牌,聊天,看电视,并约好下午一起去公园散步。太姥爷笑眯眯的端上洗好的水果招待他们,并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待吃过午饭,邻居们回家午休,他也收拾好屋子插上了电褥,盖好棉被等待醒后与他们一起散步。
那个和煦冬日的下午,阳光暖洋洋的撒了下来。寒冷的东北,那样温暖晴朗的午后不算太多。同楼的老人依照约好的时间聚集在楼下,却迟迟未见从不迟到的太姥爷。抱着疑惑焦虑的心情他们敲响了太姥爷家的门。
合力打开太姥爷家的门后,他们发现电视是开着的,不远处的木桌上是新鲜洗过的水果,还有他那用了很久,却不带茶渍的茶缸。太姥爷盖着棉被,还在安详的睡着。暖气是热的,身体下的电褥也还是热的。屋子里很暖,然而他的身体却在渐渐变得温凉。
我也始终相信,那天一定有某束温暖的阳光,悄悄溜进太姥爷的屋子,温柔的唤醒他正在熟睡的灵魂。载着他去往另一个更加光明的国度。
站在曾经的院子里,扶着他曾坐过的藤椅,仰头看着头顶无垠的星空,我眨了眨眼,尽力让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寻找着。因为我坚信,天际某处多出的那颗陌生的星星,一定载着我熟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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