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宝玉是如何劝“架”的
书接上回:宝黛二人话已经说开说透,矛盾已经解决了。此时,湘云来了,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史湘云一向有话直说,别人也一般不和她拐弯抹角。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林黛玉的“爱哥哥”的戏谑为下文湘云说林姐夫埋下隐患。
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林黛玉首先“挑起事端”,宝玉从学啥有啥出发,委婉规劝黛玉不要嘲笑史湘云。
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
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湘云提到林姐夫,就已经使大家闺秀林黛玉难为情了,何况还是咬舌子的林姐夫,再加上大家都笑了,林黛玉更是窘迫,史湘云自知闯了祸,忙回身就跑。
话说史湘云跑了出来,怕林黛玉赶上,跑得很急,宝玉在后忙说:“仔细绊(bàn)跌了!那里就赶上了?”宝玉爱护史湘云,怕她绊跌了,他也知道史湘云的身体结实,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根本追不上她。
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劝道:“饶他这一遭罢。”宝玉承认云儿有点过分,做了需要黛玉饶恕的事,他便代湘云认错求饶。
林黛玉搬着手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拦住门,料黛玉不能出来,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罢。”云儿的四个动作,见,料,立住脚,笑道,这是一个多么机警聪慧的女孩子。
恰值宝钗来在湘云身后,也笑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这句话实在妙的很,紧承上文宝玉劝“架”而来,黛玉笑话湘云,宝玉就委婉批评黛玉,湘云笑话黛玉,宝玉就代湘云认错求饶,湘云回身就跑,宝玉又提醒湘云注意脚下:宝玉就这样公平公正地爱护两个女孩子。
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宝玉劝道:“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说你。”宝玉真是好样的,这话说的既中肯又贴切,既能消除黛玉的不平衡又给她搬回了面子提供了台阶。
四人正难分解,有人来请吃饭,方往前边来。那天早又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
二、宝玉和史湘云、林黛玉
史湘云是贾母的侄孙女,宝玉的表妹。在林黛玉到贾府之前,史湘云也曾经跟着贾母。史湘云从幼父母双亡,她的姑奶奶贾母就特别心疼她,就把她带到身边,让她和贾宝玉过了一段青梅竹马的日子,所以他两个人的关系那是非常亲密的,就像亲哥哥对亲妹妹一样没有隔阂。
黛玉和史湘云是宝玉最亲密的两个女孩子,都曾有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岁月,当下这三个人又很和睦友爱,毫无龃龉之处,宝玉便很兴奋,不顾黑天白夜的都和她俩在一起玩。
宝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次日天明时,便披衣靸(sǎ)鞋往黛玉房中来,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qīn)内。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liào)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林黛玉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着定是宝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笑道:“这天还早呢!你起来瞧瞧。”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听了,转身出至外边。
黛玉起来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宝玉复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紫鹃,雪雁进来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cuō)了。”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
宝玉没有豪门少爷架子,一是为了省事,二是因为是他喜欢的清净女孩史湘云用过的洗脸水,宝玉荣幸之至,哪里会嫌弃呢。
翠缕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
翠缕是贾母的丫鬟,湘云小时候住在贾府时,贾母派她服侍湘云,后来就送给湘云了,翠缕当然知道宝玉小时候的事。
宝玉也不理,忙忙的要过青盐擦了牙,嗽了口,完毕,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宝玉道:“横竖我不出门,又不带冠子勒(lēi)子,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一一梳篦(bì)。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tāo)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道:“丢了一颗。”湘云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guàn)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宝玉不答,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lián)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
湘云也是要改造宝玉的,表达方式不同于袭人的迂回婉转,也不同于宝钗的温文尔雅,而是从宝玉手中“啪”的打落胭脂,这是湘云的性格使然,也是因为她和宝玉从小在一起的亲密关系。
三、宝玉和袭人
1、宝钗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道:“宝兄弟那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cǔn)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1、大说大笑热热闹闹的史湘云来了,在林黛玉那里,宝钗若去找她俩,三个好姐妹叽叽喳喳多好,偏偏宝钗不去,她来找的是宝玉。
2、袭人是宝玉的丫鬟,她有没有见识影响的是宝玉,碍不着宝钗,偏偏宝钗却对袭人发生了兴趣,还“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宝钗开始积极主动地做些事情,表现就是开始研究宝玉房里的人,袭人是第一个,也是最相契的一个,很快二人结成了同盟。
2、冷战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方道:“你问我么?我那里知道你们的原故。”宝玉听了这话,见他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动了真气?”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别再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宝玉见了这般景况,深为骇异,禁不住赶来劝慰。那袭人只管合了眼不理。宝玉无了主意,因见麝月进来,便问道:“你姐姐怎么了?”麝月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便明白了。”宝玉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叹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鼾,料他睡着,便起身拿一领斗蓬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便掀(xiān)过去,也仍合目装睡。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我也罢了,才刚又没见你劝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什么话了。”袭人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
宝玉不是好惹的,嘴上是有一套功夫的,没两下子,也没法在这些女中豪杰群里混啊。
袭人只说了一句话: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说四句且句句在理,对方打一枪,己方一梭子子弹回敬过去。
第一句: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针对袭人说的从此以后当哑子,再不劝他。
第二句:你劝我也罢了,才刚又没见你劝我。你劝我,我没听,你可以发牢骚,现在是你根本没劝我,你这牢骚从哪来的。
第三句: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自己赌气睡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宝玉我很无辜啊,你无缘无故的,不应该吧。
第四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正纳闷呢,本来是你无缘无故的生气,可你还无缘无故地说我生气了。
宝玉的强大火力之下,袭人一肚子话找不到安全出口,只能勉强招架一句: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然后另寻时机。
正闹着,贾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边抹骨牌。宝玉素知麝月与袭人亲厚,一并连麝月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麝月只得跟进来。宝玉便推他出去,说:“不敢惊动你们。”麝月只得笑着出来,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宝玉拿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一个大些儿的生得十分水秀,宝玉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便说:“叫蕙香。”宝玉便问:“是谁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宝玉道:“正经该叫'晦气’罢了,什么蕙香呢!”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道:“四个。”宝玉道:“你第几?”蕙香道:“第四。”宝玉道:“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diàn)辱了好名好姓。”一面说,一面命他倒了茶来吃。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抿嘴而笑。
这一日,宝玉也不大出房,也不和姊妹丫头等厮闹,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着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谁知四儿是个聪敏乖巧不过的丫头,见宝玉用他,他变尽方法笼络宝玉。至晚饭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xíng)耳热之际,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喜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发来劝,若拿出做上的规矩来镇唬,似乎无情太甚。说不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因命四儿剪灯烹茶,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胠箧》篇。《胠箧》大意是:有一个箱子,为防备小偷,加了锁了,但如果你这里面不放什么珍宝,那小偷不就不来了吗,哪还用得着加锁呢:表达了庄子一种无为而治、返璞归真的政治理想。宝玉就写了段读书心得:遣散花袭人和麝月,她们就不会再没完没了的再跟我唠叨了。损毁了薛宝钗的仙姿,毁灭了林黛玉的灵巧心思,我就不会再爱怜她们的才情,喜欢她们的仙姿了。写完了,把笔一扔,倒头就睡,直至天明方醒。
宝玉到底是小孩子,到底是小男孩子,他喜欢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一起嗨,心思也没那么重,不会把事老放在心上,影响自己的休闲娱乐,如此这般,就又让袭人寻得了发泄的机会。
宝玉关心袭人,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便说“起来好生睡,看冻着了”,袭人不应,替她解扣子,袭人拒绝:她不想因为这些小恩小惠而不明不白地结束冷战。宝玉也是人精,他知道袭人要说什么,但在情势之下,他妥协了,最终给了袭人机会。
宝玉说:你到底怎么了?
袭人:我不怎么的。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含蓄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宝玉:我过那里去?”
袭人:“你问我,我知道?你爱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笑。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什么'四儿’'五儿’伏侍。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
宝玉:你今儿还记着呢!
袭人: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
至此袭人把心里的不满全都说出来了:
1、大早晨的就往林黛玉房间跑,
2、宝玉说她玷辱了好姓好名。
3、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不放在心上。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书一绝云:
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
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
总结:
1、写人物对话是作者的强项,如何碰瓷儿如何拨火如何化解,读者目之所见皆是精彩纷呈。本节里主要写的是袭人和宝玉,宝玉的锦心绣口,劝架是一,和袭人斗法是二,因为是小男孩子,最终还是让名为丫鬟实是姐姐的袭人给数落了、规劝了。
2、四两拨千金:只用两句话写史湘云和宝玉曾经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第一句:宝玉用湘云用过的洗脸水洗脸,翠缕说,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
第二句:贾宝玉想吃胭脂,怕湘云数落他,正犹豫,湘云拍的一下,把胭脂打落。说了一句,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
这两句话表明:宝玉和湘云小时候是在一起的,所以两人很亲密。她俩在一起时,宝玉没少用湘云的剩水洗脸,也没少因为吃胭脂被湘云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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