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月亮悄悄爬上枝头,星星闪烁着点点光辉,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到一阵微弱的鼾声。一位黑衣男子悄悄推开房门,闪身而入,手中持着一张地图仔细观摩了许久,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将地图揣进怀中。
男子细细打量着整个屋子,淡淡的檀香萦绕在身旁,清幽而淡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理石大案,他上前翻了翻,磊着的均是各种游记杂说,右旁摆放着一张古琴。男子不由有些疑惑,如此潇洒风雅的房间,怎么说,也不该是藏宝阁啊……他困惑的眨眨眼,摸了摸怀中的地图,这才安心的继续搜寻着。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容易睁开眼,粉黄色的帐幔外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容易慌慌屏住呼吸,缓身下地,随手披了件薄衫,手中紧攥着一根银簪,蹑手蹑脚的朝着男子走去,她咬咬牙,狠狠将银簪插向男子的背部。男子抬手,毫不费力便抓住她的胳膊,容易挣了挣,只得睁大眼愤怒的望向他。
男子慢悠悠的转过身,面上覆着一层黑布,只看得到一双剑眉斜斜的飞入鬓角,狭长的丹凤眼凌厉而冷洌。容易呆呆的望着,泪珠沾在睫毛上,不曾落下,却是格外哀伤。
男子亦回望着她,女子只披着一件淡粉的薄纱,靠近时少女独有的馨香淡淡袭来,他不好意思的偏了偏头,却见女子青丝微散,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眉目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此刻却是秀眉微蹙,泪水似落非落,男子擒她的手不由的松了些,半晌儿,被遮住的脸颊上勾起一抹俳笑,歪着头,吊儿郎当的说笑道:“不曾想本公子如此貌美,这位美人儿竟是看的痴了不成?"
容易听了,原本未曾落下的泪水竟是一下涌了出来,她奋力克制着,这才不曾让自己就这样扑在他怀里,她仔细端详着眼前活生生站在她身旁的男子,又忆起那世初见之时,一身红衣桀骜不驯的男子翻身从树上落下,看着一旁呆怔的她,玩世不恭的谐笑道:“看着明明是个机灵的美人儿,不曾想竟也被本少爷的美貌所倾倒了。"说罢,又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佯作深沉般叹了口气,抬头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那时的她何曾见过如此厚脸皮的男子,初见时的惊艳早已被泯灭到谷底,只得涨着一张通红的脸,结结巴巴的反驳道:“你怎的如此不讲道理……分明是你.....突然出现,吓到我了……”
“怎的?当真痴傻了不成?”
男子疑惑的问话将容易从回忆中拉出,容易看着眼前的他,竟是笑了起来,多好啊,他还在,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又找到他了……泪水簌簌的掉着,容易笑着,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花:“只是觉得,公子与一故人.....甚是相像。”
“哦?” 男子微微皱眉,似是对有人竟与他相似不满。
容易怔了怔,双眼微眯正色道:“不知公子夜探我宰相府,所谓何事?”
男子这才有些窘迫,这等偷宝不成反倒探了别人香闺的香艳囧事,实在不是能当的主人家的面说的出口的。
容易见他一脸尴尬,便是明白了,悠悠叹了声:“我见你与我有缘,便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天下,想要我父亲命的,想打我容家主意的人,擢发难数,你今日能够探到我这里,已是侥幸,今后,不管你有何想法,望还是慎重为好!”
男子摸了摸鼻子,放开了握着她的手,只得道了声谢,正欲出门之时,又折返回去,掏出怀中的地图,好奇地问:“姑娘,冒昧请教一句,这地图上此地分明是......”
容易接过,只扫了一眼,便笑出了声,她一脸严肃:“这地图,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竟从头至尾均是反的......”
男子顿时无语,只得暗暗叹气,道一声流年不利,冲女子做了个揖,“姑娘此次大恩,在下记住了!”男子左手悄悄握着右手手腕,翻身离去。
容易倚在塌上,左手上鲜红的朱砂突然热的滚烫,她强忍着疼痛目不转睛的盯着,朱砂愈发的鲜红,竟慢慢变成了一朵桃花的轮廓,她想起孟婆曾告诫她的话,只有桃花的六朵花瓣全部显形,他们之间的这段因果才算结束。容易回忆着今日相见的种种,想起那个画反的地图,眉头微皱,轻敲了敲石板,一位黑衣男子闪身而入,容易耳语一番,男子应声退下。但愿这次.....命运是果真开始眷顾他们了吧……
容易和衣睡下,那日夜里,她又梦到从前,满山的野花灿烂的开着,一位红衣男子身骑白马,怀中怀着一位姑娘,两人欢快的奔腾在山林间,容易的嘴角轻扬,悄悄呢喃着:“阿风......阿风......”微风轻轻吹过床幔,床上的流苏随风轻摆,似是谁的叹息声,悠远声长。
贰
微风轻拂,湖水缓缓漾开点点涟漪,淡粉的小荷微微颔首,偶有翠绿的蜻蜓斜斜飞过,桥上的亭阁里,浅黄的帐幔轻轻掀起,悠远的古琴声徐徐传来,女子一袭白衣,头发斜斜的挽在脑后,悠闲的弹唱着,忽的,琴声一顿,女子偏了偏头,纤长的手指轻放在琴上,柔声道:“何事?”
一位身着桃红的婢子匆匆走来,低头向着容易耳语一番,容易挑眉,轻笑道“镇南王素来是太子嫡系,而今世子亲自登门,倒是有趣的很。” 又想起昨夜之事,思忖了几分,便道“如此,我等也去观瞻观瞻。”说罢,便移步大堂。
容易赶来大堂之时,那人正要起身离去,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样愣在原地,容易看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心中的酸涩如波涛般汹涌而出,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你可知......我等你有多苦.......我的........阿风.....千言万语奔腾在嘴边,容易只是咬了咬嘴唇,轻轻福了福身。那人同样冲她做了个揖,便转身告辞。
那日,容易方才知晓,那人便是镇南王世子朔风。朔风......容易嘴里默默念着,心中便如同开满了花般,他果真便是她的阿风呢,可是......容易想起自己与父亲的筹谋,想起太子与父亲水火不容的局势,心中便布满了苦涩,命运当真是在捉弄他们啊…… 她这般想着,轻轻拂起衣袖,手腕上一片花瓣悄然显形,她苦笑,原来这所谓的还因果,便是让她把之前他所受的痛苦都体验一遍么?容易深吸了口气,便冲一旁的锦竹说道:“随我去街上瞧瞧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几个孩童嬉笑着哼唱着歌谣,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的气息浓的让容易陶醉,她静静地端详着人们的生活,恍惚间想起,林荫小路上,她学着阿风的样子躺在草丛在,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阿风嘴里衔着根草,晃荡着腿,也不看她,只自顾自的说:“洛儿,日后待你病好了,大哥我便陪你去塞北,那里的草原最是美了,或者去大漠,大漠的风沙最是豪壮,若你都不愿意,那市井里也是极好,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这般,多快活啊……”可那时的她怎么回答的呢,容易每回想一次,心便如针扎般,她回头望着阿风,认真的说:“我是注定要去宫里的,这些我都不需要。”那时她未曾留意,可如今,她却能清晰的回忆起阿风那时的表情,失落而绝望.......
容易轻叹了一声,她轻轻抬头,却见对面酒楼的隔间里,静坐着两位男子,一位便是朔风,而另一位......当今太子!容易眯了眯眼,心中猜测得到验证,便悄然转身离去。
叁
是夜。
容易静静地挑下灯火,正准备宽衣时,窗外忽然传出一阵阵鸟鸣,她顿觉疑惑,相府素来布局严密,夜里莫说只鸟,便是只虫子也难得一见,她好奇的打开窗子,却见窗外站着一个男子,还是一身黑衣,不同的是此次却是没有带着面罩,容易愣了愣,疑惑的眨眼,实在不太明白这人如此光明正大的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挑眉,食指放在唇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无声的招呼她出来,容易偏头想了想,悄悄然出了房门,他眉眼含笑轻声道:“为报姑娘今日大恩,特意前来带姑娘去个好去处。”说罢,也不待她回答,便轻轻环上她的腰肢,疾风而起,嘴里还嘟囔着:“姑娘,多有得罪,见谅见谅。”容易吓的拍了拍胸口,听他这话,只得无声的翻了个白眼,那人见她如此,竟是笑了出来。容易倚在他怀里, 她听见那人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熟悉的沉香味充斥在空气中,原本聒噪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世界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他将她轻轻从怀中放下,容易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来到一条河边,清澈的河水里倒映着天上的星空,缓缓微漾着,几只萤火虫悄悄飞过,倒像是星星在跳舞。容易静静的望着,偏头问他:“这便是所谓好去处?”
他羞涩的笑了笑:“这里比起京城要安静许多。”说完,又问道:“未曾请教,在下朔风,敢问姑娘芳名?”
“容易。” 容易想了想,又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忽的欢喜的说道:“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你我连起来,刚好便是一句诗。”所以阿风,会不会这是老天在告诉我们,我们到底还是有缘呢……
朔风跟着念了几遍,眼里是那时的容易看不懂的复杂。朔风回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容易倚在他肩上悄然睡去,他叹了一声,柔声说道:“安心睡吧,我在。”
容易的眼角悄然滑过一滴泪,她恍然想起前世之时,她嫁入皇家,宫里的夜冷的可怕,她整宿不曾入眠,那时的他啊,痴傻的可怕,听闻她如此憔悴,竟不知想了何等方法,悄悄潜入皇宫,每当夜深之时,便站在她的门前,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满是温柔,柔声细语的对她说:“洛儿,安心睡吧,我在。”
自那日起,每日夜里朔风便悄悄带她出府,两人很快亲近了起来,他与阿风的性子到底有些不同,阿风素来桀骜而他骨子里透着的却是世家子弟独有的清贵,只是日子久了,他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总是喜欢提着一壶清酒,也不让她饮,只是自顾自的喝着,然后开始给她讲一些从前,她不曾知晓的从前,讲他怎么偷偷将夫子的胡子系在了桌案上,怎么背着父亲悄悄去玩闹,每每这时,他的眉毛总是快乐的扬起,一双凌厉的丹凤眼中满是笑意。容易总是呆呆的看着他,他这般,像极了阿风。
这样欢快的日子过了大约有一月有余,他们一同走遍了京城的大小山河,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议,就在容易快要忘记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如此时,那日夜里,他并没有来,容易一夜无眠,她站在窗前,静静等了一夜,月儿上去又慢慢滑下,天一点一点的褪了色,他,还是没有来,容易这才恍然,他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他......再不会出现了.......
容易就这般痴傻的等了朔风三日,一旁的锦竹着实看不下去,只得跟容易实言道:“小姐,您莫要傻了,那朔风对您不过是利用而已,他与那竹安公主早有亲事,据说要在他二十二岁生辰这日完婚呢!”容易听闻,便呆愣在那处,忽的忆起那世,她本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她拖着她沉重的身子,正欲将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送与他时,却听闻他与师妹悄然说道:“我不过是怜她命薄,你师哥这般人物,怎会寻个活不过几日的病秧子啊……”容易闭上眼,苦笑,莫非这便是天命么……
第二日,父亲便唤容易前来,也不多言,只是将一张密函交付于她,容易拿着密函,沉默了几分,这才下定决心打开,密函上的内容与她所想一般无二,父亲把持朝政多年,而太子如今羽翼渐丰,想要登基,就只得把父亲落下马去,可父亲多年根基,又岂是轻易便能撼动,于是啊……她,变成了唯一的突破口,太子蛰伏多年,又借由她拿走了太多关于容相的“罪证”,一朝出手,便犹如春雷震怒,容浔一派如摧枯拉朽般被击的人心涣散,七零八落。容易看着,未曾言语。
容浔叹了一声,道:“阿易,你我父子筹谋多年,而今很快便能如你所愿,我等便能离开这里,你这般,又是何苦....”
容易低着头,虽早已知晓,心中却难免酸涩,只是咬唇不答。
容浔摇摇头冲她说道:“过不了几日旨意便会下达,此间事我已安排妥当,你先去往襄城吧,我过几日再与你会合。”
容易依旧不语,只是抬头,灼灼得看他,眼神执拗,容浔知晓自己拗不过她,只得长叹一声,都是债啊……
肆
夏日的午后,空气闷的发慌,连素来香火旺盛的普觉寺都人烟稀少,容易携着锦竹缓步向山上走去,山岚浓浓的山顶之上,古老的普觉寺掩在几棵苍劲的银树下。香客寥寥,一派肃穆。
容易不紧不慢的走着,正欲步入大殿之时,身后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主子。”
容易转身步入偏殿,身旁的影卫躬身递上一份密函,今日清晨,禁军们欢欣鼓舞的带着容家抄家的旨意赶到时,那个以一介文弱书生执掌了朝堂长达十年之久的一代奸相,竟是自戕于梁上!容易翻看着,这些事宜,均是她与父亲几年前便商议好的,父亲手中的权力过于惑人,太子与父亲又是水火不容之势,如此金蝉脱壳,也是自在。密函又接着写到,新皇慈悲,念在宰相昔日教导之恩,免了容易死罪,可活罪难逃,便将她贬入了朝秦馆,已赎容浔罪恶,想来此刻圣旨已在路上。容易垂眸,忆起那个桀骜冷洌的男子,胸口便如同絮了团棉花般,又闷又涩。
影卫见她如此,方劝道:“主子您便随主子一同离去前往襄城吧,京城这淌浑水,您不是早就不想掺合了么?如今大人都允了,您这又是何苦?”
身旁的锦竹也在一旁附和着。
容易不语,只是手指快速的捻着衣角,他们只道她筹谋多年,是为了父亲能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谁又曾想到呢,这偌大的京城,完全束缚了她的手脚,她只想着能在今生相遇之时,有一个简简单单的身份,能够随他一同,如同前生盼望着那样,只是简单的一起朴素单纯的活着,可是....谁曾想今生的他竟是朝廷重臣之子,多讽刺啊,前世,他恨不得他手握重兵方能从皇帝手中夺得她,如今,一切都得尝夙愿,可是,还是不一样啊……她闭眼,复又长舒一口气。她既为他而来,那也该为他留下,哪怕前途未卜。她开口,声音干涩:“锦竹,你便随爹爹一同离去吧……”
锦竹忽的跪下,只是不停摇头,泪水簌簌的掉着。
容易叹了声,只得随了她。
此时门突然开了,一个醉醺醺的和尚踉踉跄跄的跌了进来,眯着眼睛瞥了眼容易,又猛的凑了前去,满嘴的酒气,惹得容易只皱眉头,影卫要拦,却被他轻巧的躲过,只指着容易说道:“有趣!有趣!竟还有人服过伏苓丸!”
容易捻着衣角的手一顿,猛的盯向他。内心震撼,这伏苓丸是她前世深受剧毒,奄奄一息之时,阿风于她寻来的,只说是他师傅的秘方……怎的竟有人知晓?
和尚围着她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怪哉怪哉!怎的这诅咒竟像是别人截了一般?”
容易双眼微眯,抬手示意锦竹与影卫退下,蹲下身向着躺在地上的和尚问到:“大师,伏苓丸为何物?诅咒又是何解?”
和尚不曾回答,只是颤巍巍从怀中掏出本古籍,递于她。
容易接过,正待翻开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她将古籍塞进怀中,冲和尚鞠了一躬,起身走向殿外。身后的老和尚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喝醉的迹象,只是摇头叹息道:“世间多痴儿啊……”
寺庙外,两排禁军相对而立,正中央一位身着将军服的男子手持圣旨,冲着出来的容易喊道:“罪女容易接旨。”
容易目光呆滞,只是直愣愣跪下。那人念了什么早已听不分明,只思忖着老和尚那个态度,她忆起当日阿风将伏苓丸递于奄奄一息的她时,只轻描淡写的说那是他师傅随手制来玩的,怎的听老和尚之意,竟像另有隐情般,她浑浑噩噩的接过旨意,便被压着送入了朝秦馆。
伍
朝秦馆。
丝竹声,歌舞声,嬉闹声不绝于耳。桃红的轻纱覆满了整个馆内,偶尔可隐约听得几个女子站在屋外的嬉笑声,语调高扬,满是嘲讽:“这官家小姐与我等姐妹果真不同,这不,来馆也不过一日,便勾的朔世子许了重金,说要好生看顾着,呵,来了这烟花地还想装清高,真不知自己是何等身份了。”
风轻轻吹过,悄然翻动着案上的古籍,又忽的停在了一页,似是有谁在静静翻阅着, 泛黄的古书上清晰的记载着:女阴娘娘与太古正神怜悯世人,特留各一滴精血,融为伏苓丹,可治万物,然神人精血不可随意亵渎,故伏苓若想成丹,需由一人甘愿以血肉为引,同熬七日方可成丹,然服丹之人若对熬药之人有半分孤疑,熬药之人永世不过二十,服丹之人则带着所有记忆永坠轮回,饱受折磨。方解亵渎神灵之罪!此咒,无解!
容易瘫坐在地上,满眼都是那句“与血肉同熬七日”,她仰头大笑,怎么可能呢!阿风.....阿风明明说与她那是.....那是他师傅随手制来的啊......不可能!不可能的!都是骗子!骗子!她疯狂的撕扯着掉在地上的古书,嘴里不停的嘟囔:“假的!都是假的!”锦竹见她如此痴狂,慌乱的抱住她,容易瞪着眼,拼命的掐着锦竹的胳膊摇晃着她,不停的问:“锦竹,你告诉我,不会骗我的对不对!朔风他.....多少年岁了”
锦竹拼命地点头,说道:“再过几日便是二十二了。”
二十二......容易脱力的松开手,二十二,也就是说.....没有诅咒了,明明该庆幸,泪水却是止不住的流着,她想着自己前世对阿风做过的种种,瘫软在地上,手不停的捶着胸口,“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她未曾嚎啕大哭,只是这般小声啜泣默默流泪的模样,却让人愈发心酸。
那日后,容易便每日坐至窗前,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看着街上的行人,容浔的书信一封一封赶来,又一封封离开,影卫一次次劝阻,又一次次退下,她便如同雕塑般,只是坐着,了无生气。
容易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欠他的,早不是一颗心、一条命可以还的清的,纵是她此生尝尽万般困苦,也不能饶过自己半分啊……容易看着窗下人来人往的集市,心如烈火炙烤般,挣脱不得,希望不得,前路不得......兀地,容易猛的睁大眼,慌张的紧贴在窗前观望着,她快步的出了房门,冲出百花楼,于人山人海中奋力追寻着。
一位红衣男子手持一柄长剑,满眼情意的望着身旁的少女,两人不知说着什么,只听的欢快的笑声。
容易痴痴的望着,男子好奇的瞥她一眼,又不在意的偏过头去,见他们走远,容易一下瘫坐在门前,那两人像极了那世的她和阿风,她仰头望天傻傻的笑着,泪水湿满了衣襟,她犹自不知,嘴里喃喃着:“阿风.......阿风.......”
她的阿风啊,若不曾遇到她,会成为这世上最好的剑客,那般逍遥,那般自在,那般鲜活的活着......可是,他们相遇了,不过一场意外,寥寥的几句问答,他们.....变成了彼此一生的羁绊……
她是重臣之女,只因深受染重疾,时日无多,特意被父亲送往乡下静养,却在那时,遇见了最是鲜活的他,他待她极好,却总爱欺负她,她那枯燥的一生里,何曾见过这样玩世不恭的男子啊,父亲为她的毒,寻遍良医,也已经放弃了,唯有他,他啊……翻遍千山,越过万岭,用自身血肉为她寻来了伏苓丸,送与她时,明明满是疲乏却不在意的说着:“小爷我顺手就拿来了”她多傻啊,当真信了,满心满眼全是恨意,只恨,他对她只是怜悯,只恨,她竟对他当真动了心!于是啊那日他与她在草丛上,轻轻说着未来,她却只觉可笑,你看这人,不爱她,还要骗她。
那日圣旨下达,她绝望,却又想着,他既不爱他,那她便死心好了,于是他要带她离开之时,她狠狠的拒绝了他,可她不懂,她的阿风,是多么爱她啊……她整日失眠,他便想尽方法入宫伴她左右,她不懂深宫复杂,他便为她挡尽灾难,她暗遭杀害,他.......便为她.......受了那致命一剑.....也是那时,她方知,自己究竟有多愚蠢,他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她也悄然离开了,可是黄泉路长,她到底.....还是把她的阿风丢了.....
锦竹俯身,试图搀扶起她,却被她躲了过去,锦竹心疼的哭着,容易红着眼看她,哽咽道:“锦竹.....我.....把,把我的.....阿风弄丢了......”
陆
容易说完这话,不等锦竹回答,只觉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多日来自责,哀愁,悲愤,早已将她的身子摧垮,容易晕倒前,恍惚间看到一个熟悉的眉眼,轻轻将她接在怀里,动作温柔之至,嘴里却责怪着:“怎的?离了小爷竟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了?”那人嘴上嫌弃着,手上的动作却愈发轻柔,容易只是笑着,泪水高兴的流着,有气无力的说道:“阿风......我好想你.......”说罢,只觉那人环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容易便彻底闭上了眼睛。
。容易便这般昏睡了三日之久,悠悠转醒之时,只见茶案上静坐着一个男子,似在小憩,似是操劳了许久,下颌上布满了青青的胡茬,满是憔悴,容易挣扎着慢慢坐起了身子,缓步走向男子,她的手仔细临摹着男子的五官,心里不停默念着:“阿风.......”这是她的阿风啊……她错过了一生的阿风啊……朔风猛的睁开眼,容易的手刚刚滑过他的鼻尖,两人一同呆愣在那儿,容易慌忙要把手收回,却被朔风狠狠握住,他眼神犀利,恶狠狠的问她:“你到底.....把本世子当成了何人?”
容易这才惊醒,满心欢喜全被击溃,对啊,他早已忘了,前世种种,他又怎么可能记得么……他只是朔风!只是......这样,容易苦涩的笑笑:“不过一故人而....”
朔风放开她,沉默了许久,忽的问道:“我与他.....相像么……”
容易挤出一抹微笑,拼命忍住快要汹涌而出的泪水,你们......分明便是一人啊……她的声音微颤:“只是初看有些.......世子这般矜贵……那人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傻子罢了……”
。朔风未曾言语,手指不停的转动着茶杯,良久,他起身,转身便要离去,走到门口时,不曾回头只是说道:“你父亲一事,是我利用了你.....你若有难处,我定不会旁观,只是.....”他顿了顿,复又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后日便是我大婚了,你.....好自为之……”
。容易听闻,内心震撼,只得拼命咬着嘴唇,她想起前世之时,入宫的前一夜,他来寻她,脸上强自挂着微笑,一遍一遍的问她:“洛儿,我带你走好不好”那时的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语气坚定的说“我是不会跟你走的,阿风,你放过我吧……”容易闭眼,手撑在桌上,泪水一点一点的流着,她微微笑着,似看到了那时的阿风,一遍一遍的重复道:“好,我跟你走,我们一起离开!”屋里空荡的可怕,只有这句话不断重复着....可惜,隔了一个时空,阿风再不会听到了.......
朔风成亲那日,容易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朔风身着喜服,迎亲的队伍布满了整个街道,当真是十里红妆,百花楼里的姑娘们兴致昂扬的看着热闹,听说,朔风迎娶的,是新皇最是宠爱的小妹,竹安公主,听说,两人青梅竹马,甚是般配,听说.......容易静静的看着,路过百花楼时,朔风遥遥冲她望了一眼,复又快速偏过头去,容易愣了几分,仔细看时,只见朔风握着缰绳的手青筋突起,似是极力在忍耐什么,容易叹了一声,要不就这样吧……而今他过的这般自在,她又何苦,再去痴缠于他呢……这样的苦......她自己知晓不就好了么……
柒
容易回到屋内,未曾坐下只听的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锦竹的声音罕见的尖锐,她皱眉正欲上前探查,只见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男子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嘴里振振有词:“这百花楼里的姑娘,便没有小爷我不能沾的!” 身后的锦竹被几个随从驾着,往远处拉去。
男子满是酒气,朝着容易斜笑道:“这容相的女儿,倒不知是何等滋味……”男子步步紧逼,容易皱眉后退着,嘴里不停的敲着茶案,影卫始终不曾出现。
男子离容易越来越近,嘴里满是污言秽语,容易手持花瓶,使劲冲他砸去,怒喝道:“放肆!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那人淫笑:“不过是一个妓罢了,装什么贞洁烈女,朔风的床,不也上的不错么……”说罢,欺身向容易压去,直把她压倒在床上,伸手急迫的撕扯着容易的衣服。
容易拼命的挣扎,她随手拿起床旁的香炉,向男子扔去,香灰撒了满地,男人的额上砸出了鲜血,,男子摸摸头,气的甩了容易一个耳光:“怎么?到爷这就摆上架子了,真当朔风喜欢你呢,你也不想想,你这样轻贱的人怎么跟人家公主比!一个玩意儿罢了,还敢给爷甩脸子!”说着又翻身上去。
容易原本抬起的手猛地顿住,心如被人狠狠攥着,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无比清晰的明白,今生的朔风,当真不曾爱过她,她那样被他爱过,怎能不知晓被那样的他爱着,会是怎么一种幸福呢……今生的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只是棋子啊…………泪水一滴一滴的涌了出来,容易这才知晓,原来,爱一个,这般苦啊……原来绝望,这般疼啊……她直直的看着顶上的横梁,满眼绝望,目光呆滞,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死去吧……也好.....惹得他厌烦。
窗外,迎亲的喜乐声浩浩荡荡的吹奏着。
男人也听到了,竟笑出了声:“朔风今夜洞房花烛,你我也算是应景了。”说着,他似是瞥到了容易手腕的桃花印记,嗤笑:嗤笑“看来,你还是个痴情种,竟学着朔风也刻了桃花啊……”
容易原本呆滞的眼睛轻微的动了动,她满是震惊,一下子便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朝着男子的后颈处狠狠扎去。
锦竹带着影卫破门而入时,容易面目表情,只是机械的朝着早已没了气息的男子扎着簪子,嘴里呢喃着:“阿风.....阿风.....”鲜血流了满地,影卫不忍再看,偏过头去,锦竹心疼的冲上去,夺下她手中的发簪,紧紧的抱住她,痛哭着,她的小姐啊,若不是......若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怎的可能受到这般凌辱!
容易呆呆的看她,两眼无神,只是木然道:“你来了……”
许久以后,容易推开她:“锦竹,帮我去寻一件红衣来。”
镇南王府,世子成亲,王爷大喜,下令宴请天下人,此时府门打开,正是拜天地的时候。
容易一身红装,素来清丽的容颜上红唇妖艳,她径直朝着大堂走去,人群里,识得她的人都仔细打量,小声议论着,容易未曾理会,只是站在了朔风的面前,朔风看着她,眉毛微皱,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喜服,怒斥道:“此等地方,可是你能来的?”
容易未曾回答,她在看他,又似乎隔着遥远的时空在看向另一个人,她如那人一般,微笑着,说:“阿风,我来带你走,你可愿意?”
人群中一片哗然,新娘猛地掀开头纱,正欲说话,便被朔风制止了,他双眼微眯,冷笑道:“姑娘是在说笑吧”
容易愣了愣,眼里噙满了泪,固执的望着他,似在寻找着什么,又强笑道:“你说过,你喜欢塞北的风雪,那我陪你去,或者大漠也好,只要你我在一处,那里都好.....”
朔风瞳孔微缩,不耐烦的打断她:“可笑!本世子何事说过这般话!”
容易的身子猛地摇晃了几分,她仍不死心,紧紧盯着他的右手,问他:“你识得我,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便识得我,是不是?”
朔风冷笑,一步步走到面前,每走一步,便说一字,字字如刀,狠狠扎在容易心头:“因为记得,你这般佯态,才让人作呕!”
容易的脸色愈发苍白,她狠狠咬着嘴唇,鲜血一滴滴滴在地上,攥拳的手不住的发抖,一直以为,她所有的信念不过是,阿风爱她.....可是,若是阿风果真不爱了,她该怎么办呢……
朔风看她这般痛苦,满意的笑笑,兀地抬起他的右手漏出那个印记无比厌恶道:“与你这般人有同样的东西,当真是恶心!”说着,他猛地从旁人身上拔出剑,坚决的砍向自己的右手,一片惊呼中,沾着皮肉的桃花血淋淋的滚落在地,朔风抬脚狠狠碾着,容易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同这般,朔风这才笑着道:“如此你可满意了?”说着又指了指容易裸露在外的脖颈,嗤笑道:“朝秦馆,朝秦暮楚,不问出处。看来倒是与你甚是相配!那刘公子想来甚是满意了。”
容易一把捂住脖子,才发现不知道何时,那处的衣领竟悄悄开了,噩梦一般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她后退了几步,心如同被人活生生撕裂般,她慌忙扶住一旁的桌子,泪水怎的也止不住,那个男人......那个差点便要夺了她清白的男人.....竟是他.......竟是他派来的.....
朔风玩味的笑笑:“不然你以为本公子养着你,是为什么?你也不过.....”他说着,打量了容易几分“只有这副身子,可以用用了!”
容易捂着胸口,她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精细勾勒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一坨一坨的粘在脸上,哪有半分昔日的模样,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又忽的笑了出来,如疯癫般:“甚好!甚好!”说着,她踉踉跄跄的冲出了人群,笑声回荡在整个大堂之上。
柒
那日之后,容易便痴傻了一般,每日混迹在山林中,也不做什么,就是单单自语着,每遇到什么好吃的果子,便揣在怀里,嘴里嘟囔着:“阿风最喜欢了,要给阿风留着的。”果子酸了坏了,她也不舍得扔,就那样囫囵吞进肚里,喃喃自语着:“阿风哪里舍得让我饿着,我得好好地,阿风答应过我的,我要等他的!”身后的锦竹看她如此,只是捂着嘴,小声啜泣着,着实不忍将实情告知于她。
那日,容易蹲在河边,狼狈的吞咽着拾来的残羹,恰好有两人路过此地,也不看她,只是讨论着:“听闻朔世子大婚那晚突然暴毙,也不知是仇杀还是什么?听说昨日刚刚葬的原来的容府后院里,说是朔世子临终要求的,也不知是何意啊……”
容易原本吞咽的动作猛地停住,她木然的眼睛悄悄转动了几分,眼里闪过一丝清明,阿风......阿风.......容易踉踉跄跄的跑到容府,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朔风安葬之地,她猛地后退了几步,怎么可能呢?你不是恨我么?你不是想折磨我么?你怎么会死呢……容易不停地拍打着墓碑,哭喊着:“你起来啊!你起来,我保证我保证我离你远远的!我再也不纠缠你了!你起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你起来好不好!”容易哭着,她又开始不停地用手刨着墓堆,嘴里嘟囔着:“我不信,我不信!”十指被鲜红染的通红,她不在意,只是不停的挖着。
容易就这般苦苦挖了三日,她的长发打着结,脸上满是厚厚的尘土,十指可清晰的看到骨头,终于啊,这一日棺柩出现了!她又花了一日这才把棺打开,朔风一身红衣,安祥的睡着,似乎马上便能睁眼冲她微笑般,容易呆呆的看着,泪水簌簌的掉着。这时园里走来一人,那人看着他俩叹了一声:“痴儿啊……”
容易抬眼,多日未曾说话,声音干涩:“大师...... ”
和尚摇摇头,席地而坐:“老衲初见他时,他不过是个游魂,心有痴念,不肯入轮回,老衲不解,他只道自己身怀诅咒,怕他轮回会苦了那个女子,求老衲将他打散,这人世三苦,爱别离,求不得,憎怨会,我都见过,这般痴傻的,还是头一次。”和尚叹了口气:“那人苦求老衲许久,老衲不忍,便告他破解之法,这咒要解也容易,便是要让那女子将他经历的情苦百倍经历一遍,绝了对他的念,而他....只能用他的轮回来换他短暂的二十二年寿命……此后.....三界再无此人.....”
容易听着,面无表情,只是起身向和尚恭身道:“有劳大师。”说罢她便冲朔风笑着“傻子!真是傻子!”然后和衣抱着他躺了进去。
多日后,下人前来打扫,才发现不知何时,棺柩大开,里面躺着一对男女,嘴角带笑,甚是般配.........
终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可朔风从来不曾明白容易的心意,知道自己身受诅咒时,他有多恨她呀,他不懂,为什么容易就不信他呢?不过一句顽笑,她便信了,可站在她身边的活生生的他,她怎么就不信呢?他想那就这样永世纠缠着吧,都不要放过彼此好了,可他又不忍心,只好苦苦哀求高僧,不过是他的痴念,便放过她好了。
重逢来的甚是突然,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如果恨他能让她活下去,那就恨吧!那日成亲之时,容易来的太过突然,朔风未曾料到,却只能忍耐,她离开之后,朔风又将那块皮肉拾起,让人与他缝补了上去,洛儿,这下,想来你必定恨极了我,这样啊,也是极好了。朔风特意将自己葬在了容府,那里,是他们今生仅有的美好了,洛儿,以后这世上,再无阿风了,你要好好的啊……
幽冥河上,容易还未前行,却见上空一顶红笼飘飘荡荡,默默为她指引方向,容易看着,泪水汹涌而至,她笑着说:“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说着,翻身跳下幽冥河,河里的鬼怪翻腾着,怒吼着,似要将她吞没。
阿风,这样我们便永远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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