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上来吗?”放好包裹,一切准备就绪,三轮车师父看向我。
我连忙摆手“不,我不坐,我还要读书呢。”
阿芝和我挥手说再见,师父麻溜地开走了。自己那句还要读书的话却在耳边盘旋,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今天,阿芝正式结束了她的求学生涯,我送她,竟然说出一句我还要读书呢。
我知道,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把阿芝的伤口割得更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补救,只能看着三轮车远去,轮子溅起来的灰,扑了我一脸。
这一年,我刚结束初二的课程,正在学校里补课。阿芝比我高一级,中考成绩刚出来。
阿芝的表亲,这所私人中学的股东之一,她的化学老师,刘老师,略显为难地说:“阿芝,你的分数太低了,连五百分都没有,不能减学费。”
“一点都不能少吗?”阿芝抱着最后的希望,希冀地看着刘老师。
来学校之前,她妈说了,要是能减免一些学杂费,就让她继续上学,如果一分不少,就退学,像她哥哥姐姐一样,出去打工。
“真的不能少,毕竟学校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刘老师说着,有点不忍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芝还能说什么呢,她勉强笑着,“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我先回去了。”说着阿芝往门外走。
刘老师张开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能说什么呢。
阿芝低着头匆匆往前走着,不一会便离开了教师宿舍楼,她眼睛红红的,我以为她会哭,心里一直想着该怎么安慰她。
“思思,你帮我搬东西吧,我要回去了。”阿芝对我说,声音哽咽,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我们爬上四楼,来到403,阿芝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中考完她就已经收拾妥当了。没有全部带回家,只是因为对考试成绩尚有期待,如果考得好可以免学杂费就能念高中了,这些东西还能继续用,可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我们把东西提到了学校门口,阿芝叫了一辆三轮车,把东西放好就坐上去了,在我说出那句我还要读书后,微笑着和我说再见。
太阳真的很大,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我看着三轮车远去,轮子在马路上轧出两道印子,后面溅起呛人的灰。
这条马路,总是充满了灰。
2.
阿芝是我的邻居,曾经,她家里条件还不错,至少比我家要好的,她爸是个卖货郎,嘴巴灵活,能说会道,小生意还不错。
那一年,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收割的热闹中,稻田里、马路上、院子中,都弥漫着稻谷的香味,阳光照耀下,那是丰收的味道。
阿芝家有块田靠着山,山坡上有她家的地,地里种了些菜。
中间休息的时候,阿芝爸爸爬上山,想瞅一眼地里的菜长势如何。如果知道后来的事,阿芝就是在泥里打滚,也不会让他上去,可是人生,有谁能知道未来。
阿芝捧着西瓜,啃得津津有味,自家种的西瓜就是好吃。
“建国,你怎么了?”阿芝妈看到自家男人的裤腿卷得老高,脚上还有血,连忙问道。
阿芝爸笑了下,挥了挥手,“没事,刚刚被蛇咬了一下,我已经把毒血挤出来了。”
他的小腿上,有一道小伤口,一点也不明显,阿芝手上被镰刀割出来的口子都比这个大得多。
歇了会儿,一家人又开始干活,没干一会,阿芝爸爸就觉得头晕,“兰花,我有点头晕。”
兰花,阿芝的妈妈,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了活,一家人把阿芝爸扶了回去。
这是中了蛇毒了。
阿芝大伯让赶紧送到医院去,可是阿芝舅舅说他认识一个治蛇毒的人,那个人治好了很多人,比去医院便宜多了。
那个号称能解所有蛇毒的人,没有医生执照,没有上过医学院,只是跟着自家的老人学过一点土方法。
他给阿芝爸喂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阿芝爸仿佛好了点,午饭的时候还吃了一碗粥。
大家放下了心,纷纷对解毒的人表示感谢,准备给他包一个大红包。
半下午的时候,阿芝爸突然不行了,脸色发黑,嘴唇发紫,动不了了。
解毒的人手足无措,连忙让大家把阿芝爸送去医院,拿上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医院还没有到,阿芝爸就去了。
3.
阿芝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姐妹两还在上小学,大哥刚上初中。她妈就是最普通的农村妇女,也不识字,也没有一门手艺。
没有了爸爸,家里就失去了栋梁,除了几亩薄田,再没有什么收入来源。
阿芝哥哥没有再上学,跟着堂兄学做裁缝去了。
又过了几年,阿芝和姐姐小学毕业,她姐也没有再念书,跟着哥哥出去打工了。
作为私校股东的表亲,说阿芝成绩不错,承诺免除她第一年的学杂费。
阿芝拿着从家里带来的桶和热水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到了新的学校。
苦难会让人奋发,却不一定能让人成功。
阿芝的成绩在新的学校里并不耀眼。
第二年的时候,阿芝要交学费了,她妈没有说什么,离家最近的公校已经没有学生去了。
这一年,我也上初中了。
我妈总是在我包里塞上大罐小罐的肉和鱼,我总是放在食堂的一张桌子上,有时候邀请阿芝一起吃。
有一次,我放学比较晚,去吃饭的时候看见阿芝正在吃我的菜。
阿芝看见我,有点尴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今天没有打到什么菜,所以来夹点你的。”
我没说什么,心里却不太高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脸色真的太难看,阿芝讪笑着走了。
那时候的我,并不太能体贴阿芝,只是单纯地觉得她动了我的东西而不开心,我是那么小气。
后来,我再没有看见过阿芝吃我的菜。
4.
阿芝总是大大咧咧的,我从没见过她伤心,也从没听过她提起她爸爸。
她就像个假小子一样成长,每天穿的都是运动服,记忆里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和眼前的她似乎是两个人。
不管人们有多么不愿意,岁月的年轮还是轧过每一个人。
初中不过三年,阿芝毕业了。
后来,那辆三轮车载着阿芝离开了她待了三年的学校,离开了她的学生时光。
我一直在念书,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阿芝。
第一年,她还是很朴素,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她说她要努力赚钱,赚很多很多钱,以后的孩子想读多久读多久。
“思思,姐也没有多少钱,只能给你这么点,以后没有钱花了,和我说啊。”阿芝递给我一百块钱,她知道我爸妈总是舍不得多给我钱。
我不肯要,阿芝硬塞进了我口袋。
第二年,阿芝变时髦了很多,还烫了卷发。
后来,阿芝学会了化妆,穿着很显身材的衣服。
我们之间越来越远,渐渐聊天都没有了话题。
大二放寒假,下了大巴,我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阿芝过来接我。
我们沉默地走着。
“思思,等会儿回家放了东西,你和我一块儿出来接个人吧。”阿芝说。
我很惊讶“接谁啊?”
她撩了撩头发,望着另一边的田地,风吹得田里的草翻滚起来,打工的人多了,田地都荒芜了。
“没谁,前些天我相亲了,大人们都很满意。”
“那你喜欢他吗?”我还是这么单纯,固执地以为婚姻是爱情的果实。
阿芝冲我笑了“喜不喜欢又怎么样呢?他还好,个子挺高,长得也不错,很适合我。”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要劝她去找真爱吗?
阿芝往前面走着,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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