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80后,向那些可爱的,正在老去的,曾经年轻过、精彩过的;渐渐退出历史舞台的,曾经作为中流砥柱为社会做出过贡献的有梦的80后致敬。
——写在前面的话
1
“你上辈子是不是造了啥孽了,这辈子才会遭这样的报应?”
女人看着正趴在她身上卖力气的石三石(音同“蛋”),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石三石正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锋,突然听到女人说了这么一句,马上停止了进攻,怔在那里,看了看女人,又看看绣满碎花的窗帘,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又像是在思考,仿佛确定女人说得没错,自己上辈子可能真的造了什么孽。
女人看他愣了好久,抬手向他的后背甩了一巴掌,发布命令一般。
石三石这才想起未竟的事业,想要继续,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石三石低声骂了一句:“日。”
不料却被女人听见了,女人扑哧一笑,说:“你别光说,倒是行动啊!”
石三石丧了志气,悻悻地从女人身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味着女人刚才说的话,越想心里越觉得泼烦,加之马上要获得的快感被生生憋了回去,心里就躁起来,衣服还没有穿完,推门就出去了。
走到院子里了,还在作想着女人刚才说的话,更加确定了自己上辈子真的造过孽,而且是不可饶恕的。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隔着窗子向里面喊:
“孩子今天半天课,别忘了去接!”
女人还在床上躺着,没有应,却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石三石知道女人也没有尽兴,便推开院门,径直朝学校走去了。
三石的女人唤做木晚秋,二人从小学便是同学,后来一起读初中、高中,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自然就展开了恋爱关系。那时候,三石伟岸挺拔得很,并且拥有一头浓密的好发。木晚秋也还苗条,不似现在有水桶一般粗的腰。两个人毕业之后,就见了双方的家长,因为家境都相当,便没有什么纠缠和争吵。三石爹给三石张罗了三万块钱,三石骑着自行车,把三万块钱拍在晚秋娘家炕桌上,晚秋娘还没反应过来,三石就用自行车把晚秋接回了家。
晚秋后来每每回忆那时的场景,就说三石是土匪,把她绑了票了。但是,她也还真切地记得,那个傍晚时分,三石在前面弓着腰,卖力地蹬着自行车,正在同一段漫长而又艰难的上坡路鏖战。她稳稳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看着晚霞里的夕阳,红得那么艳。她想,以后她的日子也要这样红火。
终于骑到坡路的尽头,鏖战宣告胜利。三石却双腿发抖,再也把持不住车子的平衡,七扭八拐,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向路边的深沟里冲了下去。
车子倒了,两个人摔在一起,没有半点疼痛,蒿草很茂密,倒比床上还要舒坦。两个人索性放开了身体,舒展成两个“大”字,静静地躺在那里,吹着晚风,看远处残阳如血。
车轮还在无聊地旋转着圆圈。风吹过,草尖尖划过女人的脸颊,痒痒的。女人禁不住,低声说了个字:“草。”
没想到,三石像山一样,一下子压过来。用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胡乱地亲着,一只手也在她的身上上下游走着。她完全没有防御能力,任凭三石胡作非为。
蒿草太深,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行好事。路上偶有小车呼地驶过。女人就闭紧了嘴巴,不敢发出声音。三石却更加张狂了,如狂风暴雨般,这莽莽的四野给了他无穷无尽的野兽般的力。
当他发泄完之后,抬头看见晚霞里的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下去,只留下一片浓得欲滴的晚霞照着晚秋的脸,那脸上就更加艳若桃花。
三石闭了眼睛,缓缓地趴了下去,最后趴在了女人的身上,却张口吟了一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为了照顾晚秋上班方便,他们在市里的城中村租赁了一所宅院。独门独院,倒也宽敞明亮。再后来,他们就有了现在的大女儿,石鸣天,预备着以后再要一个小的,就叫石惊天,取“一鸣惊人”之意。
本来,一切都像木晚秋预算的那样,日子像晚霞一样红火,不料,女儿长到两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两个人有些发急,不过却也没太当回事儿,又听左近的老一辈人们说什么“贵人语话迟”一类的闲言碎语,就也一面抱着侥幸的心理,一面期盼着女儿突然一天能开口叫爸爸妈妈。
到了三岁上,孩子还是不说话。两个人坐不住了,老一辈人也不再劝慰说“贵人语话迟”,而是很关切地说:“这孩子要么是大富大贵之命,要么是大穷大贱之身。”
两个人终于坐不住,决定带着孩子去市医院。
“自闭症!”
医生诊断完之后,扔给他们这三个字。
“自闭症?”
他们当时还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有多么严重,只是隐约觉得生活好像失去了一些色彩。
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孩子都由父母抱着送去了城中村里唯一的一家幼稚园。那些孩子们哭嚷着,撒着泼,打着滚儿,不肯就范。那家长却满脸洋溢着得意的笑,因为他们正看到希望。
这希望于三石和晚秋是不存在的,每每这个时候,他们都关严了屋门,不让那吵闹声传进来半点。
他们看着坐在炕上专心致志地玩着积木的石鸣天,叹息着,互相看了一眼,无奈的眼神是相通的。
再要一个孩子吧,这是两个人眼神里面共同表达的意思。
“我总觉得那时你不应该说那样一句话。”
夜晚,拉闭了灯。三石于黑暗中,摸索着爬到晚秋的身上时,晚秋说。
“什么话?”
三石还没有动,却已经没了一半的劲儿。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晚秋一面说着,一面闭了眼睛,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晚霞是美的,我们不应该是断肠人!”
晚秋轻轻叹了一口气。
三石也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感觉自己那时在造育新生命的时刻,真的不应该说那样一句话,同时,他也感觉石鸣天患自闭症确乎与那样一句话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这样琢磨着,便对身下温热的女人再也没了兴趣,从女人身上爬下来,仿佛费了好大的力气,重重地歪在一边,望着满屋子的黑,觉得生活并不曾给予他半点乐趣。
2
“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深深地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后来,我每每在街上听到这首歌的时候,都会驻足流连一会儿,记忆也就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我们还都意气风发,很有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思,并且也很能议论一些时事。
夜里十二点了,小酒馆里只剩下我们这一张桌了。酒馆柜台里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别人都叫她环姐姐,我们也就跟着一起叫她环姐或是环姐姐。她长得很白,微胖,两颊微红,腮上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很能迷人心魄,很有些玉环出浴、贵妃醉酒的意思。她是我们这些二十出头的男生意想的主要对象。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这个小酒馆的生意特别好。
此刻,环姐姐站在柜台里面,打着哈欠,脸上已经露出了很深的倦意。但是,她并没有要撵我们的意思,我们索性也就赖着不肯走。
“环姐姐,来跟我们喝一杯嘛!”阿浑抬着迷离的醉眼,盯着柜台里面的女人。我和三石,还有秋恋也都扭头看向环姐姐。
“好哩,我早盼着你们叫我哩!”环姐姐从柜台里面走出来,棕色凉皮鞋踩着地板,嘎噔嘎噔地响。我们也看清了她穿着一条超短裙,两条白腻腻的腿一闪一跃地向我们走来。我看见三石和阿浑的眼睛都直了,嘴角处似乎有口水要流出。
“你们这几个色狼,做梦都想着环姐姐吧?”秋恋见我们几个现出了原形,“啪”的一拍桌子,指着我们几个训斥着。
我们几个都回过神来,赶忙站起来,请环姐姐坐。环姐姐却挨着秋恋坐下了,我们几个白忙活了一阵,都有了些失望,悻悻地坐下了,眼睛却没有离开过环姐姐的身上。四年了,她在我们的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今天,却是第一次和她挨得这么近。
“阿浑,去把门落了锁,今晚你们就不要回去了,这一顿我请,咱们喝个通宵!”环姐姐一声令下,我们几个欢呼起来,高声喊着“环姐姐万岁”,一面去帮着阿浑把门落了锁。
环姐姐和秋恋把桌子上的剩菜全部撤掉,从厨房里面重新端上来一盘熏鱼头、一盘酱凤爪、一盘盐焗花生、一碗水煮豆腐串。三石和阿浑又搬来一箱啤酒,重新落座后,先是给环姐姐杯中倒满了酒,我们也各自满上,眼睛就又都盯向环姐姐,似乎期待着她说些什么,或许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她,感觉也挺好的。
“你们这几个鬼头,明天就要离校了,有啥打算啊?”环姐姐环视着,逐一看了看我们几个。
“肯定去北上广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阿浑总是这样意气风发,说完了,眼睛还望向远方。
环姐姐点点头,未置可否,把眼睛看向秋恋:“恋妹妹呢?”
“我没有太大的理想抱负,也没有太高的追求,只希望平平安安,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遇到合适的另一半,到了适合结婚的年龄就结婚,到了适合生孩子的时候就生孩子。相夫教子,争取做一个贤妻良母。”秋恋低着头,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面前的酒杯。
环姐姐依然只是点点头,未置可否。
“你们两个呢?”
“唉——谁知道呢?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到社会上就要全靠自己闯荡了,再没有人为我们遮风挡雨了。谁知道会闯出什么样子呢?头破血流也未可知!不管怎样,还是要离开这里的,这里已经给予了我们太多,安身立命的本事、为人处世的道理、谋求发展的知识……说实话,我很感谢我们的学校,尽管她不是985,也不是211,但是,她已经把她所拥有的倾囊相赠了。我对她,除了感激,没有别的,没有任何抱怨和牢骚!我现在很后悔那时候的年轻气盛,和很多老师别扭过。我真想对他们说声对不起,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一定好好听他们的话。”三石说得有些激动,眼圈也红了。我们几个受他的感染,也都沉默着,想着各自的心事。
“说到人生的规划,很惭愧,我的想法和恋妹妹差不多,我没有阿浑那样的志向,北上广也不是我所向往的。明天我就带着晚秋回老家去,在那个小县城里,还是蛮好生存的。至于未来,我很迷惘,不知道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不过,有晚秋在身边,心里多少会踏实一些。工作只能靠自己了,双方的老人都帮不上忙。听说现在找份工作还是很难的,如果放下大学生的身份,随便去找一份糊口的活计,倒是不难的,但是,啃了十几年的书本,就去当保安?就去开塔吊吗?我做不到,唉——谁知道呢?或许逼到份儿上了,也就去做了。大学生又怎样?有什么了不起?不是有句古话吗——‘百无一用是书生’!”
三石说了很多,我们都静静地听着。环姐姐也一直在看着三石,不时地点点头,眼神里有了许多的光芒,似乎也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
“为了迷惘的未来,我们干一杯!”环姐姐待三石说完,提起酒杯。
“我们干一杯,为了迷惘的未来!”我们几个附和着。
于是,大家一起举杯,共同喝下流向迷惘的未来的酒。
“那么,你呢?”环姐姐终于问向我了。
“我嘛,规划倒是有一点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实现到什么程度。”
“你就说嘛!”阿浑似乎有些着急。
环姐姐也盯着我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在鼓励我。
“除了环姐姐,你们都知道我喜欢写小说,上学这几年,也陆续发表了一些作品。我想,这可能成为我一生的事业。当然,诺贝尔文学奖不是我所奢望的,我只希望能写文字,能感觉文字的生命。我喜欢每一个字从我的笔尖流出时的感觉,那种乐趣是不能言说的。最好是去一座依山傍水的城市,我不喜欢建在平原上的城市,太枯燥,一眼望去,一览无余。如果是环山而建呢,就好得多,你永远不知道山那边是什么!人总是要活在一种神秘感里面,才能活得有趣一点。交通是否便利倒是无关紧要的,最好是有些文化气息。然后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不用加班,没有太多的压力;有一点点最好是没有人事上的纠纷。所以,工作只是一种糊口的工具。闲暇之余,能约三五文友,或大醉于草庐中,或闲游于山野间。如果幸得美人相伴,那就更是妙哉绝哉了。还需置办一间书房,不需太大,能安放得下一张书桌、一万册书即可。古人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这样,夜深人静之时,看天上的星跳跃,听远近的犬吠,书写几行相思,也是一件快事!”
“不要说了,你想的太理想化了!”阿浑打断了我,我还意犹未尽,似乎真的拥有了那样的生活,满眼憧憬着,一时走不出来。
“即使是梦,也要让人家做完嘛!”环姐姐似乎听得入了迷,对阿浑插话的行为有些不满。
“环姐姐,你也认为我是在做梦吗?”
“这个梦很好,我希望它能实现!”环姐姐看着我,用眼神在鼓励我。
“我也和你们一样,我也有过你们一样的岁月,一样青春的容颜,一样迷人的梦想。只是后来都被岁月消融了,所剩的只是一颗物质的心。赚钱、赚钱、拼命地赚钱。我想让老人、孩子过上好的日子,想让自己过得精彩,除了赚钱还能怎样呢?这些年,钱是赚了不少,可时时会感觉着空虚、寂寞。我常常望着你们一样的青春的少男少女,手牵着手,说笑着、热闹着,我就心生了很多羡慕,也回想起自己那时候的年华。如果青春不老,那有多好!”环姐姐深情地望着杯里面的酒,酒液在灯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柔和的光。
“你哪里就老了,告诉你一个秘密,环姐姐。”阿浑诡笑着。
“你们的秘密里面还有我?”环姐姐很感兴趣。
“我们寝室里这几个浑小子每天夜里都想着你的身子呢!”阿浑肆无忌惮地,似乎有了酒意。
“你胡说些什么?”秋恋踹了阿浑凳子一脚,“环姐姐,你别生气,他喝多了!”
“好妹妹,我哪里就生气了。说明我还很有魅力么,我还不输给你们这些女学生么!我高兴着哩!”环姐姐眼睛里闪着光,一点也没有恼。
“你们两个鬼头,老实交代,有没有像阿浑说的那样,梦里想着我?”环姐姐盯着我和三石两个。
“有的,环姐姐——”我和三石只好老实交代。
“算你们乖巧!”环姐姐一笑,似乎很得意。
“环姐姐,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哩!”秋恋还在摆弄着面前的酒杯。
“是么?”环姐姐似乎很感兴趣。
“我们约好了,毕业十年之后,一起去看北极光。到了那一天,不论是谁,有什么急事,都得放下,去完成这一共同的梦想。”秋恋依次看着我们,最后目光落在环姐姐的脸上。
“真是太棒了!我也真想加入你们!”环姐姐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里泛着光,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岁的光景。
“好啊,我们求之不得呢!”阿浑首先响应。
“我也就是幻想一下,你们守护十年的一瞬间,我参合进去是不伦不类的,我是不做的。我希望你们能够守住这个约定,十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呢?我真希望你们能够实现这个共同的愿望,你们拍好照片,拿回来给我看,就和我去了是一样的。”
“咱们四个在环姐姐面前击掌立誓,到了那一天,谁要是不去,谁就是跟兔子赛跑的那个。”
“好,我给你们做个见证,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守住这个约定。为了你们这个共同的约定,我们干一杯!”环姐姐端着酒杯带头站了起来,我们也都跟着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北极光,等着,我们来了——”秋恋带着头,我们一起喊了句口号,把酒喝干。
“天快亮了,我得睡一会儿,明天还要照顾生意。你们几个随意,找地方休息会儿,啥时想走了,钥匙在这里。十年之后,我等着你们回来。”环姐姐说完起身去卧室了。
确实有些累了,但是我们几个并不想睡。再有两个小时,有一列火车会经过这里,它会把我们带去不同的地方。再次相见的时候,就是十年之后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哼起了我们上学时并不太喜欢的歌:“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深深地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歌声很轻,并不能打破这黎明前的寂静。我们听见外面有推行李箱的声音,咕噜咕噜的,他们跟我们一样,也要离开生活了四年的校园,去别的地方开启新的未知的人生。
是时候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没有人说什么,我们四个不约而同地凑齐了饭钱,默默地放在饭桌上,然后找到钥匙,打开门,离开了。
黎明还在寂静着,微风吹过,有凉爽的意思。我们都低着头,默默地走着,走着……
3
“十年不长,但也不短”,我们记住了环姐姐的这句话,却忽略了她后半句——“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4
“石兄,一向可好?”
“是秋恋啊,好,好着呢!”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记得,记得呢,只是——”
“只是什么?你不会是要准备做和兔子赛跑的那位了吧?”
“好妹妹,你先别恼,你先听我说,这么些年,我一直记着咱们在环姐姐的小酒馆里的约定呢。只是,我现在的情形比当初不同了。我和晚秋有了两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八岁了,严重自闭症;第二个孩子现在四岁,前些日子,在医院里面查出孩子脑子里长了东西,医生说可能是不好的东西。我现在正筹钱准备带孩子去省里的医院做检查呢!我现在真的是没有当日的情绪了,如果孩子真的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不好的东西,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哪还有心思去看北极光呢?!你和阿浑还有六子去看吧,到时候我们视频,就和我看见了也是一样的。”三石已经在乞求秋恋了,求秋恋原谅他食言。
“三石哥,你不要再说了,我没有怪你,我替阿浑和六哥哥做主了,你不去,我们都不去了,没有你,还叫什么十年之约呢?”
“可是,我们当初的约定有多么美好!环姐姐还给我们做见证,要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个约定,没想到,我们还是没能守住,都怪我——”三石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没关系的,三石哥,我们还可以再立一个五年之约,到那时,你的孩子都大了,你也没有负担了,我们再一起去看北极光。我和阿浑还有六哥哥一起等你。五年的时间,又不长。”
“好,五年之后,有天大的困难我也陪你们一起去看北极光,如果我再食言,我就去和兔子赛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5
“阿浑——”
“喂——喂——哪位?”
“你——我是秋恋啊——”
“秋恋?哦——秋恋妹妹啊——”
“你还知道叫我妹妹,怎么连我的手机号都弄丢了?”秋恋确乎很生气。
“不是——这个——你听我解释嘛!”阿浑结结巴巴的,似乎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不用解释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怎么不记得,上次不是因为三石食言,咱们的十年之约早就兑现了。”
“现在,你怎么说?”
“好妹妹,我现在开了个小公司,公司目前遇到了点困难,如果挺不过去,可能就要倒闭了,我是真的走不开啊!好妹妹,原谅浑哥哥吧!”
“你——”
“你和三石还有六子一起去吧,到了那咱们视频,就跟我看到了是一样的!”
“你——”秋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阿浑不是在说谎,像他这样只身一人漂在大城市里闯荡,想要做点事情也真是不容易。眼看就要四十的人了,还没有结婚,想想也真是有些凄凉。
“不行,我们四个,缺一不可,我替三石哥和六哥哥做主,我们再等你五年,那时,可不能再食言了!”
“一言为定,我再食言我就是乌龟!”
“记得存我的电话号!”秋恋已经原谅了阿浑。
6
“六哥哥,你的小说什么时候出版啊?曹雪芹写《红楼梦》也不过才十年。”
“好妹妹,你就别讽刺哥哥了,小说早就不写了。我们那时候做的很多梦,哪一个实现了呢?我希望生活在一个山水相依的城市里,可现在却在这样一个偏远、干旱、枯燥无谓的小县城里,没有山,没有水,有的只是无尽的风沙;我希望和三五知己游野山、醉草亭,不要说没有野山、草亭,甚至连能说得来的朋友都没有;我希望有一间干净整齐的书房,可是现在里面却堆满了柴米油盐……写了那么多年,那么多文字,换不来半点粮食、菜蔬,女人、孩子都嫌弃,真的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再写了——”
“六哥哥,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记着呢,记着呢!可是——”
“可是什么?”
“我现在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情绪和心劲儿,身体也吃不消,跑那么远的路,搭上那么多的钱财,就为了看一道光,实在有些不值得!秋恋妹妹,请你原谅我吧,让三石和阿浑陪你去吧!”
“六哥哥,你不用说了,我不用任何人陪着,我自己去,等我回来给你们看照片!”
“你——”
嘟——
7
“你说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为了这些照片,我等了你们二十年,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去完成的。”
火车上,我和秋恋坐在一排,对面坐着三石和阿浑。三石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早已不在,明晃晃的耀眼,精神倒还好。阿浑头发还在,却苍老了许多,满脸的皱纹,聚集在一起,眼神也很有些呆滞。只是偶尔提起当年我们一起在环姐姐的小酒馆里那一夜的情景时,才会闪动一下。
“就快要见到环姐姐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啊,她现在怎样了呢?”
“肯定是老了啊!那时候,我们还调皮地告诉她,我们夜里的梦中全都是她的身子哩!嘿嘿——”
……
8
“请问,这是环姐姐的酒馆吗?”秋恋小心翼翼地站在吧台外面,向里面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焦急地询问着。
吧台还是老样子,只是里面站着的不是环姐姐。我们又想起了当时环姐姐从吧台里面走出来,穿着棕色小凉皮鞋和超短裙,白腻腻的长腿,一闪一跃的,嘿嘿……
“你们是?”男子很有礼貌地问秋恋。
“我们二十年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时,我们经常在这个酒馆里面喝酒。”
“哦,我是环姐姐的侄子,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我们想看看环姐姐——她在里面吗?”
“我姑妈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她终身未嫁,临走时把这个小酒馆给了我。”
“怎么就去世了?十几年前,她也还不到五十岁啊!”阿浑很着急地问。
我们也都愣在那里,一起盯着环姐姐的侄子。
“这个——我不太方便说的。”男子搓着手。
“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可以吗?”秋恋说。
“可以的,你们自便。”男子说完去照料生意了。
我们四个拣靠窗子的一张桌坐下了,才惊讶地发现,这就是我们二十年前坐过的那张桌子,和环姐姐在一起。现在,桌子还在,我们来了,环姐姐却走了。
说不上悲伤,叹息却是无穷尽的。
秋恋从包里拿出那些照片,放在桌子上,一张一张数说着里面的故事,像是说给我和三石、阿浑听,又像是在说给环姐姐听。
渐渐地,酒馆里面人多了起来,气氛也热闹起来,那个男子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客人。
“走吧!”
“我们走吧!”
“走吧——”
我们又环顾了一下这家小酒馆,确定不能再见到环姐姐了,于是决定离开。
“请留步——”
我们刚走到酒馆门口,那个男子叫住了我们。
“你们是二十年前在这里约好,要一起去看北极光的吗?”小伙子很诚恳地问道。
“是,我们是二十年前在这里约好一起去看北极光的,不过后来去的只有我一个。”秋恋说。
“嘿嘿——”
“这个——”
“但是,这一次我们是一起的——”
“那就对了,等等,我姑妈有东西留给你们!”
“什么?环姐姐有东西留给我们?”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是啊,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取。”小伙子说完转身向里面卧室走去。
我们几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小伙子的背影,不知道环姐姐给我们留了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小伙子从卧室里面走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小纸包。他很虔诚地把小纸包递到秋恋面前。秋恋颤抖着双手接过小纸包,轻轻地打开,那包着的纸已经很脆弱,经不起太大的力。
小纸包终于展开了,我们几个全都惊在那里。
那里面包着的分明是二十年前我们悄悄给环姐姐留下的——酒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