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就出生在这片海岛上,二十多的时间,他从蹒跚学步的娃娃长成了皮肤黝黑终日和渔网相伴的少年,和他父亲一样。每天迎着朝阳出海,伴着黄昏而归。对于很多人来说大海是诗和远方,但对阿海来说这就是生活。
阿海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她离开这里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跟阿海打声招呼。阿海一直对母亲的无情耿耿于怀。父亲说她喜欢大海的美丽,却不知道海水是咸的,整片大海就是块融化的盐,真正尝过味道的都会远远的走开。
阿海尝过,在他14岁那年,趁着大人外出,他独自一人驶向了大海,蕴藏在云层上方的风暴正跃跃欲试的想要再次征服这片海域。阿海第一次看清了大海的真面目,原来这片辽阔宽容供给他们一家人生计的大海并不总是那么和蔼可亲。海浪不断地拍打着这只可怜的小船,轰隆隆的雷雨声,海水翻腾的哗哗声,呼呼的海风声,小船被撞击的唧哇声,淹没了阿海绝望的哭喊。
他第一次原谅了母亲。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第一感觉到了大自然的善变。但他不服,他要求父亲教给他捕鱼。父亲对他的执着感到烦躁。“你真的想好了吗?”“想好了”“不上学的话,你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为什么要离开,像妈妈那样吗?”父亲看了阿海一眼,伸手去抓身旁的茶杯。“外面的世界远比这片海精彩,你会看见数不清的高楼,商店摆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品,会遇见漂亮的姑娘,在高楼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拥着她入睡……”“妈妈就是因为这些走的吗?”接近嘴唇的茶杯停了下来,父亲放下茶杯,起身朝屋内走去。
“明天要早起”
学会出海捕鱼,并不是征服大海,而是更好的服从。阿海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潮涨启航,潮落回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活像大海一样逐渐变得平静,没有波澜,直到红衣女子的出现。
“阿海,搞快点,等一会有货要出”阿海熟练地将渔网中的鱼打包起来,起身看到了倚在斑驳的墙壁上的红衣女子,暗金色的阳关撒在她的脸上,她昂起头突出一个烟圈,凝望着大海,烟雾升腾,像一幅古典的油画。大家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到这里,但从她艳红的吊带裙和黑色的高跟鞋可以看出,她与海岛上的每一个人都格格不入,包括阿海。阿海看着女子,旁边的议论声传入耳朵。“你看她风骚的样子,一定是干那个工作的”“哎,这话可不能乱说,让人听见”“又不是我说的,都这么说”。
“小帅哥,你是要出海吗?”她又出现在哪里对着阿海说。最近天气不怎么好,大家都不怎么出海。“可以带我一起吗?”声音再次响起,阿海环顾四周确定是在和他说话,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气说“我去附近放网,开不远的”。她径直走了过来,红色吊带裙随着海风飘荡漏出洁白的大腿,踏入船只,坐在了凳子上,优雅的翘起二郎腿。阿海赶紧扭过头来,继续整理渔网。
红衣女子发现阿海的局促,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经常带人出海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
那天出海,阿海看不清她的表情,可能因为海风很大,也可能是因为她背对着阿海的身影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情,阿海想问她为什么来到海岛,但到最后都没有开口。
又是一天,阿海端着一摞水桶从船舱向外走,红衣女子在岸边挥舞着手朝他打招呼。“我早上去渔港,没看到你”她慢悠悠的走过来说。“找我有什么事?”红衣女子抿了抿嘴笑着扬起手来,一个吊坠滑了下来。阿海摸了摸胸口,转而伸手去接“哦,谢谢”。女子将手收回,背在身后,眉毛轻佻“你有车吗?可不可以带我逛逛。”
海港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幕,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蓝色衬衫,深灰色短裤的男子坐在车前方,额头上不停的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不得不不停的用手去擦拭,以免穿着艳红色吊带裙帮他。
自行车飞驰而过,迎来了许多异样的眼光。海港的渔船络绎不绝,他们围着海港转了许多圈。
“啊......”红衣女孩放下酒瓶对着大海呼喊,然后看了看身旁的男孩一口将瓶中的酒饮净,“啊......”她虽然已经竭尽全力,但声音还是很快的被海风吹散,空气中伴着咸腥味。男孩就着咸腥味又是一瓶酒下肚。“啊......”声音浑厚有力,像一个漂浮的大力士,伸手把面前带着咸腥味的粘稠空气撕破“啊......”又一声强有力的呼喊,大力士搅动这双臂,周围的空气都跟这旋转起来,拧成一团,被彻底拍散,一切都变得轻盈,声音猛的冲了出去,朝着深海飞去。“哈哈哈......”两人放肆的大笑起来。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男孩突然问道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女孩反问
“我出生就在这里”
“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不知道,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我不知道......”
女孩轻哼一声“一大男人,真瞧不起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道,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我不知道”
男孩一懵,酒精在额头形成一道屏障,变成了一道滤口小而密的过滤网,慢慢的吸收着听到的信息。男孩眉头渐渐的簇拥到一起,他悠悠的看向红衣女孩“你学我.....”
“哈哈哈.........傻子......”女孩站起身来摇晃着跑了出去,身后跟着同幅度摇晃的男孩“你站住......”
男孩干渴嘴唇感觉到一片柔软带着被挥发的麦芽香气,一阵香甜,像果味的棉花糖,又像刚刚起坛的果酒,柔软,绵润。男孩不舍得离开这种感觉,迅速的脱掉上衣,就紧紧贴了上去,呼吸逐渐急促,吞噬着周围仅存的空气,他慢慢的侧过脸来划向下方雪白的脖颈。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孩突然被双手从一片陶醉中捧了出来,女孩闭着眼睛说“你也是”男孩看到了一滴泪水从微微颤抖的睫毛中溢出。男孩看了许久。
他轻轻的女孩拉上被子,然后叼了一颗烟,走出船舱。
清晨,阳光慢慢的从天边漫来,早起的渔民们已经坐在船舱准备出发了。红衣女子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了看身上依旧穿着的红色吊带裙,望着床头上叠放着白色的上衣和灰色的短裤,以及床下睡着的男孩。男孩听着流水的哗哗声,慢慢的消逝,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看到了已经换好衣服的她。女孩背对着他像第一次出海一样凝望着大海。
“这里平时大船没那么多,因为天气的原因,大家都归港了,明天你......”
“明天我想再出一次海”她打断他说,然后转过身来“可以吗”
“可以啊”
红衣女子早早的坐在船头上等他,一个上身穿着白色打底黑灰色格子正装,下身灰色短裤,脚下套着防水长靴的男子走了上来。红衣女子笑出声来说“你出海都这么有仪式感吗?”,男孩干咳了两下,看向她,红色与渔船的黄褐色勾勒出鲜明的分界线,衣摆划破灰暗的空间飘动着,两边的嘴角慢慢扬起,他漏出笑容说“你不也是吗?”渔船启航,向着远处驶去......
“这是我发现的一小湾,水特别轻,跟那边完全不一样”
“只有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现在也有你了”
“你会一直留在海港吗?”
“不知道,你呢?”
没有回音,男孩抿了抿嘴,他已经习惯她不回答问题......
那次出海后,阿海再也没有见过红衣女子,有人说她提着皮箱离开了,也有人说她死在了不远处一个清水湾里,阿海去水湾哪里找,却并没有发现红衣女子的痕迹,他想出去找她,可他发现他并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阿海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带着他那条玻璃质感的廉价吊坠出海,然后一如既往的坐在清水湾望着海港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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