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有人的地方就有枯萎的叶子,从根茎断裂,一大片一大片断叶都是萧萧索索,人是奇怪的,顺着视线偶尔抬头看一眼,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阳光底下,那个人成了背景板,以时间为历史的纬度里,没有她的故事。
只有当下的呼吸,记住了她。时间不早了,她背向黄昏走着,指引的路灯亮起,她一个人看世界,世界没有尽头,路上安静无风,脚步声平稳,汹涌过去了,真的过去了吗?
梦醒,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离日出还有一个小时,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三次早醒,叫醒我的不是闹钟,是梦。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回忆着梦里的女人。片刻后我坐到书桌前,字句间都是我的梦。
她在路尽头看见了什么?
有人讨厌她?辱骂她?
她的眼睛空洞丑陋,像快干瘪下去的轮胎,谁看了那双眼,脑子自动就会蹦出讨厌的字眼。
我想说,那样的眼睛怎么回事?她自己照镜子也会自我厌恶吧,连自己都受不了的眼睛,怎么好意思跟人对视。
她流着血泪,红色的泪珠顺着脱相的颧骨边那处骨头滑向地面,大地被这珠子似的泪摇醒,它抖动了几下身体,顷刻间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滞起来。
当我想到女人背上的女婴,写下女婴不该出生时,姐姐推开了我的卧室门,招呼都不打一个,一头卷发和我柔软的花色枕头接触,我听见姐姐哭了,哭诉声越来越大,大到把我脑海的女人吵走了。拿被子蒙着头的姐姐哭过后,声音断断续续,呼吸不算安稳“我跟他分了,他去了外省,再也不会回来,男人什么都不算,对吧”递给她纸巾,防止她把鼻涕擦到我卡通玩偶床单被套上,“姐,你这个二十八岁的女人问我这个十九岁的女孩那些男人的话题,我怎么答,你应该去问妈妈,问表姐,问女性朋友,再不济问你那个男闺蜜,这些人都能给你答案,我的角度不一样,她们和你一样,是讨论男人女人的年龄。”姐姐愣了很久,她很少正视我,在她心里还算小屁孩的我。后来我想起那天姐姐看我的眼神,她不是看妹妹的眼神,那个眼神我没有机会问她,她就消失在我的世界。
往后很久,我在卧室伏着桌案写四季不老、写阴晴圆缺、写忧愁悲欢,总是会想着姐姐,不是流产后病床上的她、不是跳下高楼大厦摔得粉碎的她、不是偶尔训我后露出无可奈何表情的她、不是为爱痴狂困惑的她,出现在我的幻影里,只是那个身体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蒙着头,而后冷静下来问我“人无能为力该怎么办”的悲伤女人。
故事回到姐姐出了房间的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又吵了一架,夫妻之间该不该吵架,我一直存着疑问,问我的朋友们,他们都说,夫妻不吵架就不是夫妻,可最初他们在一起组成家,绝不是为了吵架吧。
梦里的女人,单薄的轮廓线,风吹雨打,她要咬着牙坚持这种困境才能立住自己,不被外界风雨打倒。背上的女婴叫她妈妈,给了她一个吻,女人的脸才有了五官,她因孩子生出漂亮的五官,孩子消失,她的五官跟着消失。我张张嘴想问她,她听不见我说话,我写下的问题,附在天空这张巨大无比的幕布上。梦里我们就是天地,天地只有我们。
——你的女儿去哪里了
——没有女儿,只有我自己
——你刚刚背着一个女婴
——那是我自己,我背着过去的我
——那孩子叫你妈妈
——很多年前我当过一个孩子的母亲,那孩子离开后,我也不记得了,只有她记得,我是说过去的自己,她替我承受了这些。
——你背上的女婴又出来了
——我得带着我们走了,连同过去和如今的一切,没有未来,我带不走它,尽管我曾说,未来有诸多心愿。
一排排路灯亮着,她会找到一条路,泥地的、柏油的、砌石块的、沥青的以及混凝土的,有路走,人就不会迷失方向,路有没有尽头也不重要,只要能朝前走,便不要停下脚步。
——有人记得你,我不会忘记。
新的梦会开始,多数梦杂乱无章,那个女人再未出现。
离开我,她会去别人那里,昏晨交替,再次和人类告别。
姐姐性格倔强,脾气执拗,像妈妈多一些。爸爸妈妈离婚了,各自重组家庭,好像家庭是必须存在,连逻辑都可以省略的某种定理。我不想与人分享我的乐趣 ,不结婚对我来说好像也可以啊。妈妈会发脾气,总要有人承受她的习性,所以婚姻里的另一个人承担了妈妈的所有好坏。这样看来,结婚对妈妈来说好像也可以。
爸爸撕离婚证和结婚证的时候,他在我心里像个孩子,天真无情。
我有一对离了婚的父母,父是父,母是母,他们两个中间要加上代表过去式的词语,我一时还想不到词语形容我单独的父和我单独的母。
阴天容易下暴雨,天空被染红,空气漂浮不定,云层消失不见,燕子早早觅好食物,躲在高楼顶层的直角夹缝中求生存。当我和亲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时,他们跟我只剩下一层血缘而已。
总之后来,我又回到了原点。
女人和她背上的女婴又出现在我的梦里,这一次就让我把上次剩下的问题问完。
——你叫什么名字
——故事,你的故事。
暴雨来了,故事停停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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