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就不喜欢煽情的废话,用尽全力却没有回报的事情和看都看不见得背影。想睡觉,想见老朋友。
——题记
以上题记是下面这个故事主角的个性签名。
故事的开头其实并不是我。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然后以他为原型写了一封半情书式的短篇小说,不敢给他看,倒是先给我的一个朋友看了。她看了半晌,放下情书,叹了口气道:“你这般的少女心的情书,我是写不出来了,我要是写给何萧,那肯定是大漠边疆,黄沙大道,摇摇欲坠的茶棚边上遇到。我坦荡荡上前说,你真是一表人才,他笑一笑说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于是我们坐下饮酒,不是腻人的花雕,是一喝就冲头的炮打灯,喝得醉醺醺地就一起看天上的月亮。他说我引你为知己,我说好,知己。”四川的雾霾大得很,她仰头眯缝着眼看着天空,我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只看见一点月亮的轮廓,灰蒙蒙的。
借着这月亮黯淡的光,她就着一口酒,缓缓地讲起了她的故事。那么,故事开始了。
01
我在初二那年喜欢上的何萧。
要说喜欢这回事,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随便一转眼看见他坐我身后,觉得这少年挺顺眼的,嗨呀,那就喜欢他吧。
我喜欢何萧,全世界都知道,就他把我当好朋友,五年后的现在,他把我当亲人那样的人,我不甘心,本来其实也觉得没什么,亲人就亲人,总不会分别的对不对?咱俩之间总得有一个快乐满足不也挺好。可是当我的爸爸离开后,我突然就不乐意了,身后没有了靠山,身前没有了铠甲,我难道还得当他的亲人?我巴不得他远远离开才好。
哎,说岔了说岔了,还是先聊聊五年前吧。
其实也不就这么大点事。那时候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仗着一股子的叛逆劲儿,总觉得世界和我在两边对立着,讨厌世上的一切,整天写一些对这世界的厌倦和痛鄙,自以为看破了一切肮脏和丑恶,直到我喜欢上了何萧,才觉得他是这个世界唯二的美好存在(另一个是我爸),都因为他没那么厌恶一切了。
都说相爱源于一场误会,那我很清醒的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误会。他奉我为知己,我也知道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那时候是那样的年少,仗着年轻的资本写了太多腻人的情书给他,情话说得太多太满,他也只会点点头叹我写得好,然后将情书收好,我不懈气的继续写,他始终如一的毫不动摇,我也当成练笔一般地坚持写情书,后来作文不见得写得多好,情书的功底倒是越来越深厚。
02
再后来啊,何萧有女朋友了。我喜欢的少年啊,有女朋友了。我很生气,我觉得我和他不应该那么好了,我一定要和他绝交,像赌气一样。可是他不让我走,他不肯接受我,又不肯放我走,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备胎,因为他从来,不,是永远都不会喜欢我的,他知道,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永远都不会甘心,到现在我也分不清自己一直坚持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不甘心。
我们互相撕,骂对方,打着电话骂对方,骂几个小时那样骂,撕得天昏地暗,然后又由一方主动和好,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不管我们后来在不在一个城市,都是如此。
嗨,又扯远了。总之,我们读高中了,他去了绵阳。他走的那天让我去送他,但是我没去,我不想看着他离开,好像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他没走一样。我在家里死死盯着那远处的火车呼啸着离开,我这人就是这样别扭。
高中,绵中管的很严,手机都不能用。没了联系,我想他想得要死,又不肯舍去面子主动找他,最后还是买了去绵阳的车票。我没告诉他我来了,我想直接去绵中找他。下了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听到街边放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愣了会儿神,就直接买了回去的车票,坐车走了。到现在,何萧都不知道我去找过他。我也不愿意告诉他。
忘记了因为什么,我们又大吵了一架。我让他把我以前给他写的所有情书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撕了,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我觉得这是我犯蠢的证据,放在他那里,说不定他还会拿着我写给他的情话念给他心爱的女孩子听。后来他冷着脸走了,天色黑了,我又没骨气的跑去翻垃圾桶,结果发现收垃圾的车刚走。唉,真可惜了,要是留下来,还可以给你看看,那厚厚一叠的情书写得算不上多好,但是真是情真意切的。
然后我们没有联系了。他不找我是因为他不想找我,我不找他是因为我咬着牙想保留一点骨气和自尊。
就这样耗着,直到同学聚会。我俩坚决不同桌,但是还真不愧为知己,不约而同的在聚会散去后留了下来跑去喝酒,那场酒喝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总之喝完了就和好了。
这时候的我已经磨去了许许多多的棱角,待人接物平和了很多,仍旧不爱学习,仍旧喜欢何萧,他仍旧当我知己。
03
2016,我俩高考了,我满以为自己会很差,他会很好,但是好像咱俩反了。我超常发挥,他莫名失常。那段时间何萧非常消极,我就陪他出来喝酒,他说自己很差劲,我不许他说自己差劲,何萧要是差劲岂不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我填志愿的时候,鬼使神差去了绵阳,装作不知道他也在绵阳复读。很幼稚的假装,现在想起来,其实并不应该被任何一个人影响自己人生的选择,不,其实当时也知道的,好吧,我承认,是除了何萧的任何一个人。
后面的事不太想提,总觉得自己拿错了剧本。总之就是管得比高中还严的大学,虚荣无聊的室友,还有,猝然离去的父亲。
04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儿,我不敢说话。这件事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俩大学异地,也并不是特别好的挚友,是属于有空聊天便聊得天昏地暗,没空就几个月都不会提起兴趣找对方的那种朋友,所以也没半点察觉。
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开口,这次说得很快了,大抵便是何萧不知怎的知道了她父亲离去的讯息,便来安慰她,她的自尊心又再次作祟,索性直接与他做个了断,她不愿意再当他亲人般的朋友了,她想要离开,从此不再见。最后拾起很多年没动过的笔,给他认真地写信。
她给我看了两封有着正反面的信,我便复制粘贴上来罢了。
05
正面
何萧同学:
见字如面。
信没有手写,因为天气变了,手肘疼得要紧,笔都捏不稳,期末作业都是请室友帮忙写的。朱生豪管写信叫“写几个漂亮字给你”,让我一直觉得打出来的字是没有写的真诚,何况念着是给你写信,还是咬着牙硬写了两行,拿起来一看,嗨呀,我自己都辨别不出来,乱七八糟的,简直有些可怖,离“漂亮字”更是十万八千里,只好丢掉了,掏出电脑来乖乖打字,到底是整齐好看些。
我不喜欢绵阳,当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这个责任我自己承担了,十成十的,你要来争也不给你。都是因为我自己褊狭,总觉着来了这里就再没遇见什么好事,生活放任了我十几年,突然在2016年尾巴上露出一点可憎的面目。它把手里的巴拉拉仙女棒一丢,换成了一把四十米大砍刀,架在我脖子上,质问我服气不服气?我这个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想起上半年为高考,分数,乱七八糟的感情而愤懑痛苦的日子,竟有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大抵如是”的感觉。
总之那么多人围在我旁边,大部分人眼里是怜悯,也有一些抱着手像是在看戏。他们都吵吵嚷嚷的,无非说些“要坚强”之类的话,我胡乱点头应承着,等人群散尽,坐下来的时候,才觉着靠近心脏的某个地方,是被硬生生地挖出个洞来,站着坐着躺着上树趴着,左右哪个姿势都不对,心口就是血呼啦扎的,挺吓人。然后我想,嗯,这种时候,希望何萧同学来安慰安慰我吧,看这样我能有点勇气去和这个狗屁生活再硬刚一阵么。可是转念又一想,不好,不行,不愿意,全世界谁都可以强行塞一堆同情到我怀里,不要何萧的。不要你的。
李冉开始比我还慌张,连着三天发短信来说些有的没的,最后得出结论说:你这人真挺倔强的,换我大概就崩溃了。我点点头,然后在心里想,呸,全世界我第一软弱,这十几年什么坎坷起伏都是有人替我扛着,现在自己背后没有退路和倚靠了,才觉着心里全都是恐惧,走路都是虚浮的。
以往看着喜欢的星星都敢跳着去够,现在看来真是被宠坏了的毛病。我向来劝朋友,都是“感情就是感情,生活就是生活,哪儿来那么多顾虑”,结果如今替我挡风的山没了,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风口上,哪儿来那么多顾虑?你听听这周围哗啦啦的声音,到处都是顾虑。
所以我说我不愿意见你。(这个责任也是十成十的归我。)我害怕你,真的,就是害怕。一来是看着你就想起自己初中那会儿那股子可以称得上是愚蠢的自信,既悔恨又觉得可笑,还有一些不争气的钦羡。二来是我真的是全世界最不愿意做你朋友的人,一股子不甘心梗在胸膛里,偶尔想起来都觉得喘不过气,非得连着喝两瓶牛奶才能缓得过去,你要不要给我打牛奶钱?三,最重要的是,我思索着以我现在这么个处境,这么个指不定明儿就辍学回家种田去的处境,这么个命运说什么我就得弯着腰去勤勤恳恳去做什么的处境,真没什么资格去交朋友,去维持什么感情。我以往是什么也不顾虑,生活嘛,大江大河由它奔去,现在不行了,现在我的顾虑多到堆成维苏威火山,烫手不说,还要提心吊胆看它喷发不喷发,是件十分拖累旁人的事。
觉得我弯弯绕绕说了这么多,有点莫名其妙不?没事的,不是绝交的书信,不绝交,就是晚上陪室友喝了酒,在阳台上随便给你写的,解释解释我不愿意见你的原因,看看言辞恳切能不能感动一下你,让你别那么计较我的迟疑和勉强。是比不上以往那些信了,那时候真是什么豪言壮语也敢下笔,什么情话写出来也不觉得羞赧,感情明晃晃地就放在那儿,生怕你看不见,拍着胸膛呼口号,指着苍天喊誓言。现在想来觉得真有意思,也真没意思。像个不讲道理的强盗土匪,拿着咱们这么点微薄的交情作威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折腾,你觉得不乐意,烦腻得很,我自个儿也觉得不甘心,委屈得慌。所以不那么做了,不那么写了,要做朋友,就做朋友嘛,咱们俩,怎么着也得让其中一方好过点吧?
况且我现在想明白了,除了生死,旁的都是闲事。我在南山公墓瞎晃悠的时候,看见排满了整座山的墓碑,每一块下面都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和另一些人的悲痛欲绝。姓名,年龄,身世,疼痛,血脉,这些可比压着它们的大理石板沉重多了。
而想来遂意的感情虽然比生老病死容易掌控些,但也是非常难得的。不是开学发教材,也不是饭点给盒饭,人手都能拿上一份,没有的人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有的望三五分钟就走了,有的要强些,望上三五年,最后还是没得上,叹口气还是只有对自己说算了算了,不要了。
写了近一千五关于我生活琐事的废话,算是乱七八糟地把想解释的说了个半清不楚。都是最近得来的人生经验,就是得来的过程挺惨烈,希望你一辈子不要通过直接经验懂得这些,所以就先分享给你,懂就懂,不懂也就只有罢了。能够在这个年龄只为读书的事情担心,也许其实是件好事。
也是凭恃你容忍我的耐心一向非常足够,才敢这么胡写。既然你都看到了这儿来。那咱们还是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唉,停了半天,绵阳的晚上,冷得我酒都要醒了,还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别的。我对你还是太知之甚少了。然而比起问你现如今成绩怎么样,(我读书向来一塌糊涂,对你怎么读书有什么好说?),我还是更想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年青人是有年青人的本钱,但也别胡乱敷衍自己,虽然一直觉着我没什么立场劝你,但是想来朋友之间互相关心一下总没什么好指摘。酒是最好不喝的,烟也希望你一辈子都别学会。免疫力差的人才会出疹子,你怎么会长什么劳什子带状疱疹,还能严重到住院,这个足够我笑你半年了。总之,冬来风厉,强饭为佳。
这本《百年孤独》给你,想你多半也就是和我一样,翻上一翻,把前几页艰难地看完,就放书架上吃灰去,但是书总还是要看的罢,人要是停止看书,几乎就可以说是停止成长,停止生活了。
听着你那现在的自己跟以往比来贬自己,我就觉着挺不乐意,你以前自然是很好的,现在当然只有比以前更好的道理,不过想来在这一点上我一向是失了公允的,所以也就懒得跟你辩,但你还是少说何萧同学的不好,你说他一次不好,就是笑我一次眼光太差。
我上次去西南石油大学玩儿,吃了黄赞同学一段串儿,几顿食堂,逛了逛他们学校,才拍着大腿发觉,这才是个大学嘛!我们学校修得像个富士康工厂,实在教人提不起欣赏的气力。所以我不愿意你上绵师来,你去走更好的路吧,倒也不是抱怨我们学校有多差,只是在这样的学校里,太消磨意志了,学生看老师是傻,老师看学生是傻,同学之间相看两傻,场面也是十分尴尬。
想来想去没什么可写的了,又猜到你多半是不会回信的,心里闷得很,来绵阳这么久了,雨也没下过几场,想到新买的伞一直放着积灰,更气闷了。
你是用不上我祝福的,要祝福你的人能排到100公里外。我情愿祝福一下我自己。
假的,骗骗你。
我还是更情愿祝福你。
万事胜意,愿你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06
背面
唔,怎么说,没觉得有多难过,也谈不上痛苦,就是点冷飕飕的,22℃的攀枝花停车坝子里,头顶上就是烈火般的太阳,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比如落到地上的雨又重新回到云里,再比如身上流转的血液又重新倒回心脏。
不过我没觉得后悔。我年纪小,对感情又向来迟钝,但是人生嘛,无非就是那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每一件都摊在我面前了。你要说没那么严重,这都是青春期,犯作,那我就只能同意一半。
是犯作,因为我自己陷在泥潭里,你打我旁边路过,也许没想过要怎么救我,又也许确是好心好意伸手想拉我一把,这个不作计较,总之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怕把你也拖进来。
李冉,如是,黄赞,whoever,他们愿意帮我,我就坦荡荡地握住他们伸过来的手,但是如果是何萧,就不行。
天底下我最不愿意你同情我,也最不愿意我拖累你。
不过可不能说是青春期了啊,朋友,我的青春期从喜欢你的那一天开始,从我失去父亲的那一天,就结束了。
你别怪我。
也别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
这些破事儿,我十你零。我三十你零。我百你零。
锅全甩在我身上,说来是很合理的。
很早以前我们俩吵架,你说我喜欢的就是以你为载体的一个完美的形象,这一句话真能把我打懵,又把我打醒,然后又打懵,能气得我满脸通红,脑门发胀。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可有很多时候,可以说是大部分时候吧,我没有对你怀有任何超出普通人的期望。我没想过喜欢你是因为你要出人头地,要家财万贯,要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也没想过喜欢你是因为你像什么吴邪,F君,江直树,或者什么别的能满足我这个年少者幻想的人物。
我想的就是你这个人而已。
会呼吸能思考,有时候痴,有时候傻,很有趣,很酷,偶尔也冷漠,一句话能堵死人,但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的一些平常得不得了的美好,我接受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平庸。
况且,喜欢一个人啊,到底就是失了公允,譬如别人说你懦弱,娇柔寡断,换我就要说是因为你太重感情,你下意识对这个世界好,你满怀善意。
左右我就是喜欢你了,我不避讳,连着你自己唾弃的,所谓的“柔”,和你觉得存在的一切“缺点”,一起喜欢了。
改不了啦,都快五年了,你还是我最想攥在手里的花朵,是我最想抬头就能望见的星火。
不过说这些都没用。
情山孽海,不可倾颓,你说的对,life is a struggle.
想了很久,该不该自觉一点,消失得彻底些,不过还是忍不住,还是想把这本书给你,因为原本就是为你买的。
从《百年孤独》开始的故事,还是用《百年孤独》结尾。
就像这个信正面写着咱们一起,好好做朋友,一起雪中埋新酒,一起冬夜图一醉,背面就写咱们各奔东西,各有前途,你策马仗剑走天涯,我路边静坐赏落花。
这样的反转,很有意思。很酷。
你也知道的,我书读得不多,但是就是喜欢,这样的收梢。
07
我问她,介意我写成故事吗?她喝了最后一口酒说:“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也是我有故事你有酒吗,我说去踏马的故事好好儿喝酒吧。”半晌没听到我接话,她又问道“懂了吗?”我摇摇头。又接着问“取个啥名儿呢?”她想也没想,“就叫故事”“啊?”“故去的事,不就是故事吗?”
今天初九,我希望从明天初十开始,对她也是一个新的开始,初九之前的事,都让它过去吧。那便给它加两个字,这个故事,就叫做“初九故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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