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的无知,我对于生活只有一个简单的信念——不许后悔。
当我再次看见那一片海,茫茫无边,我在沙滩上踩下一连串的脚印伸向海的中央,我想,那天他就是这样走向永恒的吧。
我想他在最后一刻应该是恨我的。你若问我,我后悔吗。我想我会向着你远去的身影,点点头。
我是在大学认识他的。我喜欢叫他小熙。说实话他不是一个很起眼的男生,高高瘦瘦的,隐匿着他的光辉。我自认为是第一个了解他的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频繁的聊天,频繁的交换思想与灵魂。这一切的开始很模糊,现在想来,真的没有可以追寻的印记。
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我见过的最不一样的男孩。他笑起来,像个小孩子,特别天真,特别好看。我每次看他笑的时候,他都会害羞似的低下头。其实他是很少笑的,于是那些画面变得更加珍贵,现在也不能遗忘。
小熙有一个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是由他喜欢的各种代码构建的,是由他喜欢的各种散文刻画的,那个世界是由他喜欢的大海洗净的。我是后来才知道,我也是在那个世界的。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至此的原因。
记得每到期末考试,他总会给我一个理由给他占座位。这样我们就可以坐在一起了。这样他就可以有给我改卷子的机会了。我应该承认的是,我大学四年没有挂科真的因为有小熙。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比我聪明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可惜我是个散漫的人,又怎么承担起千思百构的未来。我以为我们一直都是趣味相投的知己,可惜人一但有了私心,谎言便太廉价。我们都如此。我喜欢色彩浓艳的油画,所有的颜色交织混杂,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彼此渗透,像我的生活。小熙喜欢油画,是因为,他从那些色彩里,看见了他喜欢的人。
在我告诉小熙我有了男朋友的那个夜晚,我还不知道那长久的沉默之后的那条消息,那“挺好的”三个字,是心碎的声音。也是那个夜晚,我看见了一个胆怯懦弱的孩子,在每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缩着身子,抱紧自己。小熙原来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他不知道爷爷奶奶死后,家应在何处。我说,只要你愿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对不起,后来,是我让你成了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毕业了,我也离开了我的男朋友,他是个追求自我的人,而我是个散漫的人。他不会像小熙那样一直包容我。小熙坐了六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到青岛,来找我。我们在山本昌南的摄影展前面久久的站立,久久的沉默。我在那一刻发现小熙变了,他带着黑框眼镜,依旧瘦瘦的,高高的,沉默着,不爱笑。我或许一生都不会明白他在思考什么,等待什么。
“爷爷奶奶还好吗?”
“身体不太好,他们都老了。”
“在成都的新工作还好吗?”
“不太好,那里没有海。”
“你想看海了就来青岛找我。”
“好。那你等我。”
我从未等待过小熙的到来,尽管他一直在拼命的追逐,可总是在快要到达的时候看见了我转身离开。
毕业六年以后,在亲人的介绍下,我嫁给了一名军人。他很好,但我不爱他。小熙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他的爷爷奶奶终究是离开了他。他的家,没有了。我也忘记了当年的承诺。
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傍晚,我坐在夕阳笼罩下的沙滩上,那是我跟小熙上学时最喜欢去的地方。海边的黄昏总是耀眼的。我不停的眨眼睛,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向海边走来,他向着远处大喊,他向着一阵阵潮起潮落哭泣。后来我才知道,我看见的是曾经的小熙,他喊的是“我不甘心”。
我结婚后突然与小熙失去了联系。他换掉了以前的联系方式,换掉了在成都的工作。我曾在老同学那里听到一些他的事情。有人说他在到处旅行,做了一名天地间的流浪儿。还有人说,他在西藏定居。我始终没有他的确切消息,也渐渐不再想念那个曾经与我如此相似,如此亲近的少年。
大概在我搬离青岛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一个来自云南的陌生号码,上面只有六个字“小兮,我喜欢你。”当我立马拨通这个号码时,听到的却是长久的无人接听。后来的日子我曾无数次的拨打这个号码,得到的结果始终是一样的。我知道那就是小熙,只有他知道我为什么叫他这个名字,我们其实是一样的,连名字叫起来都一样。如果这份贵重的缘分我担不起,我情愿小熙从未遇见我。
在我结婚三年后,我离婚了。我们没有孩子。我并不伤心,因为我不爱他。我辞掉了工作,拿着我工作多年攒下的一点微薄的资金,我要走遍天南地北,我要找到那个越来越沉默的少年。
当我深夜坐在一列通往大理的火车上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以前的同学,他曾是小熙的舍友。我接通了电话,他沉默了好久,然后开始抽泣。
“小熙,走了。昨天,他走遍了你曾经告诉过他你想去的所有地方,凌晨回到了青岛。早上有个老大爷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小伙子一步步的走向海里,大爷喊人救他时,他已经没入海中。我去看他了,他是戴着你上学时曾送他的那条手链走的。那条手链有一半被石头碰断了,我把掉下来的那一半留下了,给你吧。”
后来,我把那半条手链抛向海里,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好看的弧线,像极了小熙曾低下头浅浅的笑容。
小熙走了,我的青春也永远的失去了。
他沉入了他最喜欢的大海,那也是我喜欢的地方。
或许,我此生都不会知道你后来的经历,我也不能确定你还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优秀的少年。现在想来,从那次摄影展之后,我们便再没见过面。
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因为曾有个爱我如生命的男孩,我将用我的余生来还他的爱。
小熙,当你在天堂回望来路,希望你会满足。
摄影师A.L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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